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08 章 泥巴
第108章 泥巴
朗星珠說:“我有很多話要問你。”
“我不會回答。”
濟善抓住靈玉的胳膊把她拽起來,靈玉笑着反手将手指擠進她的手指間,與她交握。
“你!當年….你是不是——”
濟善充耳不聞,端詳着與自己十指相扣的手,靈玉又将兩人的雙手牽至到眼前,将濟善的手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靈玉臉上有仙人難有的柔軟與溫度。
濟善感受了片刻,靈玉又朝她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濟善彎腰。随後攬住濟善的脖子,将她的臉頰貼向自己的另一側臉頰。
“我一直很想見你。濟善。”
“是嗎?我還以為是到了要利用我的時候,才會想到還有我的存在呢。”
濟善:“這麽多年,你在做什麽?”
“哎呀。我是很辛苦的嘛,我的腿是廢的,怎麽逃得出來?”
靈玉揚起臉來朝她微笑。
“你要相信,我們心意相通。我一直在等待計算中應當到來的一天。”
“計算。”
靈玉咯咯地笑:“你知道麽?我不像你一樣有這麽強悍的力量,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動動手腳咯。”
濟善撫摸她的臉,歪着腦袋看她。想到家人,同伴,甚至于孩子之類的詞。
“你給我帶來了很多好消息,對不對?”
“你猜,地母的消息,他們是怎麽知道的?”靈玉說,眼瞳放大到了一個吓人的程度,她很興奮:“你猜,白玉京是通過什麽手段,确認法陣事宜真僞的呢?”
“原來是你。”
朗星珠傻眼了。
她再度被利用,傻子似的跑來跑去。比之前更傻的是她這次還充當了馬匹,馱着一個半殘的仙人跑得要虛脫。
“你們這些仙人,你們這些仙人——!”她回退兩步,簡直不知道是該撲上去毆打,還是扭頭跑出去大喊仙人在這裏。
靈玉伸長了雙臂擁抱濟善,将臉埋在她的胸膛。像是幼鹿失散已久,終于回到了母親的懷抱。
濟善抱着靈玉,忽然扭過頭來看她:“你會捏泥巴小人麽?我看你蠻會調香。”
朗星珠警覺地看着她。
“也會捏泥巴大人吧?”
濟善道:“靈玉的話不假,你本已死期将至。而如今你有機會擺脫。我會補償你的,連同之前的一起。”
“怎麽補償?”
“你想要什麽?”
朗星珠冷笑:“我要做皇帝呢?!”
濟善微笑:“有何不可呢?”
“這天底下沒有天生的帝王。只要你想,只要你敢。”
說話間靈玉擡起頭,道:“我聽見了馬蹄聲。”
仙人接連失控,白玉京終于坐不住了。
他們手裏是有兵的。
朝廷的兵,趙芥的兵,駐北的兵,浩浩蕩蕩,席卷而下,包圍京城,彙入中原,最終湧進滿目瘡痍的南部大地。
*
陳相青在黑袍人的包圍中張開雙手,笑着說:“好吧,好吧,這回的确是插翅難飛了。”
他的刀當啷一聲落地,在這一瞬間,庭院發出轟隆的巨響,黑袍人扭頭閃避,他們身周的高牆在一瞬垮塌,在磚石轟塌的飛揚塵土裏,射出了毒牙般的箭矢。
箭頭紮進人體內的瞬間爆開,叫鐵屑混合着血肉一同迸射!
蒼鐵箭!
地下的将士爬出地面的裂口,躍過腳下的塌牆廢墟,沖入黑袍人中厮殺。
黑袍人反應過來了,默契地破開沖鋒而來的将士,企圖将陳相青捉住。
可陳相青連自己腳下的刀都沒拾起來,他早知道自己會被找上門來,總不能真的每天就對着魚缸出神。
他就沒打算靠着那把刀殺出重圍。以一敵百甚至于敵千,本質上是困獸之争,而陳相青自認為還遠遠沒有被逼進困境。
一條逃生的通道堵死了自然是無計可施的,可他若不止這一條呢?
假若那一條通道,本就不是用來逃生的呢?
白玉京中出動的黑袍人精悍無匹,行動詭谲,那些老人用類似操控陳相青一衆人的方式操控他們,将他們變成了難以匹敵的怪物。
但人就是人,再強悍的人也會被他們平日所看不起的衆多蝼蟻拖死。
源源不斷的士兵從地下那條縫裏跳出來,撲向黑袍人,無論他們是想要向前抓住陳相青,或者向後退去,都被不斷湧上來的士兵包圍了。
陳相青轉身跳入一條裂縫裏,頭也不回。
地下的長道盡頭站着他全副武裝的副将,他們圍上來給陳相青換甲,佩上新的長劍,有人奉上這段時間來自各地的信件文書。
陳相青快速的浏覽自己得到的訊息,最終手中只留下了一封,看着它長久的沉默。
“大人?”
頭頂上震動喊殺聲不絕,下屬看他安靜了太久,于是不安地詢問。
陳相青于是将手中的信也一并丢開,看着它們被收攏燒掉。
“他們還在濟善面前耍這種把戲,最終只會激怒她啊。”他輕聲說:“不,我們已經激怒她了。”
下屬也道:“如今仙人已經控了連同甘州在內的三州,正将人群向中原并去。皇帝發了诏令,令骠騎将軍……不過也沒人在乎便是了。”
如今的境況,誰又在乎皇帝說了什麽?
百姓?可百姓已經是活得如同是被狼群沖了的羊群,別說等着朝廷來救援了,現下各地的聯絡都斷了。
在絕境中衆人都開始自發的藏守城內,趁機起義的起義,立教的立教,拜仙人的拜仙人,普通百姓存活其中,哪個離家近,能得照應,便跟着哪一批人混。
陳相青打出了平南王的旗號,驅兵向北。
大昭其餘王侯也各自舉兵,妄圖在此刻争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來。然而通常來說快馬傳信需要五至六日,從陳相青的探子得到消息開始傳遞,到陳相青接到消息時,那些起兵的王侯就已經消停了。
陳相青拿着兩份軍報,一份講起,一份說止,在帳中笑得止不住。
經過這麽多年的運作,白玉京就等同于朝廷,黑袍人的主力依舊在中原及北方。
而南地的人在這片土地上也過活了這樣長的時間,什麽這個軍那個将軍的,從前聽懂沒聽過,不知道什麽東西,一概不認,就認“平南王”。
別的勢力開到城門下,還要認,要談判,若是碰上燒殺搶掠的主兒,少不得抵抗逃亡一番。
而“平南王”卻會派人早早聯系城中官員大戶,百姓們中午聽說“平南王”的軍隊來了,但實際上那日早晨,陳相青便已經在城中同官員們用過了早飯,雙方已将事宜商談完畢,就等着開城。
朝廷力疲,仙人可怖,這都是陳相青的籌碼。
在這個動亂的時候,他所打出的“平南王”旗號,幾乎就代表着仙人災難前的穩定與庇護。
仙人兩度發動戰事,幾乎将南方的農事盡數摧毀,耕地抛荒,人口銳減。
大夥渴望着此時出現一個人,有來歷,有聲望,衆望所歸,平定四方,剿除惡仙。
“平南王”就應該是那個人。
有不降者,陳相青先打,給才收來的新兵練手。
新兵打仗不怎麽樣,但那些臨時拉旗充起來的敵軍,也大多都是新征來的百姓。兵差不多,比的便是各自的武器兵甲與糧草。
這一項裏被大敗的便十之有七。
待練的差不多了,眼瞧着剩下三也要撐不住了。他才派出人去,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先痛斥朝廷不作為,再恐吓仙人之可怖,最後問:“投誠否?”
若是投呢,話不多說,收人收地。
投誠的軍隊陳相青也未必全部收編了,大多數時候都将壯丁遣返,叫他們回去種田。
若是不投呢,碰上鐵骨铮铮的,就運來車車糧米。外頭駐兵把米一蒸,香味順着風飄進城裏,再問:“投否?”
不投也得投了。
城裏的百姓哈喇子流得成河,即便将領此時不投,過兩日也會被部下綁起來換糧。
此時誰手握重兵,誰有糧,誰在此時便是“平南王”。
朝廷的兵往南,陳相青的兵往北。
濟善被夾擊其中,游游散散,似是已經到了擴充的極限。
陳相青對着輿圖沉默。
她在與善善對戰的途中,已經是在不斷吸取信徒,而除掉善善之後,非但沒有停下,反而接管了善善的軍隊。
之後她的蹤影先後出現在甘州,瀾州,欽州,甚至于京城。
出現在每一個地方,都會分掉她的精力。
消耗戰對濟善來說已經不稀奇了,她已經将仙人的弱點都摸索了個清楚,不會不知道這種擴充最終只會消耗掉自己。
可她還是不停下來。
陳相青不知道她想要做什麽。
他每一日,每一夜,都會試圖揣測濟善的心意。從故友的立場,從敵人的立場,從……情人的立場。
但無論如何揣測,設想出怎樣的未來,陳相青都會很清楚的意識到,他不會猜中。
仙人的存在不再是秘密,如今不僅要打大昭人,還得防仙人。帳中将士争論着接下來的策略,畢竟再往北走一定會對上仙人了,一路行軍也見到了遭仙人殘害過的地域,提及無不咬牙切齒。
他們吵着對仙人是要攻還是防,先手還是後手,防要如何防,攻應當如何攻。
陳相青坐在首位,聽了一陣,竟然放空。
下屬見他垂着眼睛,面色冷淡的不講話,便以為是他心中另有主意,止了話頭。
陳相青卻擡起頭來,掃視他們一圈,笑道:“都講的有理。”
下屬等着他下定論,陳相青卻只叫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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