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336 章 天下(大結局) (2)

子此時正戰戰兢兢的站在一旁的大廳隐蔽處,看上去很是不安。

再看大廳裏面熱鬧的樣子,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這裏的異常。

看樣子,外援是幫不上了。

唉。

離青玄黑着臉,看着自家閨女老氣橫秋的嘆着氣,一副嫌棄的模樣,就恨不得把她趕緊拎回家。他們離家,上下這多少輩人,就沒聽說過出過這麽頭疼的孩子!

半大點的孩子,居然每天來酒樓聽戲,一場不落,這比當初他們孩童時期去家中祠堂點卯簽到還準時!

不務正業啊,不務正業!

咬着牙,心裏暗想着這回一定要硬起心腸,讓夫人好好管教一下這丫頭。可是當離青玄看到望向他那雙忽閃忽閃,清澈明亮的眼睛時,卻瞬間心軟。

到底也是因為他,若不是他,他們家的女兒說不定早就和族裏的孩子一樣……

離落原本縮着脖子,以為她家爹爹會狠狠的罵她一頓,最不濟,也是像平時一般,兇着一張臉把她給帶回家。

可是,直到半天都沒有動靜,好奇地擡頭望,卻發現,她家爹爹的臉不僅是黑的,還一會兒是白,一會兒是青?

該不會真的被她氣着了?

想到這裏,離落就連忙扯了扯自家爹爹的衣袖,帶着讨好的神色,一臉谄媚:“爹爹啊,我們回家吧,娘親怕是等着急了?”

想着自家溫柔秀雅的夫人,再看看着笑的一臉殷勤狗腿的閨女,離青玄心中無奈,語氣雖嚴厲,但也柔和了許多,将她抱了起來,準備往門口走去:“胡鬧!知道你娘親整日為你擔心!你還跑出來!這就和我回去!”

聽出了離青玄的色厲內荏,離落的心放了一大半。只是看着和臺上的老者愈離愈遠,心中好生遺憾,眼珠子一轉,便有了主意。裝作歡喜的模樣,把剛剛聽到的當成寶貝一樣分享給自家爹爹:“……爹爹,你說那惡海和神仙有什麽關系?你是不是也很好奇?好奇的話下次咱們一起來聽好不好?”

說罷,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離青玄,小小的臉上的滿是期待。

沒想到,即使在這麽偏遠的地方,都能夠聽到關于那裏的一絲一毫。

先前聽着離落的話就再次面色不渝的離青玄,此時一句話也不說,深深的回頭看了一眼說書者,便轉頭一言不發的離開。

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被自家爹爹架起來大步走回去的離落,小腦袋伏在離青玄的肩膀上,看着後面的酒樓,絞盡腦汁地琢磨着。根本就沒注意到街上百姓的圍觀。

事實上,都這麽多次了,即便注意到了,她也沒啥好害羞的……

滿心喜歡稀奇故事的離落一個勁兒的想着法子,直到看到兩個相熟的人影時,才消停住。

春燕姐姐為何和楊二嬸在一起?

靈光一閃,小離落突然明白為何這回爹爹找的這般準了!

“二嬸!”

正在路邊和春燕客套的楊二嬸,一聽見在這個稚嫩的聲音,就習慣性望去。

擡頭,入眼便是一雙漂亮的杏眼,正一眨不眨的瞪着她,小臉蠻是郁悶委屈,大聲控訴着:“二嬸!我天天買你家包子!”

語氣憤憤,很是難平。

整條街的人都聽着了。

哎喲,這小小姐……

楊家二嬸心裏哀嘆一聲,只看見架着自家閨女的城主的背影,稍稍停頓了片刻,便大步地往前走,像是後面有什麽追趕一般,很快地便消失不見了。

……

離落趴在自家爹爹肩膀上,撇着嘴,滿臉不高興,意氣難平的板着手指,數數最近元月份到底買了多少個包子。還沒等她算出來,好深刻的概括一下楊二嬸“背叛”的嚴重性,就被自家爹爹給放在了地上。

一看,已到了府邸。

只不過,看着在府邸外的場景,她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安,回頭小心翼翼地拉着離青玄,輕聲喊道,“爹爹……”

他們家一向規矩就不多,再加上這裏民風淳樸,平日的看門的小孫哥是最愛杵在門外,和誰都唠上幾句的,而小西哥則是愛偷偷躲着吃些零嘴,如花生果子之類。可今天,兩個人一個都沒有看見……

這每年如一日的習慣,怎麽今天就……

像是感受到自家小女兒的不安,離青玄安撫似地摸了摸離落的腦袋,眸裏有一抹深色飄過,轉眼間壓下,面色如常,牽着女兒的手,邁進了府邸。

進了院子,看見丫鬟小厮匆匆忙忙跑進跑出的身影,離青玄的眼中有幾分凝重。在這個離城,除了時不時鐘離皇帝派下來的官員來了,手下人需要如此忙碌,好好招待做做面子以外,其餘怕是還沒有誰可以讓他這般盡力招待。

而現在,僅僅看這院落裏的架勢……

難道是那裏的人?

離青玄微微眯了眯眼,想着。

如若那裏的人有本事知道他們在這裏,也不奇怪。往年,也偶爾有些那裏的朋友前來探望,不過畢竟就是好友,雖然好生招待,也沒有這般畢恭畢敬…

可現在到底來的是誰,讓夫人如此……

不由的,離青玄加快了腳步,帶着離落往正廳走去。

番外·往事(3)

“從小姐的面色觀之,倒是比小人想象中要好得多……”裏面的人還未說完話,就停住了,似乎聽見了聲音,不再說話,只靜靜的望着門口的方向。

離落正歪着頭,想着裏面的“小姐”指的是誰,就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一時間被捏的緊緊的,下意識的擡頭,只看見自己的爹爹平靜的望着前方,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感受到一種未知的緊張。

随着離青玄進入了大廳,離落一眼就看見了一襲青色長衫打扮的身影,四十歲的模樣,身材較為高挑,目光敏銳,讓人極難忽視。

“張管事。”

她聽見自己的爹爹這般喚到。

這樣的人,只是一個管事麽?

離落傻傻地站在原地,想到,她記得有時鐘離皇帝派下來的官員來家裏做客,那通身的氣派,還不如眼下的這個人。

“少爺好久不見。”張管事笑盈盈地說道,随即将目光放在那小小的身影上,有些驚訝,“這位,難不成是……”

坐在首座的玉清寧聽聞站起,勉強笑道,“這是我和玄哥的孩子,叫離落。落兒,還不趕緊叫張伯。”

“張伯好。”離落向來就是一個自來熟的,離城上至鐘離國致士的官老爺,下至街頭流販,都沒有一個不認識的。看見眼下這人和自己爹爹和娘親似乎相熟,便也少了最開始的那份提防與不安,親熱地喚到。

“哎,哎。”張管事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顫着音應答着,眼角有幾分濕潤,望着離青玄和玉清寧二人,“沒有想到,三十年未見,少爺和小姐已然有了自己的孩子,若是老太君她們知道,該是如何欣慰……”

三十年未見……

離落撓撓了腦袋,背在背後的手指悄悄動着,心裏數着數,有幾分納悶。她爹爹和娘親不是二十好幾麽,怎麽會三十年未見?

剛準備重新算算年紀的小離落,就聽見自己娘親微微哽咽的聲音響起。

“張管事,外祖母……可還安好?”

張管事正打算回答,離青玄輕咳了一聲,看着自己身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一向古靈精怪如今正若有所思的女兒,高聲喊着:“方嬷嬷,來,把小姐帶回去。”

“爹爹!”離落很是抗議!

“你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今天上午的事!”

離青玄一提這話,離落便不再吭聲了。小聲哼哼了兩句,便乖乖地牽着聽到使喚從院外進來的方嬷嬷的手,準備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剛踏出正廳門口,就聽見後面的門被關上的聲音。

小離落心裏蠻不痛快,側耳想聽,卻發現裏面的人沒有再說話,像是刻意沒有出聲。

直到差不多快走出院子,離落才聽見正廳中的聲音響起。

是張伯的聲音。

“少爺和小姐都是知道的,老太君自當年妖獸入侵受了傷後,一直都得不到徹底恢複。如今,老太君對這些事倒不在意,只是對于你們多加思念。小人想着,若是老太君看見小小姐的存在,還不興有多高興呢!”

妖獸入侵?

是話本裏的妖獸麽?

“小小姐?”方嬷嬷看着突然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的離落,輕聲喚着。

噓。

離落将食指放在唇邊,示意着。看到方嬷嬷沒再說話,俏皮的眨了眨眼,便繼續側耳傾聽。

“可是……當年的事情鬧得那般大……”玉清寧的聲音顯然帶着幾分猶豫。

“小姐,小人這裏說句原本小人不該說的,本來就是自家人,當年的事情鬧得再大,終是會偃旗息鼓的。況且,小小姐那般可愛,任誰見了都心生喜歡。”張管事頓了頓,“……不過,按着家族的輩分,小小姐這名字……”

正聽着,就看着春燕從外面進來,離落下意識地掩飾着,重新拉起方嬷嬷的手,像是還在為先前的事情賭氣一般走掉,看的春燕是哭笑不得,絲毫沒有想她為何剛剛一動不動地伫在那裏。

……

“綠芽姐姐,綠芽姐姐,你快說說,那書生最後是和誰在一起了?”

自從那日張管事進入府邸,一晃,又五日過去了。

想着自家女兒的性格,最近事情繁多的離青玄果斷把離落拘在家裏,防止又偷溜出去,說是好生收收心。

離落眼睛一轉,小臉就皺巴巴的模樣,很是委屈的央求自己的娘親。奈何此時玉清寧想着最近和張管事商議的話,看着性子天真的自家女兒,狠了狠心,讓方嬷嬷又重新将她帶回自己的屋子裏靜坐冥想。

靜坐?冥想?

自覺和這兩個詞相差甚遠,但又不得不乖乖聽話的離落,只好偷偷派遣着綠芽去聽最新的戲,然後回來好說給她聽,解解饞。

這不,綠芽剛回來,她就忍不住連聲問道。

只是,這問得,實在不是時候。剛一出聲,就只見方嬷嬷踏了進來,端着一碗藥,正不贊同的瞅着她。

“嘿嘿……”離落摸頭傻笑,“嬷嬷,我就是好奇來着。”

方嬷嬷坐在離落旁邊,将那藥碗置在手中,執起湯匙勸道:“聽城主的話,最近怕是還會有貴客要來,夫人讓小小姐靜坐冥想,老奴覺得只怕是希望小小姐靜一下性子。這類話本,對于如今的小小姐而言,也不是什麽好的解悶的物什……”

“嬷嬷我來。”離落拿過方嬷嬷手中的藥碗,也不用那湯匙,直接低頭喝了起來。

看着白嫩紅潤的小臉上平日那雙晶亮的眸子,在深色的湯藥的遮映下,少了些活潑,多了些思緒。方嬷嬷心裏既欣慰,又心疼。

小小姐自幼聰慧,雖然老是愛做那調皮搗蛋的事,可哪家小孩不這樣?再加上,這是城主和夫人盼望多年才盼來的小城主,多些寵溺本就是應當之事。可如今……

方嬷嬷的面色有些難看。

她不知道那張管事究竟是何來歷,原本以為是自家夫人曾經還是小姐的家的管事,可是看着最近城主和那張管事閉門詳談的模樣,又像是帶着些不同。若不是前日因為府邸的事,去問夫人,還不知道夫人在屋子裏偷偷落淚。她當時想着,怕是夫人年少就嫁給城主,許久沒有見到家人的緣故。

可最近幾天,除了城主頗為忙碌,而夫人也不知道一個勁兒在屋子裏翻找什麽,臉上有些緊張與急切,昨晚上,侍候夫人用飯時,看見夫人怔怔地望着放在那桌上的幾本厚厚,又帶着些破舊的書籍,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收拾離開屋子時,用餘光一瞥,那字晦澀難懂,再看看夫人的表情,想想聽到城主最近因貴客到來的交代。她大概就明白了。

怕是夫人的娘家是極其顯赫的,所以夫人想着這跳脫的小小姐,便擔心與急切,這才又是讓小小姐靜坐收性子,又是找了這麽多書來。她以前在官家府邸做過差事,知道一些家的孩子都早早的開了蒙,雖然小小姐如今也不差,可看城主的慎重以及夫人的緊張……

怕是這還未來的貴客,真真顯貴。

還好,此時她雖然逾越了,給一個五歲的孩子提及夫人,但是小小姐向來是懂事聽話的,不用多說,便明白。

“嬷嬷,我喝完了。”離落小大人模樣的,也不用一旁準備好的蜜餞,一本正經的吩咐着,“勞煩嬷嬷告訴娘親,我最近不會偷溜出府邸,讓她不用為我擔心。”

“哎。”方嬷嬷脆生應了,眼中帶着暖意,“我這就去回夫人。”

離落看着方嬷嬷關上門的身影,撐着下巴發呆。

“綠芽姐姐……”

“哎,小小姐有什麽吩咐?”

惆悵的包子,沒精打采的看了看旁邊的綠芽,原本想再問問上回說書人所說的話,可再想想先前方嬷嬷的提醒,摸不清楚這算不算話本,一時又語塞,索性起身,“我們去園子逛逛吧。”

綠芽連忙緊跟着就出去了。

對于她而言,小小姐只要不偷溜出府,哪怕是爬到樹上,她都有信心能将小小姐給接下來。

雖然還處于寒冬,但不同于外面,城主府裏的園子中,百花齊放,像是不受一絲絲嚴寒所侵。

她一兩歲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

背着手,離落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踱着方步,在園子裏走着。

她記得這是前年,一個說是爹爹朋友的叔叔,在守歲時拜訪他們,看見她,笑着說要給她變戲法。

“小離落,信不信,我能讓這裏全部的花都開了?”那叔叔故作神秘的問道。

“不信。”三歲的她回答的很是爽快。

這脫口而出的答案,讓男子臉上表情一僵,看的後面的玉清寧和離青玄笑着直搖頭。

“小離落,為什麽不信?我真的能哦?”男子放柔聲音,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離落瞅了瞅,面含鄙視,就把腦袋轉向一邊,不搭理了。

雖然她還小,但是好歹也知道萬物生長必有其規律的事實,這人明顯是在唬她。

可誰知,接下來的一切,她到現在還不會忘記。

男子從懷裏掏出一個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的瓶子,那瓶子乍一看隐隐約約有金絲環繞。

“伯君”離青玄看着男子傾着瓶子,就往腳下的土地倒去,笑着阻道,“你這是在暴遣天物。”

男子繼續手中的動作,直至收起瓶子,才道:“不過是玩耍的玩意兒,能讓咱們小離落,以後無論什麽時候都看到花,哪裏算是暴遣天物,這叫廢物利用!”

說來也奇怪,那男子不知道滴了什麽,在土地上。原本被銀裝素裹的園子,一朵朵花竟然都競相綻放,花團錦簇,甚是漂亮,也甚是奇異。

直到今天,離落都沒有看見過哪一天園子裏沒有花的場景。

綠芽去端糕點了,園子裏只剩下一人的她,踮着腳,小短腿異常吃力的往直前離青玄為她搭的秋千上爬。

正是哼哧哼哧累得不行卻又死活上不去的時候,後面有一人輕輕地抱她上去了。

“張伯?”杏眼圓睜,看着張管事溫和笑着望着她的樣子,離落眨了眨眼,想起曾挂在娘親嘴邊的“待客之道”,親熱地喚着張伯,指着旁邊石桌旁的凳子,“張伯,坐!”

“謝謝小小姐。”到底是地方不同,那裏都是以實力為尊,即使是小孩,這樣的理念也根深蒂固。而看着現在面前肌膚勝雪的小姑娘,眼睛笑成月牙兒般,粉妝玉砌的,着實招人喜愛的模樣,張管事笑着應了。

天真無邪,不谙世事。

這才是一個正常的五歲稚兒的表現。

只是沒有想到,下一句話,便讓原本放松心态的張管事愣住了。

“我的名字有什麽不妥麽?張伯?”晃蕩着小短腿,離落想也沒想的問道。

“……小小姐,此話怎講。”張管事的語氣有些奇怪,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自己的緊張。

“就是上回你給爹爹和娘親說的話呀?什麽叫做按家族的輩分?除了爹爹和娘親以外,我還有其他家人麽?”離落連聲問着,發現張管事望着她怔怔的眼神,她一拍腦袋,連忙拙劣掩飾着傻笑,“我那次不小心聽見了。”

不下心聽見了?!

怎麽可能!

張管事面色微變。

他刻意在關門後,感應到她們離開一定距離才說得話,而這個小姑娘卻說她聽到了。

“小小姐真的聽見了?”心中已掀起波浪,但張管事表情依舊溫和的問道。

“是啊。”

黑色純淨的眸子,裏面的情緒一眼看透,做不得假。

張管事一時間有些怔然,只覺得詫異,荒謬,直至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悅油然而生。

離家,怕是又要出一位天才了!

修仙初期,察靈感氣,五感明銳,多安少病,是以其表現。

然,五感靈敏如斯,非修仙之小有所成者得以實現。

眼下這小姑娘,從未知仙,識仙,更為求仙,可便如此。

想來,他唯能嘆一句,前途不可限量!

張管事突然有了些興趣,他一向不愛打探主人家的事情。雖然自己在這條路上有些成就,可怕也是止步于此了。如今離家上下的興榮,怕是他更為注意的事。

“小小姐,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仙麽?”

他感到好奇,在這個世俗之地出生成長,看似有天賦的孩子,會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相信。”

“哦?為什麽?”

他看見小姑娘的目光放在不遠處的綻放紅色月季上,那花瓣如紙一般薄,光滑而又明晰,輕風吹過,顫巍巍地晃動起來。

着實美麗。

“因為,要約束。”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陣微風,又像夢中的呓語。

他眼色中充滿疑惑,還想接着詢問,可随着她的目光,看了那滿園景致,突然,他臉上的表情凝住了,直到好一陣子,他才緩過神,心神大駭的看着已然在秋千上擺弄香囊的離落,說不出話來。

感到心境上的松動。

他連忙收斂神色,起身,在一臉茫然的離落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便匆匆離去。

番外·往事(4)

翌日。

早晨不過卯時,溫暖和煦的太陽已冉冉升起,帶來的暖意,也稍稍驅除了冬日的冷氣。

離落很早就起來了,乖巧地在綠芽的服侍下洗漱完畢,披着一紅色精制小鬥篷,颠颠地跑到自己的院落裏,懶洋洋地卧在隐幾上,津津有味的看起書來。

這是昨日玉清寧給離落的。

離落自小愛聽故事,愛看雜書。偏偏玉清寧給的這些,大多數是講些奇花異草,地圖礦石。

本應該是枯燥無味,奈何每一樣,每一處,書中都标注了一定的說明,還舉出了一些事例,其功效和備注雖讓她看的懵懵懂懂,但也亦讓她感到着實有趣。

院落外,一身影匆匆忙忙趕來,看到園內景象,頓時腳步一滞,帶着些驚奇道。

“小小姐,怎麽起的這般早?”

“秋萍姐姐。”離落抱着書,沖着來人甜甜一笑。

因為離落還年幼,且玉清寧對這個女兒十分珍愛,衣食住行等頗為重視,索性便讓秋萍來這裏管事。由于平日裏所管的事較多且雜,往往在玉清寧和管家處來回奔波,是以不像綠芽,常在離落身邊服侍。

秋萍昨日也在玉清寧身邊,自然是知道離落此時手中書的來歷,有些不贊同的搖了搖頭,上前,輕輕從離落手中将書拿出,放置在一旁的小幾上:“小小姐,夫人是讓你看,可不是如此刻苦,雖然天已亮,但這般,難免對眼睛不好。而且,這個時候,該用早膳了。”

“怎麽這麽早?”離落還在戀戀不舍地看着小幾上的書,一聽這話,偏着頭看了看天色,一邊起身,一邊疑惑地問道。

“因為今日有貴客要來,所以需早些。”

貴客?

離落放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動。

“小小姐,我們過去了。”

秋萍說道,便牽起離落的手,往院落外走去。

小小的身子有着片刻的僵硬,便恢複如初,離落的眼睫低斂,竟微微有些顫動。

想起方嬷嬷曾說過的話,再想起昨日張管事幾近跌跌撞撞離去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的她,心中比起當日張伯入府還要不安。

……

“哈哈哈,許久未見,青玄你道心卻堅定不少。”來人一襲白衫,身上并無其他配飾,只執着一柄桃花扇,看上去端是風流恣意。

而帶着妻兒在城主府門口等待的離青玄,面色一肅,只是拱手作揖,喚了一聲:“先生。”

當初離開離家時,連容身之處都不知在何處的他,更別提堅守道心二字,如今,時隔三十年過去,他早已有了自己的體悟。沒想到,只是一個照面,先生便看了出來。

“哎,青玄怎麽還如此客氣。”蘇明遠笑道,“你我歲數不過相差近二十年而已,何必老拿着孩提時期的事來稱呼呢?”

離青玄聽聞,搖頭認真道:“當初青玄年幼時,到底是在先生指點下受益匪淺,此師恩不可忘記。”

蘇明遠無奈,這人就是無趣,估計多少年這較真的性子都不會改變。

他剛想說話,就看見下方一粉衣丱發的小丫頭,擡頭很是認真的打量着他。

想着剛才所言,蘇明遠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外貌,發現一時失言,面色尴尬,讪笑着轉移話題,對着一旁的玉清寧問道:“清寧,這就是你們的女兒?”

“嗯,是啊。”玉清寧眼中透着慈愛。

“哦,那也就是說,這就是張鵬給我說的丫頭了。”

張鵬?

玉清寧和離青玄兩人對望一眼,皆下意識地看着在蘇明遠身後面色沉穩的張管事。

而蘇明遠則蹲下身子,和離落平視,兩個對望好久,直至不知所以的離落實在忍不住眼睛的酸澀,眨了眨眼,他才站起身,輕笑。

“是個好孩子。”

他揉了揉她的頭,率先進了府。

……

正廳裏。

玉清寧抱着離落,看着坐在首座上慢條斯理喝着茶的蘇明遠,再看着一旁未出聲的自己的夫君,終是沉不住氣道。

“表哥,你這次來到底是所為何事……”

蘇家曾和離家一樣,是名震一方的大家。而兩家之間也多有人走動,再加上存在姻親關系,較為親厚。奈何當年一場異變,蘇家一夜之間被滅門,滿門上下,唯剩蘇明遠一人。

離家老太君憐其年幼,将他帶到離家,生活近二十載,直至蘇明遠後遠游歷練,拜入門派,才少了些聯系。

雖沒有親緣關系,但比親緣還親近幾分,是以,離家小輩皆稱蘇明遠為一聲表哥,除了性情執拗的離青玄。

只是,在那裏名聲頗佳的蘇明遠卻絲毫沒有一個名門弟子,一個表哥的樣子。

“哦,清寧表妹,你覺得會有什麽事?”蘇明遠挑眉,放下茶盞,拿出桃花扇,慢悠慢悠的扇了起來,“青玄,你覺得呢?”

“事實上,我也不知為何先生會到此。”離青玄答道。

“你們兩個沒良心的。不知道看我,就不興我來看看你們?”蘇明遠一臉正色,攤了攤手,“誰叫我想你們了,所以我就來了啊,沒別的事。”

“先生說笑,不過短短三十載,時間雖不短,不過也着實不長。青玄并不認為先生僅僅只是為了思念我和寧兒,就穿過……”離青玄下意識往抱着離落的玉清寧那裏看了一眼,頓了頓,接着道,“穿過那重重險阻,來到這裏。”

“哈哈,就說你果真無趣吧,也不知道清寧表妹是怎麽喜歡上你這性子的。沒錯,我的确不是因為這事過來的。”

下座的玉清寧面色一紅,但想到近幾日內心的忐忑,輕咳了一聲:“那表哥是為了……”

要談起正事,蘇明遠便少了幾分随意和打趣,收起了折扇,看着離青玄道:“這回我來,一是因為當年華清山下之約,你當初在場,應該知道那重要性。”

離青玄眼神一黯。

“二來,離奶奶實在想你們的緊,就是我看了也心疼。這不兩件事重合在一起,便來帶你們一起走。”

砰。

卻是茶盞一時不穩的聲音。

看着玉清寧心神難寧的樣子,蘇明遠嘆了一口氣,“表妹啊,你不必憂心,當年的事也過了這麽久,物是人皆非,安心吧。”

“而且,你們真舍得你們家丫頭就呆在這裏,空有一身資質?”

離青玄心神一震,看着蘇明遠,原想着讓他說更多,卻只見他笑着招了招手,讓離落過來。

一直乖乖依附在娘親身邊,聽着對話的離落只覺得一切都陌生的緊,心下不安。玉清寧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女兒的手,輕聲道:“去吧,沒事。”

離落躊躇了一陣,便走到蘇明遠的面前。

“來,丫頭,再過來些,把手給我。”

茫然無措的看了看旁邊的爹爹,看到并無其他反應,便上前乖乖地把右手伸了過去。

她不喜歡有她不知道的東西,因為那代表會有變化。就像她看話本一樣,若是不看到後文,便不會知道這和她當初看的,以為的,會如此不一樣。

然而,現在就有她不知道的了。

比起戲折子,雜書帶給她的好奇,現在只剩下不安。

她看見那位被自己爹爹稱為“先生”的人,執起她的手腕,大拇指和食指微微一動,面帶笑意,不住地點頭。

“先生,怎樣?”

她看見她一向嚴厲的爹爹竟然面帶着緊張。不由的,她也緊張起來,垂在身側的左手不住地捏着衣角。

“好,好,果真是好啊!”蘇明遠眼裏帶着欣慰,轉過頭對着正看着他的離青玄道,“你們家丫頭不僅天資聰慧,而且這根骨奇佳啊!我師門裏前段時日大選出來的小輩都沒有這般出色,更別說這幾大家族了!這丫頭不錯不錯,選擇性和可塑性都很強,你怕是不知道,昨日……”

蘇明遠正準備輕輕地放下離落的手腕,想要端起茶,一邊壓壓心裏的激動,一邊好生給他這個表弟講講昨日張管事對他所說的話。

只是,就在快要放手之際,他的表情卻突然凝住。

原本不安的離落在看到蘇明遠的感嘆,以及自家爹爹開心而又期待的表情時,就已經放松,想要跟着笑時,卻突然感到手腕上原本已經快松了的桎梏突然再加重起來。疼的一擡頭,只看見那蘇明遠臉上驚疑不定,手上力氣頗大,像是摸得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骨頭。

“怎麽了?先生?!”離青玄自然也看到這一變化,失聲詢問。

蘇明遠沒有回答,只是一邊摸着離落的手腕,一邊細細打量着她。那目光,讓她有些害怕。

“娘……”

她回首喚到。

只是這時,蘇明遠像是知道了什麽一番,松開了她,面色頹然的靠在椅背上,一言不發。

正廳裏的氣氛極為嚴肅。

“先生,落兒,到底怎麽了?”

離青玄顫聲問道,就在剛剛他示意自己夫人帶女兒離開這裏之前,他也是摸了自己女兒手腕的。可是除了根骨奇佳以外,他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然而,蘇明遠剛剛那番臉色劇變,明顯是有什麽他沒有注意到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的有些懊悔。

經歷了當年的事,他和夫人來到這裏時,早已是心灰意冷,對于問道尋仙之事,更淡了不少心思。他那時思想頗為激烈,若不是這裏一絲靈氣也無,體內原有的靈氣也逐漸幹竭,外加上沒有沒有修煉,怕是早已滋生心魔。後來這離城建立,看着在他們那裏被人視作草芥般的生命在這個城池裏過的鮮活多彩,慢慢的,當年的不甘也奇異的消失了大半。女兒的誕生,更是讓他放下了當初的仇恨。

孩子三歲,骨骼便逐漸完全,修行高深之人,無需用測天尺,只需用手摸被測之人手腕的三角骨,便可知其根骨如何。

離落三歲時,他本想探探其根骨,好奇自己女兒的天賦究竟怎樣,可是後來想着當時的境況,無論其結果是好是壞,都不過是平添煩惱,這才作罷。

然而現在這情況……

“先生,先生,落兒到底怎麽了?”離青玄看着眼前一臉震驚,明顯沉浸在自己心思裏的蘇明遠喊道。

“青玄……”蘇明遠微微抿了抿唇,面色帶着幾分蒼白與不可置信,看着身前這個如同弟弟般的男子,再回想着曾經自己在師尊那裏的所見所聞,眼中終是不忍,想說的話像是有千金一般重,繞在他嘴邊良久,最後也只化作一聲重重的嘆息。

這,讓他怎麽能說出口。

看到如此模樣的蘇明遠,離青玄只覺得自己心重重一沉。

蘇明遠向來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而如今他卻露出這般神色,怕是情況真的不太好。

“先生,你說,不必多慮。”離青玄定了定心神,拂袖而坐,自有一番沉着穩重。

“青玄,你……要做好準備。”蘇明遠輕聲言道,“丫頭,怕是重骨之身啊。”

他聲音輕的微不可聞,可是在離青玄的耳裏,卻如同雷聲轟鳴。

嘴唇不自覺地抖動,直到他好久,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飄渺,空靈。

“先生,你說的可真?”

蘇明遠點了點頭:“我曾經游歷時,在獸嶺曾看見過一重骨之人,自然确定……”

一時間,兩人無言。

“不會的!我家落兒絕對不會是重骨!”

門被推開,來人紅了一雙眼,正是玉清寧。

被剛剛的一場異變吓得不安的離落已經被玉清寧帶回了自己院落,好生安撫了之後,想着先前蘇明遠态度的轉變,勉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便急匆匆地趕來,誰知正要進入,便聽見了裏面的對話。

“這不是真的,對麽?表哥,這不是真的,對麽?”玉清寧語氣哀痛,連聲詢問。蘇明遠不忍回答,玉清寧回頭望着坐在一旁的夫君,柔聲道,“玄哥,我們家落兒并無大恙,對不對?對不對?!”

聽着一向溫和柔順的夫人那一瞬間的厲聲,離青玄只覺得麻木的心裏有個地方像是被針紮了般的疼,一點一點的,慢慢泛開,疼的讓他無法言說。

番外·往事(5)

“玄哥,我們家離落是特別的?你忘記了麽?”玉清寧的聲音帶着絲奇異的安撫,像是在說服他,又像是在說服她自己,“你看看,前面三個孩子皆因為靈氣,第二天未完便離開,而她呢?她是那樣的健康,是那樣的調皮,當初都未能奪取她的性命!現在也亦不能!”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堅定而又執着,隐隐帶着幾分凄厲。

離青玄沒有出聲,他慢慢偏轉頭,眼角有着濕潤,一時間,被譽為仙人之姿的他驀然地多了幾分老态,停止的肩膀,也不知在何時微微地駝了。

那是他的女兒啊!

盼了那麽多年的孩子啊!

看到與自己患難與共的夫人那般質問,他又怎麽能回答?

他答不出。

雖然他也不願意相信這一切,可是先生的話,他卻不得不信。

“清寧,青玄。”蘇明遠似乎從這一系列的變故中清醒了過來,所有的理智也盡然恢複,少了平日裏的偶爾乍現的輕松,冷聲道,“此行過來,我和張鵬并不是通過惡海,那裏早已沒了法子,是因為機緣巧合下發現一處殘缺的上古陣法,憑師尊幫忙簡易恢複,才傳送而來。由于啓動十分不易,陣法那處估計堅持不到三天,所以你們此次得趕緊收拾物什,我們要立刻回去。”

兩人聽聞,臉色聚是一白。

聽蘇明遠如此說道,那麽落兒大概只有回去才能有機會醫治。

可這離城,是他們夫妻二人耗費極大的心血建造而成,先不說裏面的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就說在這城池內外的大大小小各種恢複生機的陣法,哪一個不是他們強忍着靈氣幹竭,身體力透制成。而且,這裏的人們,到底是相處這般久了,民風淳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