黯香魂 — 第 15 章 原來她是這樣死掉的
原來她是這樣死掉的
林景源和沈京華吵架原來是在掩人耳目,知道了這個秘密,東無骨就想明白了一切緣由,只是想起故事的結局,心裏不由一沉。
她當然知道沈京華的孩子是留不住的,甚至就連沈京華本人也是薄命。她嘆了一口氣,就像臺下的看客,臺上人此時明明嬉笑着歡樂着,可她知道這出戲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悲劇。她好像明白有些客人為什麽會對着臺上歡笑嬉鬧的橋段落下淚來,因為此時她也動容了。怪不得童生說只有無心之人才能唱戲,因為不會動情才不會入戲。
還沒到照月節林景源就回來了,可他回來以後出了一件大事。
沈京華把林景源捅傷了。
喜桃說林景源剛回來還沒換衣服就去了沈京華的院子,院門緊閉,外人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麽,許久之後院門打開,沈京華讓門外的人把林景源擡回去。下人們只看見林景源胸口上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眼睛還是睜着的,一直看着沈京華,沈京華流着淚珠,臉上卻是木木的,一眼都沒看他。
此事甚大,驚動了上邊,皇帝都派人來查問情況,林景源只說是自己戰場上受的傷,半點沒提沈京華。
府中的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的凝重,沒人敢說笑了,連喜桃也不敢和丫頭們湊在一塊兒閑唠。
東無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不敢往沈京華那邊去,怕說錯話刺激到她。
林景源傷好以後就請旨外派,就連沈京華生産都沒回來,只捎回來一個紅心結和一個玉質長命鎖。貴妃遣人過來慰問,沈京華婉拒了貴妃派來照顧的奶媽和宮女,一切都由林府安排。
其間她去沈京華院子裏看了一眼,小公子叫“林謹”,不知道是誰起的名字,是個白嫩嫩的小男孩,像糯米面團捏出來的,柔柔嫩嫩的一團,窩在沈京華臂彎裏睡覺。別說沈京華了,就是她看了也不由的心生喜愛,只是可憐這小娃子,聽說病死的時候還不到一歲。
“怎麽嘆氣呢?”沈京華突然問她。
“沒有,”東無骨趕忙回神,“小娃娃怎麽這麽軟呢?”
一旁的仆人笑出聲:“二夫人喜歡也趕緊生一個,好給小公子作伴。”
屋子裏的人都笑起來,一時間氣氛很是和樂。
二夫人不會有孩子,因為再過不久她就要病死了。
照月節不久以後就是中秋,上邊召外派的親貴回鳳池參宴,林景源在照月節那天回來了。
東無骨惦記着要給沈京華帶兔兒燈,再者鳳池的照月節也很熱鬧,她想出去玩玩。
準備和喜桃出門的時候,東無骨想再去沈京華院子裏看看奶團子,這會兒奶團子正是咿呀學語的時候,“阿娘”還說不清楚,卻已經會叫“姨姨”了,雖然奶團子經常“咿咿呀呀”地亂語,但她覺着那就是在喊她“姨姨”。
不曾想,她在沈京華院門口看見了林景源。
林景源側身對門站着,半仰起頭,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牆壁上蔓延出來的花枝。牆燈的光照在他臉上,白玉無瑕的面容顯得憔悴。他還是一身墨青的衣衫,四周安靜,昏黃的燈光映照下更顯蕭瑟。
聽見動靜,林景源轉過身來。
“要去哪兒?”他問。
“額…”東無骨沒想他會和她說話,一時間語塞,“我要去外邊玩,來看看小公子。”
林景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臉上表情很僵硬,像個木頭人偶。東無骨等了片刻看他沒有說話也不再搭理她,便自顧自地轉身要走,等她回來再去看奶團子。
“你不帶上我麽?”
東無骨驚訝地回頭看,林景源已經跟上來了,像變了一個人,臉上盡是溫和的笑意,半點不生疏,甚至伸手輕輕攏了一下她身上的薄披風。
“走吧。”林景源輕聲說。
東無骨沒讓喜桃跟着,她怕林景源又犯瘋病。
照月節街市上很熱鬧,從照月節到中秋央都不會宵禁,所以來往買賣的商人很多,因此也有許多平日裏見不到的小玩意。
“哇——還有水晶酸棗糕賣呀!”東無骨買了幾塊,發現跟月昔帶回來的味道一樣,又包了一些想帶回去給沈京華和喜桃。
“龍神來咯——”游龍的隊伍穿街而過,金燦燦的游龍在人群中翻湧,有人跪在龍身下祈福,有臉蛋畫得紅紅的小娃娃向人群抛灑紅黃的紙結賜喜。林景源将她拉到一邊,避免被人群推擠。
她覺着林景源好像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但又說不出來,依她這段時間的經歷,林景源和他的二夫人并不熟絡,甚至稱得上冷淡,但今天不知怎麽了,待她熱情太過。
橋上的游燈會開始了,東無骨跟着人群跑上去湊熱鬧。
大橋上立起來一個巨大的臺子,上面有姑娘穿着亮面的绫羅綢緞,水袖起舞,好似天仙。
臺上有一個巨大的花燈架子,工匠将花燈下的引線點燃,花燈層層燃起,宛如一朵巨大的金色牡丹盛開,河邊的煙花也炸開來,在夜空上宛如星河乍響。
當真是天上人間。
河邊有人放燈祈福,從前童生帶她出來游玩的時候她也寫過,那時候她在河燈上畫了很多很多金元寶,還遭到了童生的恥笑,那盞“滿載黃金”的河燈沒飄多久就沉沒了。
東無骨在小攤販那裏挑了一盞八葉蓮花燈,據她觀察這種燈漂的最遠而且最不容易打翻在河裏,她回頭,看林景源正笑意盈盈的看她,又給挑了一盞遞過去。
“聽說在河燈上寫下願望,路過的神仙看到了就會幫我們實現呢。”東無骨沒有什麽願望,其實她也不知道恢複自由身以後去做些什麽,除了幫童生跑腿幹的那些賣命的活計,現在的生活就挺好了。她在三片花瓣上分別畫下了月昔、夷珠和童生,想了想,又在童生的臉頰上畫了兩個大大的墨團子,添上兩筆王八胡子,這下可不是“小生”了,是“醜角”。
東無骨被自己逗樂了,笑了兩聲,轉頭去看林景源。林景源蹲在她旁邊,也拿着一盞八葉蓮花燈,花燈上只寫了一個“衡”字。她只能看見林景源的側臉,林景源還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像個清秀溫潤公子,一身書卷氣,誰知道是拿大刀的呢?此時河面倒映的粼粼波光映襯在他白玉般的臉上,顯得他似天上人,不似凡物。
“這個‘衡’是什麽意思?”東無骨看了他半天,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找了個由頭。
林景源垂眸看着燈,聲音又輕又低沉:“是我的一個故友,我們很多年都沒能相見…”他忽的又笑起來,“但她很快就要回來了。”
兩人将河燈放在河面上推遠,東無骨順着河岸跟了一路,她的那盞燈很有精神,一路穩穩地漂了很遠很遠。可是林景源的那盞燈芯不太亮,看起來就病恹恹得,到河中心的時候被身後來的河燈一撞,顫顫巍巍地打了個轉,一個傾斜,花瓣沾水,整個河燈都翻了下去。
“沒關系,別的神仙看不見,河神肯定能看見的,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東無骨尴尬地安慰他,轉頭看見河岸邊聚集了很多賣燈具的小販。
兩人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東無骨精疲力盡,本來身子就沒養好,逛到最後連花燈游船都提不起精神看,被林景源背回了家。
東無骨困得趴在林景源身上,意識模糊,朦胧間想起每次出去游玩童生也是這樣背着她回來的,倒不是說她耗光了氣力,是因為街市上賣的食物太好吃了,她總忍不住多吃,但吃多了就要消耗過多的魂力去消解這些人間煙火氣,自然就沒了精神,平日裏即便夷珠總給她們做些吃食解饞,但也總是控制者份量的。
“童叔…今年冬天我還想吃臘排骨…”她模模糊糊地說着。
“…好。”有人應聲。
東無骨睡到半夜突然醒過來,外邊燈火還亮着,因為是照月節,府裏也被打扮了一番,夜裏都不閉燈。
她轉頭看見桌子上擺着的還亮着的琉璃兔兒燈,拿起來就往沈京華的院子跑。裏邊沒有夜明珠,是一截很短的蠟燭,燒完了就不好看了。
她在院牆外聽見裏邊傳來痛苦的哀泣,心裏一緊,趕忙跑進去,卻見一個丫頭睜眼倒在血泊中。沈京華跪在檐下,衣衫單薄,懷裏緊緊抱着一個小人兒,面色蒼白,五官都痛苦地皺成一團,身體随着止不住的啜泣發抖。
林景源背對着院門站着,面對着沈京華,她看不見林景源的神情,只看到緊緊攥着拳頭,手指都刺進肉裏,正在往外淌血。
“喜桃!”東無骨大叫一聲,喜桃睜着眼躺着地上,嘴裏嘔血,胸口插着一把長劍,血将青粉色的上衣染成了深紅色,毫無生氣。
“你為什麽讓人送來有毒的糕點!你這個毒婦!”沈京華身邊的仆人沖過來,掐住她的脖子,勢要置她于死地。
她被人掐着喘不過氣,那仆人很快被人拉開,一邊嘶叫怒罵着一邊被人拖出院門。
沈京華抱着奶團兒走過來,此時她才看清,奶團兒眼睛緊閉着,嘴巴外溢出一團血沫,面色青紫,已經沒了呼吸。
“為什麽?”沈京華抖着哭腔問她。
東無骨茫然無措,誰?誰替她送了有毒的糕點?她手裏緊緊地攥着兔兒燈的燈柄,喉嚨像是被卡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驀地,沈京華神色一變,面色突然冰冷如霜,拔出喜桃身上的長劍,猛地刺入她的胸口。
她死了很多年,早就忘記了死是種什麽樣的痛苦,此時她知道了。
胸口像是被打入了一記沉悶的拳頭,耳邊心跳聲漸漸如雷鳴般一聲一聲沉重地跳動,渾身像是被潑下一桶冰冷徹骨的雪水,寒氣從頭流淌過全身,眼前發黑,耳鳴如雷,她低頭吐了一口血,然後往後倒去。
耳邊有琉璃破碎的聲音,是她的兔兒燈。彌留之際,她看見沈京華全身纏滿了紅色的細線,臉上木然,就像是被凍僵了一般。
沈京華的眼珠轉動,像是看見了什麽,面上的冰突然破裂,她睜大了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又看着旁邊的男人。
“是什麽!那是什麽東西!”沈京華突然崩潰地大喊,宛如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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