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27 章 白色鬼影
第27章 白色鬼影
半響,她喃喃道:“不,不可能。不對,你為什麽來告訴我?”她像是找到了證據一般,聲音再度變大了:“假若真是你殺了我二哥,你怎麽敢來告訴我?!”
“我可是朗家的三小姐,我是郡主,我是平南王府未過門的兒媳,是鹿飲哥哥的未婚妻子!”
“他們怎麽能完全不顧我的顏面…他們怎麽能這樣對我?!”
“鹿飲哥哥是讓我在此處調香的,不是圈禁!我是伯伯留在府裏玩兒的!”
她終于也察覺到了不對,于是驚恐地跳過了那個話題,繼續質問濟善:“你怎麽敢來告訴我?!”
濟善好奇地觀察着她的表情,輕飄飄地回答:“因為我不怕你啊。”
朗星珠眼睛瞪大了,臉驟然漲紅,兩顆淚好似是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角。
對于濟善近乎冷漠的淡然,她一時竟然找不出話來反駁,于是張開了嘴,用顫抖的聲音問:“你不怕我恨你嗎?”
濟善饒有興趣地問:“你恨我會怎麽樣?”
“我,我是……”
她習慣性地想要像往常一樣,擡出自己的身份,可一張口,她忽然發現身份說不出口了。
朗氏的郡主,平南王府的兒媳。
如今朗家在同平南王以兵對峙,她夾在中間,這雙重的身份立刻就失去了尊貴,反而要開始驚險。
一個聲音絮絮地在她耳邊說話,是她自己的聲音,可是低沉,帶着陰郁的語調。
在要開戰節骨眼上,平南王把你叫回來哄在小院裏,是了什麽?若是朗家敗了,你還算個什麽郡主?若是朗家贏了……聽起來不能贏,可若贏了,你的命還能保住嗎?
“我,那我怎麽辦?”
朗星珠喃喃地回答自己:“我怎麽辦?是假的吧?是這狐貍精來诓我的!為了挑撥——”
那個聲音說:“我看她說的不假,陳相瑀不是沒有來看過你麽?他以往都是常來的……你問他,陳相瑀在哪裏?”
霎時之間,她肩上仿佛生了兩顆頭顱,一模一樣的臉,一個天真無助,一個陰郁冷笑,她們先是唧唧私語了片刻,随後由朗星珠——無助的那個,問濟善:“你說你殺陳相瑀,陳相瑀呢?”
濟善說:“死了。”
朗星珠仿佛是腿軟,方才聽了那麽多都沒有腿軟,濟善說完這一句,她一下子跌到地上去了。
“姐姐,你怎麽辦,姐姐……”
濟善低下頭,輕聲說:“如果你想逃出去,我可以幫你。回到青州之後,還請你替我和你父親說幾句話,我想同他合作。”
說完她轉身就走,同時想起來朗氏當年在自己這裏許的願望。
也是要一個前程,願意付出自己妻子腹中未出世的胎兒,可是臨到半途的時候,朗氏家主反悔了,放棄了即将到手的大好前程,縮回青州。
而濟善也只好把胎兒還給了朗氏——
沒還好,本來腹中是一對雙胞胎,還回去的時候,就只剩下了朗星珠一個。
因為當初交易中憑白消解了一個胎兒,自此之後,濟善就再不能直接收取腹中未出世的幼胎。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之後無法及時收取陳相青,讓他一直長到了現在。
而如今看來,那個胎兒并沒有消解,而是被融進了朗星珠的體內。
是她的姐姐。
“真可憐啊。”這個念頭忽然從濟善的腦子裏冒出來,讓她回頭又看了朗星珠一眼。
她隐隐約約有了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當初她沒有得到的,如今又都在她的眼前了。
于是她又想,朗星珠也可以吃一吃。
然後濟善感覺到那個被并未消解,但失去了身體的胎兒,從朗星珠的肩上擡起頭來,陰冷而滿是怨毒地盯向了自己。
“朗星珠不恨我,她是真的恨我。應該的,她連名字都沒有了。”
濟善這麽想着,離開了那個香噴噴的小院子。
*
朗星珠的頭腦從來都不獨屬于她自己。
平日裏,她亭亭玉立的一個人,旁人看不出來,她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麽。到了夜晚,她便會翻來覆去的做夢。
夢裏是兩個人,和一個鬼。
她與姐姐蜷縮在一起,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身軀,赤身裸體。
而空中那巨大慘白的影子朝她們俯下身來,在慘白之中轉出來兩只空洞洞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們,眼睛動着,在觀察,在審視。
這個時候,朗星珠總是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球,或者和姐姐擠在一個球裏。姐姐是冰冷的,那空洞洞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唯獨她身上有一點兒熱氣,并且因此而越發地感到寒冷。
她很害怕,在夢裏使勁地往姐姐懷裏擠,可姐姐好似是不怕。那眼睛望着她們,姐姐也睜大了眼睛,死死地凝視着它,與它對峙。
“姐姐……”她問:“那是什麽?”
夢裏的姐姐從來不回答,只是大睜着眼睛,因為沒有眼皮,所以她不眨眼,像極了死不瞑目。
終于在今夜,姐姐回答了她,聲音是陰冷的。
“它是濟善。”
朗星珠猛然從夢中驚醒,她後背被冷汗浸透了。她從床上爬起來,覺得屋子是到處都是陰恻恻的鬼。
朗星珠,或者是朗氏,在平南王王府裏,還是有人的。濟善走後,她花了銀兩,廢了一番功夫,聯系了那個人。
而對方審時度勢,本來已經想裝聾作啞,放棄這後院裏被圈禁的、什麽都不想的傻小姐。但既然傻小姐突然回過味,來問了,他也知無不言,将外界發生的一切都如實相告——
與濟善說的并不一致,但結果是相同的。
濟善的消息是真的。
她不能留在這兒,她呆不下去了,想要逃。
朗星珠小聲地哭起來,之後聲音越哭越大,招來了滿屋子的丫鬟。
她哭着抽噎了兩句回家,還沒抽噎清楚,就被姐姐厲聲喝止了。
然後她開始鬧着要見陳相青。
天将明時,陳相青來見了她一面,依然是那副姿态。他對朗星珠縱然有熱絡,也是裝的,并且裝的很随便。
他在床前站定了,略低頭,笑了笑:“做噩夢了?吵着要見我?”
朗星珠咽了口唾沫,瞧着他似笑非笑的薄唇,和微微彎起的眼睛。
他眼裏總是含着一星光亮,顯得飒飒炯然。常人難有他那麽亮的眼睛,濟善的眼睛同他比起來,簡直是空洞的。她剔透,可是空洞。
和那慘白影子上的兩個大窟窿簡直一樣。
朗星珠一想到那雙眼睛,她打了個冷戰,逼迫着自己繼續去盯陳相青挺直的鼻梁,用他的外貌,将濟善從自己腦海中驅逐出去。
陳相青坐立都好看,動作利落幹脆,帶着一點兒随意。
她曾經和姐姐議論過,是陳相青長得好看,還是陳相瑀好看。姐姐雖然與陳相瑀是年幼玩伴,一心偏向他,但也不得不承認,論外貌,陳相青是不可否認的俊逸過人。
然而再好看,姐姐也恨他。
姐姐說,你不懂,我不是恨他。我根本不是要殺他。
“我要殺的是他身上的那個影子。那個總是在王府裏游蕩的影子。他死了,那個影子才會消失。”
朗星珠無論如何從陳相青身上看不出影子來。
姐姐總說他們都被一個東西跟着,要跟到他們不得好死,那個東西才會罷休。
她沒有聽懂過,因為姐姐總是這樣陰冷而神經的,只有在她調香的時候,才會安靜。她一度認為姐姐能被香給熏昏過去。
然而今天,她忽然懂了,姐姐的感受傳達給了她。那個慘白的影子,那個貫穿着她前半生的陰影,原來真的存在。
撒嬌撒潑耍性子,這不需要什麽本事,她能幹,但朗星珠不知道該怎麽說正經話。
朗星珠是沒有童年的。她在幼年時期,沒有意識,身軀是姐姐在用。
姐姐退回了體內,而她稀裏糊塗地接手之後,她就來不及成長,只能變成一個神神經經、被揠苗助長的大孩子。
可她姐姐是懂的。
平日姐姐不吭聲,一點兒氣息也聽不到,和死了一樣,這個時候,她姐姐忽然起死回生,伏在她的耳邊,一句一句地教她說話。
“你,”她看着陳相青,緊張而恐懼的:“你知不知道濟善之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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