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80 章 掀桌子

第80章 掀桌子

來自地下的熱火卷起狂風,天光破曉之際,天空已經完全被燒成了可怖的紅色。

陳相青腳下便是開裂的土地,黑煙混着火焰往外吐,他一腳跨過,灼熱至極。

戰馬狂跳着嘶鳴,許久後方才被拉住。

何過金頭暈眼花,駭得句不成句:“這,這……!天譴麽?!”

陳相青轉過頭來看着他,道:“劉王兩家自此沒了,你且如何?”

何過金來不及驚詫,也來不及分辨悲喜,他睜大了眼睛,在血色的天幕下望着陳相青。

他之前瘋子般的笑,現下好了,就如同從來沒那樣笑過似的。神情鎮定,甚至還帶着慣有的,微微的笑意。

他獲得過與濟善同步的記憶,這也讓陳相青對一件事情逐漸敏銳了起來。

那就是,對于濟善這樣的仙人,為什麽沒有記載?

為什麽分明一直有仙人的傳說,可她依舊每一次醒來,都茫然無知,如同新生兒,在世間混亂地行走,憑本能做事?

哪怕是僅僅大昭這一朝,像平南王這樣的知情人,都死死地控制着關于仙人的一切。在濟善還是個靈體的時候,特地帶人來将她捉走,封入廟宇。

為什麽其他朝代的人,卻不做這些?

仙人的能力,難道不足以引起他們的眼饞?他們竟舍得只用這麽一世,不将祂如同傳家寶似的,一代代傳流于世間?

然後陳相青終于注意到了那些黑袍人的存在。

他們無所不在,卻又毫無來歷,會在與仙人相關的事情上猛然出現,又在俗世間突然消失。

陳相青花費了大量精力,付出很多代價,終于從平南王身上,挖出了缺口,得知了颠覆他前半生的訊息。

看着眼前的濟善,他終于在這些訊息的提醒下,想到她古怪的複生能力……以及,那久遠的,漫長的年歲中,她曾經經受過的一次遭遇。

濟善曾經親口說過,她被一任皇帝分屍數塊,軀體被埋在了各個不同的地方。

她是可以脫離軀體複生,也是可以從原軀體中複生的。

這意味着,這世間的仙人……很可能根本就不只有一個。

只有這一點,才能解釋,那些神秘的黑袍人,為什麽他們對仙人出奇的了解,對捕捉仙人出奇的熟練。

為什麽當年,會出現一個莫名其妙的道士,告知譚延舟仙人可畏,給他玉牌。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在濟善本人都不知曉的時候,一個古怪的黑袍組織,已經悄無聲息地,跟随了他們很久。

當陳相青親眼見到黃石塔的時候,終于确認自己的猜想。

如果沒有漫長的年月,沒有巨大的人力與財富的投入,這片土地上,不會出現黃石塔這樣古怪而無用的東西。

這個東西,遠在大昭建國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很久,很久。

與其讓那些鬼似的黑影潛伏在暗處,倒不如把桌子一掀。

我已經發現了你們藏匿最久的秘密,你們呢?

将要如何?

陳相青似笑非笑的表情,豈能不讓何過金明白,方才那一炸與他有關?

何過金身上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下意識退了兩步,猛然明白過來陳相青問他的意味:“我,我都不要!既然這二人意外遭難,便,便仰仗陳大人代掌其屬地了!”

陳相青笑了一下。

這個笑裏沒有笑意,陳相青再度看了那遙遠的廢墟一眼,随後說:“你也卸任歸家去。”

何過金一下子傻眼了:“大人,咱倆這交情,大人!我可同劉王二人沒勾結阿!”

陳相青不同他多言,轉身令全軍紮營,戒嚴,待數日地火熄滅後,再度前進。

*

李盡意被劇烈的地動震醒時,整個人從床榻上跳下來就往外頭跑。

他親眼見證腳下的土地随着晃動而開裂,緊接着,如同地域之門洞開,滾燙的熱焰伴随着黑煙,嗆得人眼淚直流。

他愣住了。

他去尋刺史,卻被告知刺史早已帶人出城。獨自出了府,卻又見滿城百姓倉皇,小孩兒哭大人怕。

龜裂的街道上,濃煙滾滾,卻聽見鑼鼓喧天聲,是一行人吹吹打打地擡着轎子從街道上過。

前頭唱名的,提着鑼鼓,響亮地敲,敲一聲,喊一聲:“白山仙人庇佑!”

轎子上供着一尊被紅布遮蓋了頭的人,周遭擺着瓜果香爐,紅轎紅儀仗,一聲聲的喊聲從南到北,響徹城內。

轎子上的人坐地穩穩當當,可見是個女子身形,只是看不見臉,一動不動地坐着,如同石刻的神像。

而每當那轎子走過冒火的地縫時,那處跳躍的火焰便會被熄滅。

躲在各自家中的百姓竊竊私語,逐漸有人打開了窗戶,或是走出了家門,對着那尊神叩首而拜,尋求庇護。

李盡意覺得莫名其妙。

假若姐姐恢複了之前的能力,為何不來通知他,叫自己像之前一樣幫她?

這些人是誰?算什麽東西?

這轎子……這不是姐姐的做派!

“喂!”李盡意幾步跨上前去:“你們是什麽人!敢在城中做裝神弄鬼的濫事!”

他一伸手,就去扯轎上那人的紅布,卻被半空伸來的手緊緊抓住了肩膀:“敢扯紅布,豈不怕仙人降罪!”

“我呸!”李盡意大怒:“這轎子上什麽東西,也敢假冒仙人!”

卻掙紮不開,被人死死的按住,李盡意拔不出刀來,只好大罵:“江湖騙子!”

“既然是江湖騙子,拜了又如何?”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李盡意扭頭怒視那按着自己的漢子,卻在扭頭時駭然發覺,自己身邊根本沒人。

數人擡在肩頭上的轎子已經遠去了,自己跪在地上,形容狼狽,周遭的人仿佛對大喊大罵的李盡意毫無知覺,只是反複重複着跪與拜這兩個動作。

李盡意頓時通體發涼,他想起了這個聲音:“白影!”

那個年輕的瞎子不知何時又出現了,身旁跟着一個更小的小丫頭,二人穿着相似。小丫頭倒是沒瞎,扶着白影的手,眼睛裏是一片空冷的湖水。

李盡意站起來朝他們走過去:“你究竟想做什麽?啊,對了,白玉京守門人,怎麽?難不成你們是專事在街上坑蒙拐騙,給人變戲法兒瞧的?哈,你同那些擡轎子的是一夥兒的吧?今日又要說什麽?”

白影道:“今日如何?我想,這副景象對你而言說不定很熟悉?滿地龜裂,地吐熱焰,阿汨羅朝便是如此,不是麽?不知你離鄉這麽多年,對此還有沒有印象?”

李盡意煩透了他這樣說話彎彎繞繞的人:“今日這轎子又是擡給我看的麽?熱鬧!怎的?你好像是特別想吸引我啊?”

白影道:“喔?倒也不是不能這麽說,畢竟我已經說過了,我們都是被仙人随意改變了命運的人。”

他微微的笑着:“是的,我想讓你加入白玉京。”

來了!

看來那個叫阿黏的女商人說得對,這個白影果然是來同自己提要求的。

可要不要同意加入白玉京?

阿黏叫他無論白影提出什麽要求,都一概答應,而刺史卻令他不要輕易同意,更不要想着以假意答應來博弈。李盡意不說話,白影也不着急,那小丫頭亦然,年紀小小的,臉上卻有着看透世間的漠然。

“我不怕你什麽,只不過,白玉京究竟算什麽東西我都不知道,只知你們成日裝神弄鬼,叫我怎麽加入?”

李盡意道:“我便是加入了,又能做什麽?”

“你既然心動,就夠了。”

白影轉身:“不如随我去看看我們的仙人?”

李盡意第一反應就是冷笑,但緊接着巨大的好奇心壓過了他的不屑。

仙人姐姐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無論用什麽人來都無法假冒代替,但李盡意确實對這個白玉京守門人非常好奇。

為什麽阿黏說白影同姐姐有淵源?

他們對所謂仙人又了解多少?

怎麽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弄了一個擡轎游行的事來?

姐姐叫人跪拜,是真的能收人在手裏,他們忙活這一通又是為什麽?模仿?

李盡意擡腳跟着走,越走,他心口越是砰然跳。

跟着那紅轎走到一座廟宇前,轎子入廟,擡轎的人退出來,白影在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走進去。

李盡意不自覺跟着他們平緩的腳步踏入廟宇,目光一下子落在中間那個端坐的人身上。

那人依然蓋着紅布,倒像個蓋頭似的,随着廟門在身後被關上,落栓,李盡意緩緩把剔骨刀拔了出來:“掀開蓋頭給我看看?“

“不要說這些對仙人不敬的話。”

白影輕輕地說,仿佛有點責怪的意思,他對自己身側的小丫頭道:“去請紅布下來。”

小丫頭應了一聲,口中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做着李盡意看不懂的手勢,撚了香,拜了幾拜之後,又将香吹滅。

此刻白影在他身後緩緩道:“不知你對祭司這類人怎麽看?”

李盡意沒說話,他自己徐徐講下去:“想來,不覺得有很有趣麽?自古以來,族內邦外,祭司,神婆神漢,道士,和尚,這世間有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心願……無時無刻,不等着神來滿足。人敬神,供神,只是為了借出那麽一點點的,微不足道的神力,可是——”

“祂竟然都那麽的不聽話,那麽的兇戾,殘暴。假若這世間無神,求神拜佛,是人癡心妄想,是人的錯。

可這世間分明有神,有仙吶。

故而這世間種種不平,種種苦楚,都應當是祂的錯!”

小丫頭掀開了那塊紅布。

李盡意在看清紅布下景象的那一刻,雙膝蓋一軟,整個人如同被重錘砸中,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