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21 章 活死人
第21章 活死人
李盡意抻長脖子,咽下嘴裏的飯食,張大了嘴:“我,我,他們那些人回來以後,一會兒說你在城裏被燒死了,一會兒又說你被平南王抓走了,我才不信姐姐你會死呢!我就想,你肯定是被平南王抓走了,我就在村子裏等,等啊,等,等着他們帶我去救你,可是我等了好久,他們都不去!”
他告狀似的說:“他們不僅不去,還鬧着要散夥兒吶!我覺着他們這幫人一點兒都靠不住,便想,他們不救,我救!我走的時候,柳兄還算講點良心,掏了些錢叫人送我,哼,他倒是有良心了,可看人的眼光真不怎麽樣!那人只送我到了半路,一進黎州,便卷着包袱跑了個一幹二淨!”
“我還這樣小的年紀,還能怎麽辦?只好邊讨飯邊問路找過來了,餓得受不了”他說着,做了一個模仿着大人的表情,把眼睛重重的一閉,從鼻子裏出了一氣,說:“難道是我想偷雞摸狗的嗎?我才不想呢!”
濟善看着他說得眉飛色舞,就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李盡意的頭發太髒了,都打結糾在了一塊兒,何內雄懶得給他打理,一氣兒剃光了了事。
李盡意也很懂事,知道自己髒得招人嫌,所以這次一聲也沒嚎,被老老實實的再次剃了個毛茸茸。
李盡意搖頭晃腦地享受濟善的撫摸,又給她看自己身上傷痕,都是挨打挨出來的,手臂上青紫紅斑交錯,還有未曾愈合的傷口,不知他是怎麽得的。
濟善看他小臂上有一塊凹陷,伸手摸了摸,也不知道這究竟是骨頭凹下去了,還是肉凹下去了。
他睜大了眼睛,半是撒嬌半是讨好的說:“好多人打我,我都沒幹什麽,有些人瞧見我就打!跟打狗似的。那天,我在路邊睡覺,有幾個人就把我掄起來往石頭上砸,若不是我一下子就醒了過來,現在腦袋都兩半啦!他們說我擋了他們的路!我呸!那路那麽寬,我怎麽能擋了他們的?還有我去問路要飯,他們就用掃帚把我打出去,嫌我髒。”
李盡意指着腦袋上,給濟善看,那裏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傷,不新不舊,鼓着一個包。
然後他煞有介事地下了斷論:“我可算是明白了,這世上的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像我這樣的小孩兒呢,他們就可這欺負,可着打,因為我打不過他們!我還能怎麽辦?我要吃,要喝,他們又不給,我只好去偷了嘛!”
他咬牙切齒地:“等我吃吃喝喝,長大了,我就再也不偷了,我搶!我把他們打個滿臉開花!”
總之,李盡意一路走的遍體鱗傷,又讨飯又問路,挨夠了毒打,然而活力十足,像個小耗子似的,無論再髒再瘦也依舊能夠生龍活虎地滿地亂竄,并且嘴碎無比。
濟善對此無話可說,只是繼續摸他的頭。
李盡意洗去了身上的髒污,又填飽了肚子,此刻在濟善的撫摸下,簡直像是掉進了蜜罐子裏。他哼哼唧唧着挪到了濟善身邊,一面用力地往濟善身上蹭,享受着溫暖,一面讨好地拉長了聲音撒嬌:“我就知道還能遇上姐姐,姐姐是仙人,姐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姐姐——我要給你一輩子當牛做馬!”
濟善說:“行,給我做件事。”
李盡意原是想撒嬌,然而他沒有得到預想中的懷抱與安慰,感覺好像是一腳踩了個空,眼睜睜看着自己那滿腔想要撒嬌耍賴那個勁兒“啪唧”掉在地上。
他讪讪地擡起頭凝望着濟善的臉,瞧着她尖尖的下巴,白而剔透的臉,與垂下的淡然眼睫,李盡意真覺得她像仙兒一樣。永遠這麽的美,這麽的溫暖,這麽的神兵天降。
濟善:“你說掏錢的柳兄,是不是柳長年?”
李盡意點了點頭。
濟善接着道:“那好,你随我來。”
濟善帶着他出了門,冷淡客氣的同在門口張望的何內雄打了聲招呼,濟善叫他回去同自己的縣令爹好好商量去:“今夜給我答複。”
随後濟善帶着他走,李盡意很不老實,鬧着說身上疼,又要濟善背,又要濟善抱,于是濟善幹脆用縣長的名義,給他借了只小驢子。
李盡意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開始哼哼唧唧地哭驢子颠得屁股痛,還不如走:“我再坐要把腿做壞啦!我還是下來走吧!”
而濟善看着這驢子白費了可惜,又不想回去還,于是把李盡意拎下來,她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騎着驢子就走了。
李盡意在後頭奔跑着追逐,苦着一張小臉,心想姐姐真不解人意啊!
濟善叼着随手掐的狗尾巴草,騎着一只白嘴兒的小毛驢,平靜而淡然地沿着金黃的稻田前行。
李盡意又巴巴的跑到跟前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姐姐,你毛驢騎得真好看!我念過一首詩,我念給你聽啊!”
濟善看了他一眼,于是李盡意放聲道:“上馬苦著鞭,騎驢得自然。風塵容我後,驅策任人先。霜雪無時下,關山忽在前。從來經歷慣,于爾獨留連。”
他兩條腿竭力地跟着,卻依然努力地背起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姐姐你覺得怎麽樣?”
濟善垂下頭看了他片刻:“你不是不認字麽?”
李盡意猝不及防,愣了一下,他才結結巴巴道:“我,我不認識呀,我是聽人念的,我記性好,聽得多了就記得了,我不認識呀!”
濟善:“哦。”
李盡意要哭了:“我真的不認識字,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認識字。”
“我知道了。”
濟善沒有詐出來他的什麽,就不再提此事,李盡意倒是完全忘了讨好她,又圍着她上蹿下跳地解釋自己真的不識字。
其實李盡意沒什麽好詐的,他一個半大孩子,認得又怎麽樣?不認得又怎麽樣?
然而濟善突發奇想的,想試他一下,她幾乎沒有完全屬于自己的人,就目前而言,柳長年倒是算一個,然而柳長年與白山軍還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不能算純粹。
于是就只剩下了李盡意。
這孩子沒什麽來歷,年紀小,然而瞧着似乎是夠聽話了,應該可以作為自己人。
陳相青身邊總是有人來去,那都是他的人,為他做事,為他出謀劃策,為他充作眼線。必要時刻動手除掉隐患。
而她沒有,必須親歷親為,這就夠麻煩的。
濟善到了地方,就跳下毛驢,又摸了摸李盡意的頭,朝他一笑:“李盡意,你要不要報答我?”
李盡意立刻用力點頭。
二人進入了縣令家的別院——所謂別院,實際是縣令在別處的一處院子,用于安置糧官們的馬車行頭。
一間廂房裏一堆箱子卸下來堆在一塊兒,用油布蓋着,濟善走上前去,打開其中一個,将蓋子掀開,露出其中的內容。
“你來。”
李盡意過來看了一眼,大叫一聲,差點跌倒在地上。
“死..死…..”他帶着哭腔說:“姐姐你快放手,是死人啊!”
“什麽死人?他還沒有死透。”濟善道:“你不認得他了?”
怎麽可能不認得?
李盡意大睜着眼睛。
箱子裏蜷縮着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全身已經呈現出了屍體的冷硬與青白,雙目緊閉,散下來的頭發遮掩着血淋淋的臉頰。
“你替我,把他送到朗家人手裏去!”
濟善想了想:“就說,白山軍将領柳長年攜糧草投誠。”
“可是,柳兄已經……”
李盡意見多了屍體,最認得這是什麽樣子。
濟善歪着頭看他:“你信不信我?”
“信!”
“那麽就帶着他去吧,我原來還想把此事交給別人辦,不過交給他們,我還真是不放心。還不如給你呢。”濟善笑了:“不要擔心,他會再睜開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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