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大荒 — 第 16 章 親離

一晃眼過了六天,到了夜晚,族長的家中。

衆人圍坐在一起,都是愁眉苦臉,事情不意外的不順利。阿勳受的傷來自于圖騰之力,也就是部族的信仰之力。身體上的傷已經得到了醫治,衆祭祀輪番出手,傷勢恢複得也很順利,只是他一點蘇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好在阿勳的呼吸平穩,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另外,他們每天都會去水牢看阿雲,可這個孩子像是鐵了心一樣,怎麽問都是低着頭不說話。阿雲是英雄之子,平日又溫和善良,他也根本沒有動機去殺阿煌。衆人不可能真的對他動刑,除此之外所有的辦法都用盡了也沒有辦法讓他說出哪怕一個字。

明天就是安葬阿煌的日子,依族禮,在葬詞之中,必須說明阿煌死去的原因。若是安詳而死不必多說,若是為人所殺,族人會許下為其報仇的承諾,這樣亡魂才能得以安息。大家并不擔心阿煌亡魂的安息,因為大祭司答應會親自出手安撫亡魂。大家擔心的是不能給族人一個交代,阿煌胸口的大口子否決了他安詳逝去的可能。除此之外最大的問題是族法第一條:同族不可自相殘殺,殺人者以命相抵,傷人者以傷抵傷。這是一條鐵律,是維護兕族得以延續至今的保障。而在此時,這條族法看起來是那樣的苛刻。

“各位,怎麽辦?”首先提問的還是族長,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發表過意見,涉及到他兒子的死,他很難做到公平。

“我以為,無論如何,都要依照族法來。我并不是要處死阿雲,只是将我們看到的告訴族人,然後繼續調查。”三祭祀兕淼說道。

“不妥,如果要說明情況,那必然要牽扯到我族的秘境之地,這次的事又實在古怪,我們居然會被信仰之力所傷。以後到底如何還很難說。此時若是應變不當,很有可能給我族帶來不可預見的災難。別忘了我們周圍的其他部落。”四祭祀兕玉一如既往的細膩。

“如今,我們不是要在今晚把這件事解決,而是想個說辭把明天的事圓起來,等過了明天,我們可以再議論如何調查真相。”二祭祀兕靈點出了重點。

然後又是長久的沉默,大祭祀兕海站了起來,“兕族延續千年,族法不可破,無論如何,是阿雲殺了阿煌。”其實這應該是族長的話,只是兕金實在不适合現在說出這句話。

兕輝騰地站了起來,“你們不要忘了,是誰用自己的命換來了部族人的命。沒有兕山,你們哪還有命在這裏坐着!”

兕輝這一天都很奇怪,往常他都是最着急的那個,但這一整天他都沒有說上幾句話,直到現在。他怒吼般的說完這一句,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夜沉如水,此時正是人們睡得正深的時候,部落東南角的一間民屋外。

“咚咚咚。”三下低沉的敲門聲。

過不多時,門開了。

“隊長,獵隊有行動?”門內的正是兕青,自從山叔過世之後,兕青就很少睡覺,幾乎所有的休息時間都是用來打坐修煉,所以即使是深夜,也比其他人要警醒很多。

“不是獵隊的行動,是我的行動。”門外站着兕輝,全副武裝。

“什麽行動?”

“救人。”

兕青眼中閃過一瞬的驚訝,馬上又恢複了正常。

“等我一會兒。”說完就轉身回屋。

前後不過幾息的時間,兕青已經全副武裝。

“你不問我要救誰?”兕輝少有的沉着一張臉。

“我不傻。”兕青筆直地站立,看着兕輝的眼睛,毫不退縮。

“救他會違反族規。”沉默,兕青背上了獵弓。

“救他可能會送命。”沉默,兕青拿起了投槍。

“走吧。”兕青早在兩年前就已經下定決心。

“等等,換上木箭。”

兕青沒有多問,回屋把絕大部分的箭支換成了木箭,只剩了三支鐵箭。

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消無聲息的沿着部落邊緣,小心躲避着巡邏隊,向祭山飛奔而去。

“隊長,我都跟你一條道走到黑了,你不打算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出了部落,兕青小聲地問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

“跟阿煌的死有關?”

“對,具體情況也許只有阿雲知道,但他不願意說,我也沒辦法。”在大祭司說出那樣的話時,兕輝就做出了這個決定。事實上,這個想法已經困擾了他很多天。一邊是故人之子,這個故人對自己對部落都有救命之恩,一邊是部落世代相傳的族禮族法,若不是大祭司出人意料的強硬,他也很難走出這一步。

飛奔了一個時辰,祭山已經近在眼前,兩人停下來略作休整。

“目的地在祭山腳下的山洞中,我們要繞到山的背面。洞口會有兩人看守。到了洞口附近,我會先行潛到足夠近的地方,等我手勢,你從正面吸引他們的注意,我趁機敲昏左邊那個,你注意右邊的,用木箭連射,木箭沒有金屬箭頭,可以射咽喉和頭部,盡量不要給他開口的機會,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用真箭。如果他已經呼喊了,不要慌。我會截下後邊的那個,然後你去查看左邊的是否真的昏倒,不行就再補一下。然後你進洞,沒什麽機關,走到底就行。這是鑰匙,解開阿雲的手鏈腳鏈,背他出來,然後我們一路向東突圍。記住了嗎?”談到救人的戰術,兕輝異常的認真。

“記住了。”

這麽簡單的戰術,兕輝又強調了一遍,足以證明對于違反族規并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平靜。

“出發。”

兕輝的修為已經頗為了得,他用靈力将自己全身包裹起來,悄然潛到了洞口,沒有引起守衛的注意。如果兕青不是以開始就盯着兕輝,這樣的環境下他都很難鎖定兕輝。當他看到兕輝緩慢地揮動雙手時,他大大咧咧的出現在了洞口。

“什麽人!”

咣!哆!

兕輝傻眼了,一個被兕輝的長槍拍暈了,一個被兕青射中頭部也暈了。當他看清了倒下的兩個人時,他才明白過來,之前的小心謹慎全都白費了。不知為何,今晚守夜的不是之前的兕族長老,而是兩個年輕人,尼瑪,其中還有一個是獵隊的。還好剛剛一氣呵成敲暈了兩人,不然讓他們看見以後可不好解釋。

兕輝目光閃爍了一下,并未說什麽,只是示意兕青把鑰匙交給他。計劃改變,他擔心山洞中會有什麽別的變故。

兩人很快交接,兕輝用靈力把自己包裹住,一個跨越就潛入了山洞。而兕青迅速檢查了一下已經昏倒的兩人,将他們倚着洞口坐着,然後守在洞口警戒。

和兕輝想的不同,山洞中沒有任何人埋伏,他很快就就來到了洞底。一盞昏暗的油燈,鐵欄內的青年還是低着頭靜靜的坐着,兕輝看到此景,一陣心痛。看過阿雲找兕青的一幕,他實在無法相信這個善良的孩子會殺死阿煌。

“阿雲,別怕,我是輝叔。這就帶你離開。”

沒費什麽手腳,兕輝就救出了阿雲,與兕青彙合之後,一路向着東部山林而去,只留下洞口兩個火把和兩個失去意識的年輕族人。

離祭山不遠的一個小山頭,黑暗中站着兩個挺拔的身影。

“大祭司,何必要為難阿輝,這件事我也可以做。”在這裏的竟然是兕海、兕靈兩位祭司。

兕海平靜的眼神中看不到任何波瀾,“我們是祭司,有些事能做,有些事絕不能做。”

“這樣明顯的調開兩位元老,真的沒有問題嗎。”

兕海沉默了一會兒,“兕輝不傻,他遠比看起來要聰明的多。或許剛剛那一刻,兕輝就已經明白。而我們的族長,恐怕早就知道了我的安排。”

“唉,我們祭司院這次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走吧,還有很多事等着我們去做。”

另一邊,兕青背着阿雲,兕輝在一旁護衛,一個多時辰之後,已經出了族地的警戒範圍。剛見到阿雲時兕青驚呆了,這哪裏還是那個懂事善良的孩子。阿雲眼裏的神情他認得,因為他也曾經擁有過這樣的眼神。可是他并沒有開口詢問,自己能走出陰影,他相信阿雲也一定可以。

“好了,停下吧。”兕輝讓兕青放下阿雲,他穩住阿雲搖搖欲墜的身體,解下身後的背囊,裏面是兕山的那本兕獸訣,同時遞過來的還有一把黑劍,正是阿雲帶進試煉之地的那把,“孩子,我和兕山共處這些年,雖然他什麽都沒對我說過,但我多少能了解他一些。我能告訴你的只有你的父親是一個英雄,可他并不屬于這片南部山林,至少曾經不是。這把黑劍一定是他曾經使用過的武器,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如果你已經對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麽我現在給你一個希望。帶着這把劍,去尋找你父親的過去吧,或者,尋找你的母親。”

父親、母親?阿雲混沌的眼神中終于多了些光彩,他渾渾噩噩的接過那個背囊和黑劍,出神的望着。

“我相信你,兕青相信你。現在的你不适合在部族中待着。但我相信等阿勳醒來,一切都會明了,現在暫時離開對你對部落都好。離開這裏,去北部山林生活吧,相信你能生存下來。記住,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發現真想。所以你要用盡一切辦法活下來。”兕輝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語重心長的說過話。

阿雲離開了,送行的有兩個願意為他拼命的人,而他并不是兩手空空,至少還有一把父親的劍可以寄托哀思。阿雲只是一個勁的向東走着,走了好久似乎才有了一點意識。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內心好像被掏空了一樣。他如何也忘不了那個晚上阿琳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那樣的阿琳,阿雲卻一點解釋的想法也沒有,堅強而固執。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不停地走着,似乎在逃避什麽,不知道多少次被山石灌木絆倒也立馬爬将起來,腿腳被劃傷了也全然不顧,只是不停地朝着一個方向走着。

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命中注定,幾個時辰之後,阿雲站在了一片山崖之上。天已經有些有些亮了,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山崖。

光明終将到來,當天光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總會給人帶來一些希望,只是不知,這份希望能否傳達到山崖上的這個孤單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