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335 章 天下(大結局) (1)
這場戰争,比任何人想象中的還要久,一共持續了近十五年。
這是一段極其黑暗的歲月,近百年的布局讓寧虛四處都布滿了笙歸的手下,以至于到了最後幾乎沒有誰敢相信誰。
甚至不止如此。
因為最初引發天下亂的便是誰也未曾想到的陸家。
——陸家百年來鎮壓的妖獸大舉入侵,氣勢洶洶地吞噬了不少的城池,引得一片生靈塗炭、橫屍遍野。
原來陸家那個看上去溫雅有禮的三老爺居然也是安辰北手下的一員。
誰也未料到。
陸繁是紅了眼眶回去的,看着他的父母、祖上拼盡了性命守護的地方變成一片血海,而他的三叔還信誓旦旦地說着只要跟着笙歸,陸家會重新獲得千年前的榮耀。
他這才知道,原來他的三叔和他的二叔一樣,都是那樣的充滿了野心,只不過一個大大咧咧地彰顯了出來,一個在暗地裏小心地謀劃。
陸繁不能忍受因為他們家的野心而造成了如此的災禍,在戰争爆發伊始,自願請命去除盡天下所有的孽畜妖獸,甚至親手弑去他三叔的命。
值得一提的是,當年的京子也成了一位小小的修仙少年,跟随在陸繁身後,為故鄉報仇。
而後,異動的便是惡海。
海潮洶湧,還好早在之前就被人預料到,連忙組織人手将那裏沿海城鎮的人們散去,死氣四處彌漫,甚至那個上古傳送陣處亦有松動。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離落終于知道笙歸帶她離開是想要做什麽了。
死氣向來滋生不斷,可是如今助長的便是他們。
當年的黑龍能夠憑着一己之力将元周和寧虛徹底劃分,甚至吸附了元周大陸所有的生機,造成現在的天下格局。
危險而又野心勃勃。
即使笙歸已經九階了,他也更願意讓這死氣附身于一個渡過了重骨之劫、天下最适合的少女身上——剝奪黑龍的意志,讓少女只唯他所用。
只可惜,在戰争開始兩三年後他想着直接帶走少女時,卻發現她根本就已經不知所蹤。
實際上,她和瑾容以及阮顏君三人共同去尋找其他三龍的墓穴。
寧虛的戰火讓她幾乎預測到了他們的打算,曾經他們精心挑選出體質偏斜的稚子,将其拐到元周,只是未雨綢缪,想為死氣尋找一副合适的身軀;而墓葬的發現更是讓他們喜不自勝,因為黑龍最初在其餘四龍撫育之下,第一個化形便是龍,于是他們又打起了龍骨的主意。
兩邊都緊緊抓着,卻沒有想到兩邊都出了意外,以至于迫在眉睫之下,門派的線報清晰地表明了有可疑的人正往着小如仙等地前往。
還好,她的手上有一枚青龍墓葬裏的龍珠。上面镌刻的符文在請教了天鷹堡的各位長老以後,憑着感應以及對于青龍的理解,她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其餘三條龍的墓葬。
比起雪域那一次要順利許多。
四條龍曾經駐守着這片天地,後感到生命垂危時,撫育了黑龍,卻從未想過黑龍是滋生不斷的邪祟與死氣化成,最後也因此而失了性命。
即使神魂已去,它們也不願意自己的身軀被有心人利用殘害它們曾經守護的生靈。
因此身為青龍認定的人,離落與它們交流以後,都紛紛将墓葬徹底化成了虛無,使得那些人永遠也無法找到他們的屍骨,并且也将它們的龍珠贈予給了她。
五千年前黑龍作亂,也有它們一份責任與愧疚,當初黑龍本就是趁着它們虛弱與不備才将它們殺死,而彙聚了所有的傳承與力量的龍珠卻足以讓從小受到它們鞭策的黑龍打回原形。
于是在戰後的第十年,她終于用着龍珠将死氣重新逼回于世間的各個污濘角落,再也無法作亂。
或許值得慶幸的是,這也誤打誤撞讓惡海重新恢複成了五千年的容貌。
元周大陸雖然依舊靈氣皆無,可是死氣失去了力量,只要度過百年的時光,靈氣依然會慢慢地恢複。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徹底明白了笙歸的大圖謀。
——他想要的不僅僅只有寧虛,還有元周。
他要創造一個屬于他的天下。
只是有差別的是,他想用死氣和邪祟來打開局面。只要死氣源源不斷地奪取着生機,那麽便能永遠地保持着屹立長存。
他為了仙緣付出得太多了,割舍得也太多了。
他心底是後悔了,即使學識淵源,能力出衆,甚至已經站在了整個寧虛的頂峰,他也是無時無刻地在後悔。
他想要挽留一些東西,想要重新将曾經被時光帶走的給換回來,可這些無一不是被規則之力給禁制的,都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禁術!
可是蒼天不公,負了他,他從小就踏上了修仙之路,萬年已過,卻獨自一人在這世間,仙緣無望。無人能體會他的苦楚、體會到他的孤寂、體會到他內心幾欲發瘋的偏執。
于是他決定反了這天道。
只可惜,無論是死氣的沉匿,還是手下的打壓,都無一不是召顯着大勢已去。
戰後第十二年,沒有誰找得到他,甚至是安辰北都并不能時時刻刻聯系到他的主人——笙歸。
在此之中,安禹南來見過她一次,眼底帶着濃重的血絲與疲憊。
她知道之前是他救了阮二的一條性命,她也知道他在這場戰争中他并非像他兄長一樣表現得狠戾堅決。
她想讓他收手,因為再跟着那個人,真的就萬劫不複了。
可是桃花眼的男子笑了,笑出了眼淚,半晌,才啞聲道,“我是安家的人。”
“我從小就在逃避着安家的責任,可又離不開安家的掌控。我失去了很多,這其中我最後悔的便是你。”
“我知道這次安家大概完了,可是這最後一次,我不想懦弱了,也不想再逃了。”
“我會背負着安家的姓氏,與我的親人一同承擔應有的後果,無論是什麽。”
他說着。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旁邊的瑾容,輕聲,“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想要參與進來嗎?”
“因為我想着,縱使生命那麽長,可若與你永遠沒了可能,我又該怎麽辦。”
他桃花眼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而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再看見他了。
戰後第十四年,她找到了笙歸。
那時他正在一處深淵裏,不複曾經的溫和,形容癫狂。
他在這裏搭上了數千人的性命,卻依舊挽不回來他曾經最重要的東西。
“你想要找的是這個嗎?”
她掏出一蝴蝶釵,上面的流蘇墜晶瑩剔透,像極了那個女人在最後烈火中的淚。
笙歸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物什。
“那裏曾今是仙師府吧,所以你才說許久沒有回來了。”她淡淡笑道,“原來你就是那位仙師。”
“她呢?為何我找不到她的轉世,也尋覓不到她的魂魄?”
笙歸急切地問道,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世人。
“因為,化作怨魂的她,魂飛魄散了。”
“你永遠不知道你曾經的年少到底對她做了些什麽。”
她将蝴蝶釵交予在他的手上,想起當時女子心境的絕望,抿了抿唇。
“阿萱說,如果你還沒死,就讓我告訴你,她再也不想等你了。”
笙歸看着手中的蝴蝶釵,手輕輕顫抖着,整個人像是泥塑一般,在大風肆起中的深淵呆了許久。
或許是想不通這個答案。
曾經為了追求仙道,他舍棄了她獨自前行。
而現在,時光的枯寂讓他孤注一擲地選擇去挽回她,而她卻不等他了。
他到底做了什麽?
這萬年的時光,他到底獲得了什麽?!
可能這個天下對于笙歸而言,的确過于殘忍,無論是仙緣,還是摯愛,萬年為民做了那麽多事,可終究不過是一場空。
這世間已無他容身之處了。
戰後第十五年,在消滅最後一個據點時,天際一抹粉色的霞光自雲霭中投射而出,朝她直奔而來。
她看着落在她掌心熟悉的蝴蝶釵,半晌,手指回攏将它握住,沉默不語。
原來,他也随她而去了。
魂飛魄散,連忘川都不可共赴。
……
這場戰争,她從一個五階的修仙者走到了七階,可以說是天賦異禀。
而她也在這些如說書人講述的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中,終于想清楚了一直從未想清楚的道。
世間之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因緣兩字最難說清,平衡二字又豈非是常人可以估量。
所謂的正義和邪惡自古以來便是相依相存,難分難舍,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好比五千年前世間的渾噩,又好比戰前的正派天下。
笙歸一味地想着身為修仙者對于惡的約束,于是他便大肆動作,他看似在消滅惡的力量,卻又何嘗不是在破壞因果。
真正的天道在于一個悟字。
世間萬物皆有存在的道理,無論正邪,他們皆有他們的因,他們皆有他們的果。
而當萬物不按其根本而發展,謂之失衡時,就如同這次被助長滋生的死氣,只有防止了真正的失衡,才可謂行之大道。
這其中掌握的是一個度,而這個度就是對于天下的品讀,對于萬道的接納。
……
忘川,奈何橋。
身姿窈窕的女子懶懶地倚在橋頭,百般無聊地望着上空——全是看不清的黑霧。
“孟娘,孟娘。”小姑娘一把抱住女子的大腿,仰着腦袋,白色長帽的四個字只能看清楚一見發,另外一個字——財,都快掉下去了!
孟娘無奈,只好為小姑娘正了正帽子。
“怎麽了,阿安?”
“凡間的事情應該解決得差不多了吧。”常安期待地看着孟娘,“那我和哥哥可以去找落落了對嗎?上次我還看見她那只雲翼鳥了呢,就是太胖了,脾氣也暴躁,看着我親近落落,居然想要一屁股坐死我!”她小臉皺着十分生氣,揮舞着拳頭。
“現在可以了。”孟娘笑道,“她如今已經想明白了屬于她的道,餘生對于她而言只要一直秉持着,不忘初心,就不會出大的意外,甚至以後的某一天,待她飛升你都可以找她玩,不必受規則之力的限制。”
“可是現在她才七階。”常安嘆氣,耷拉着腦袋,“算了,還是我找她玩吧。”
“說起來,我好像一有意識便成了神仙。那如今落落悟的道是唯一正确的嗎?”她好奇。
孟娘揉了揉她的腦袋,“世上沒有什麽答案是唯一的。就好比你記得落落身旁的那個孩子嗎?”
“就是冷冰冰拿着劍的那個?”
“對。”孟娘笑了一下,“他對于這天下的品讀也有着他的見解。若是他會随着他的成長終有一天慢慢掌握着其中的度,慢慢地完善出他的道,那麽以後他也會終成正果的。”
“這麽說,世間每一個人都有可能?”
“當然。就看他們能不能敵過自己了。”
“阿安不明白。”小姑娘撇嘴,“那個笙歸也堅持了那麽久,為何卻沒有他的正果?”
“他啊。他其實和落落所悟的道很接近,他們都參悟出這個天道的約束及規則,可是與落落不一樣的是,他完全依附于這所謂的他感悟出的不完整的道,并将它當做真理;對于萬物,他并未去接納和包容,不容許自己的道被質疑,他自己也未曾反思。于是他就在這個錯誤的道上,愈行愈遠,實際若有一天他一朝頓悟,或許也能夠踏入為仙。只是他心魔早起,又選擇放棄,所以才會鑄成最後的後果。”
常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高興地說道。
“反正對于知曉忘川存在也不會再影響到她的因緣和悟道了,所以我就可以常常陪着落落也沒有關系了吧。”
“蠢阿安。”小少年面無表情地雙手揣着衣兜,走了過來,“你看看那丫頭還需要我們陪嘛。”
“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對未來充滿迷茫的姑娘了。”
“而在這世間,她亦不是踽踽獨行。”
……
“……我不管!我就要陪!”
“……”
(完)
番外·離城往事·共7章 VIP本卷共30948字
番外·往事(1)
“哇……”
一陣清脆的啼哭聲響徹在城主府內。渾身上下遮不住喜意的方嬷嬷剛推開屋門,想要去正廳通報還在等待的衆人,就看見先前好不容易勸說避開的離城主,不知何時又守在了門外,滿臉焦急看着她。
“怎麽樣了?”
想着那些這幾年流傳在離城裏幾乎算不上是秘密的秘密,方嬷嬷望向離青玄的眼神裏有些難過,可是轉眼想着身後屋內的情景,方嬷嬷年邁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城主放心,母女平安。”
離青玄聽聞頓時放松了下來,只是驀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問到:“夫人怎麽樣了?”
“夫人精神很好,正在看小小姐呢!”
“是嗎?!”離青玄不知是因為欣喜還是欣慰,聲音微微上揚了起來,顯得有些迫不及待,“那我進去看看!”
看着離城主消失在屏風後的背影,方嬷嬷帶着笑容的把門輕輕地合上了。
院子裏被最後一絲晚霞照得金燦燦的,方嬷嬷用着掌心胡亂擦拭着自己濕潤的眼睛。
“謝謝老天爺。”
謝謝老天爺不再讓她們家夫人受骨肉生死離別之苦了。
……
“寧兒,你……你可還好?”一進屋,離青玄的聲音帶着顫,望着躺在床上,正側頭向春燕低語的人兒。
“玄哥,我沒事。”聽到聲音,轉頭望了過來的玉清寧淺淺笑着,“快來看我們家的孩子,是個女孩呢!”
聲音裏的歡喜抑制不住。
離青玄頓了頓,眼睛帶着幾分複雜神色,當看着夫人用着期望的目光望着自己,他拍掌大笑着:“好!就來看看咱們家的小小姐到底是像她爹,還是像她娘親!”
春燕依着話,連忙把放在一旁的孩子抱了過來,遞了上去,“城主,你看,小小姐長得多乖呀!”
肥嘟嘟的小臉,如黑琉璃般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稚氣而又長長的睫毛微微動着,小嘴微張,探頭探腦,有些好奇的打探着新奇的環境,當突然看到面前一個胡子拉渣的大臉時,瞬間被吓得放聲大哭,直到好一陣子,似乎沒感覺到威脅,才又停止了哭聲,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這……”看着這一切,離青玄的眼睛頓時就濕潤了,說不出一句話來。這麽多年來,寄托着他無限期望與愛意的孩子,一個個降臨,可是都不到一天,便又都離去。一次次的欣喜,一次次的絕望,這大概是作為一個父親,最不能承受的痛楚吧。而今,這個孩子……她的聲音這般的洪亮,狀态是這樣的好……他,可不可以認為,她是不一樣的?
“寧兒……她……她……”離青玄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嘴唇直打哆嗦,心裏想問的話,怎樣也問不出來。
夫妻二人壓抑在心底多年的痛,玉清寧又如何不知,眼中也噙着淚,望着面前的孩子,再望向她的夫君,她帶着笑,堅定地點着頭:“她會一直活下去的,活的比我們還要長久。”
離青玄沒說話,只是抱着孩子的手緊了兩分,狠狠地點着頭。
“夫人,城主,奴婢催催廚子為夫人煲的湯,就先出去了。”春燕行了個禮,又不忘小聲提醒一句,“城主,夫人大概還能再聊一會兒,等奴婢回來,估計就得休息了……”
“我知道,你去吧。”離青玄凝視着春燕的衣袖半晌,這才擺擺手。
屋子裏一片靜悄悄,唯有呼吸聲可以聽見。
離青玄輕輕地把孩子放置在她的身邊,看着孩子又睡着的模樣,問道:“你,什麽時候找到的無息之地?”
玉清寧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這事,怕是瞞不住他。
“早在一年前就找到了。”她一邊疼愛的撫摸着孩子的面頰,一邊輕聲講述着,“是在涼城明峰寺後的那座山裏,有那麽一處泉眼,四周……靈氣雖然稀薄,但大概是我們來到這處土地,從未見過的多。”
“明峰寺……”離青玄跟着緩慢的念着,若有所思,“那不是佛修的地方麽?”
“嗯。”
“早就聽說,那裏甚為奇特,百年間,竟然有兩名佛修先後達到四階。世間皆以為是勤苦修仙緣故,可這修仙之路,有誰的不艱辛,又有誰的不困苦?如今想來,怕是這泉眼的過。”
“你這樣說……現在想想,倒的确是這樣。當初只是聽說那裏香火鼎盛,百姓們都愛去祈福。”玉清寧輕輕言道,“雖然咱們和這些百姓終不同,但我那時身子還不太好,老想着年年,便帶着春燕一起去了。“
玉清寧聲音低落了下來,撫摸着孩子的手也停住了,離青玄低着頭,沒有說話。
年年,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是活到第二天黃昏時,離開的。
像是感受到離青玄身上的壓抑,玉清寧溫和一笑,放在孩子臉頰的手轉下為孩子疊起了衣角,柔聲說:“或許要這樣想,是年年這個當哥哥的,為了他的妹妹,才在心裏上引着我這個做母親的去那裏祈福。大概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吧,年年的離開,我在心中已下了決定,不再要孩子的,可萬萬沒有想到發現了那泉眼。雖說靈氣和我們曾經呆的地方不可同言而語,但好歹,讓我看到一絲希望。”
“所以,最近這一年,春燕那個丫頭,老是說要去看遠方的嫂子,實際上,是去收集靈氣了麽?”
“嗯,春燕是個好孩子,玄哥,你知道的,普通人根本就看不到靈氣的存在,更別說收集了,在這片陸地,想讓它凝住,憑我們,都得費不少力氣。苦了春燕一心為了我……”
“寧兒,說到底,都是因為我當初沒有本事,才讓你這樣受苦……”想起曾經過往,離青玄聲音充滿着愧疚。
“不,玄哥,你別這樣說……”玉清寧握住離青玄的手,“你看,我們的孩子不是好好的麽?”
“是啊……”離青玄将視線移向那個正熟睡的小臉,眼裏帶着欣慰,“她會成為離家最快樂的孩子的。”
玉清寧點點頭沒說話,只是滿臉柔情的看着她身旁這兩個這世間她最至親的親人。
……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是夜,離青玄看着院中的似水月色,想起自己和夫人初遇時的場景,為這個誕生在離家的孩子,取了名,喚為離落。
晃眼間,五年過去了。
不同于五年前的清冷,此時的城主府一片熱鬧。
“落兒?落兒?”玉清寧急急忙忙從空無一人的屋子裏出來,四處張望着,正巧,從院子側門進來一個十三四歲丫鬟打扮模樣的,小心翼翼的端着一個碗,往這裏走來。
“綠芽……咦,這不是我先前讓你給落兒端的藥湯麽,怎麽現在才來?”玉清寧剛想詢問,綠芽也看到了她,連忙屈下身子,行禮道,“夫人,這是姑娘囑咐我端過來的,說是等涼了再喝“
“那她人呢?“玉清寧也沒有多想,問道。畢竟最近落兒咳嗽,天天讓她喝這藥湯,估摸着是有些膩了。
誰知,聽到這話,綠芽擡起頭,很是納悶:“姑娘不是已經到大廳去找夫人了麽,難道因為今天客人太多,夫人和姑娘沒遇見?“
玉清寧皺眉仔細想了一晌,驀地,“不好,這丫頭估計又溜出去了!“
離城街道。
今個是大年初二,整個離城還處于一片喜慶熱鬧的景象。過年時,添喜慶的紅綢,對聯,剪紙都将這個平日裏看上去較為清冷,梨花籠罩的小城添了不少的煙火氣息。
“楊二嬸,我要一個包子。”
甜甜糯糯的聲音,甚是柔軟。
楊二嬸剛剛才擺攤出來。前段時間,在遠方經商的兒子帶着兒媳一起回來,很是熱鬧地過了一個好年。沒成想,這今天初二剛把包子鋪擺出來,就來客人了。這不是開門大吉是什麽呢?她笑着往說話人望去,只是一時間,看到鋪子面前空蕩蕩,而低頭,有個小腦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時,笑容瞬間就停在了臉上。
這孩子……
“小城主,你怎麽又偷溜出來了。”楊二嬸一邊連忙拿着旁邊的油紙包着一個包子,一邊有些無奈的遞給那個努力擡着頭看她的小丫頭。
“我要去聽戲。”小丫頭從挂在腰間的自家娘親給繡的香囊裏摸索了好久,拿出來兩個銅板,放在桌上。随即捧着熱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果然,二嬸家的包子最好吃了。”
“哎哎,小城主若是喜歡就多吃點?”楊二嬸聽聞,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不了,我還要去酒樓裏聽戲呢,二嬸家的包子要是吃多了,那些零嘴就吃不下了。”努力啃包子的小臉擡起頭,眨着眼,看着楊二嬸,一板一眼的說道。
“那二嬸,我先走了!”
“哎,哎,小城主你慢些!”看着小小的身影,拐進了前面錢大掌櫃的酒樓,楊二嬸這才放心地收回目光,重新收拾攤子起來。
果然不愧是她們城主和夫人的孩子。她活了這麽多年,跟着她們家老楊走南闖北的做了那麽久的吃食生意,可是都沒見過這般漂亮的小孩。只是,這小城主,實在太皮了一些。老是愛溜出府玩,她們都好幾次看見那個溫和有禮的離城主,氣急敗壞的從城主府出來,拎着小城主,像是拎着小雞一般,回去。一路上,這小城主不僅不害怕,還笑眯眯的沖着大家招手打着招呼,一口一個“小二哥”“郭大娘”“張大爺”叫的親熱極了。可苦了他們,他們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只能親眼看着,城主那白玉般的臉,黑了可不少呢。
眼下,這小城主估摸是又偷偷跑了出來。
唉。
楊二嬸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片刻,終是心裏擱着事,急急忙忙用抹布擦了擦帶了些油跡的手,便随手擱置在一旁,回過頭,對着不遠處剛開門的裁縫店小厮大聲喊道:“虎子!我去一趟城主府,給那裏管事帶個話,你幫我看下鋪子!”
說罷,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話說,這邊酒樓。
即使是一大清早,這裏的大廳裏的位置也被占了個滿滿當當。
不得不說,這就是錢掌櫃的厲害之處了。
錢掌櫃不僅會一手好廚藝,而且年幼時跟過戲班子闖蕩江湖,對于話本戲折子之類很是在行。後來,置辦家業,開起了酒樓,也不忘把曾經的老本忘下。雇了些人,天天在酒樓大廳裏唱戲說書,自己閑事更是寫了不少話本。其中劇情跌宕起伏,牽引人心,讓城中的老老少少都揪心不已,尤其是各個府中的姑娘和夫人,更是每天眼巴巴的來到酒樓,只等着最新的劇情。
“這……這到底能怪誰呢?大概真的是天意弄人吧。”
大廳四周設置的雅間裏,看着臺上那抹紅衣女子掩面拭淚,身着嫩黃色小襖,白色輕紗裙的少女低低的嘆了一口氣,對着旁邊的少女說道。
“可不是,少年出門遠游,遇見一個喜愛的女子本是值得歡喜的事,可誰知,他出生的地方還有一個自小定的娃娃親的女子,正一門歡喜的等着他。”此女不過二八年紀,正是少女心思敏感的時候,看到戲裏的情景,不自覺的将自己比作那紅衣女子,心中只覺得難過。
“但是,她應該明白,她和那位少年不過是定下來的親事,怎麽能比得上後面那位雖然什麽都不知道,卻和少年互相愛慕的姑娘?”聽出自己好友語氣中對紅衣女子的偏袒,完全被帶入戲的少女很是不服氣,指着臺上另外一側正和少年言笑晏晏的綠衫少女,“你想想,若是這姑娘知道紅衣的存在,心裏不會同樣痛苦麽?那個時候,她若是和少年在一起,那麽怎麽能面對自己的良知?可若不在一起,那她又怎麽能……”
“……嗯,是個難題。”
少女話還沒有說話,便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
兩人連忙轉頭望去,只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摸着下巴皺着眉,睜着一雙漂亮的杏眼,瞅着她們,臉上滿是嚴肅。像是剛剛所說的話,并不是簡單的附和,而是真真認真想了的結果。
“撲哧。”綠衫少女怔了怔,不由的笑了出來,伸手捏着小女孩的臉,“這不是小離落嘛,怎麽今天,這是又偷跑出來了?不怕你家阿爹阿娘找?”
番外·往事(2)
在這個民風淳樸的離城,城主家有個讓人頭疼的小小姐,幾乎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
“我……”被綠衫少女的話語一提及,一門心思出來玩的離落此時也不得不再回想一下平日間被逮住的場景,聲音瞬間變得低落下來,小手捏着衣角,吶吶地張嘴想解釋。
“平兒,你別吓唬小離落啦。”少女笑着打趣,起身拉着離落的小手,便準備重新坐在位置上,“來,小離落,咱們一起看這新出的戲。”
“哎,兩位小姐,這可萬萬使不得啊!”不知道從哪裏,跌跌撞撞跑出來一個胖乎乎的身影,仔細一看,正是這家酒樓的錢掌櫃。
此時,面對着三人的錢掌櫃,表情甚是慌張,心裏有些叫苦不送。
他今個兒一大早就守在大廳裏了。
這臺子上演的正是他新排的戲。看到這麽大早,就有這麽多人捧場。即使在自家夥計面前,想要保持點威嚴的錢掌櫃都繃不住那張故作嚴肅的臉,嘴角的笑意連胡子都遮不住。當發現不僅前大理寺少卿家的孫小姐和內閣學士家的表小姐一起來看戲,還很是入戲的讨論起來他新戲的劇情。不得不說,錢掌櫃心中還是有幾分暗暗得意的。
這兩位千金,可都是在京城呆了十幾年,若不是随着自家祖輩來到離城紮根退隐,恐怕,再過個幾年,都是王親貴族中的主母。她們什麽稀奇的沒見過?可是能如此關注他新寫的戲折子,這無疑是對他的肯定。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一會兒,晃過神,便看見這兩位千金竟然拉着一個小姑娘,準備一起看戲。而那姑娘,不正是整個離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城主嘛!
這是……又皮了?
心裏念頭閃過,可是如今已經來不及讓錢掌櫃多想。要是讓城主知道,小小姐這麽年幼,卻在他這裏看這些戲本,他這生意還怎麽做?
“錢掌櫃,你怎麽不說話?怎麽就使不得了?”
被少女點名,神游的錢掌櫃怔了怔,這才連忙換上一副較為無奈的表情,看着正望着他的三位,很是真誠的說道:“小姐們有所不知,這新的劇本還沒有寫出來,到這裏就結束了。所以,想要看接下來的劇情,估計還得等幾天。所以這才使不得。”
繞了一圈子,好歹圓了回來。
錢掌櫃在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
“是麽?”平兒半信半疑。
“是是是。”錢掌櫃連聲應答着,深怕她們不信,手置在背後,沖櫃臺的人一邊打手勢,一邊道,“這不,下面的人都準備上場了。”
離落聽聞,好奇地轉過頭望去。
只見不知什麽時候,原本還站在臺上的嬌俏女子,亦或翩翩如玉的公子都紛紛退了場,而在側臺的階梯上,一個微微發胖身形的白發老者跌跌撞撞地跑了上去,兩只手還努力地戴好頭上的玉冠。好不容易打理整齊,在衆人的注視下,老者有些不好意思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捋了捋自己已花白的胡子,閉着眼,似乎是在回想一般,直到片刻,才打開折扇,緩緩道來。
“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腳下這方土地,可不僅僅只是現在這般大。那時,也沒有國家。都是個個城池獨立,互相照顧互相敵對,就和咱們如今的離城一樣……”
年邁的聲音,飽含着歲月侵蝕的痕跡,将那不知是真是假的歷史,娓娓道來。
原本還對剛剛的戲似懂非懂,有些迷茫的離落,此時也被這說書老先生的內容給吸引了去。端端正正坐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臺上的老者看。
“每個人都靈氣秀美,處處風景如畫,有野史話本記載,當時甚至有神仙的存在呢!”
“神仙?真的有神仙麽?”此話一出,下面就有人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是不是就和現在皇上身邊的那些仙人道士一般?”一個粗狂的漢子聲音。
“那哪能算神仙,估計是招搖撞騙的還差不多。”一個婦人聽聞,撇撇嘴,“要我說,那話本啊,估計是說像神仙一樣俊逸的人吧!你們想想,像神仙俊逸的人,咱們離城不是就有嘛,看看城主和夫人,不僅溫和有禮,心地善良,還為咱們百姓祈福。再看看那風姿……”
“喲,風姿,你們家天天賣豬肉的,能瞅出啥風姿?”底下一人打趣。
婦人臉微微一曬,揮了揮手,“反正,我就覺得咱們城主一家是頂頂不同的。如果他們不是神仙,我覺得那這世上還就沒了神仙,連現如今皇帝身邊那幾位,也不是!”
“吳家嬸子啊!我看吶,咱們皇上要請神仙治病,最好,還是先把你請過去,起碼讓你掌掌眼,看看是真是假不是?”
瞬間,哄笑聲一片。
離城原本就是在一片荒地上建立而成,不歸屬于鐘離國。最初來到這裏的百姓,都是一些逃災的難民,或者是遇險迷路之類,多是受過離青玄,玉清寧二人的恩惠。後來,鐘離國皇帝知道這城的存在以後,派人前來探查,離青玄索性随着前來的官員一同去面見的皇帝,不知道和皇帝說了些什麽。總之,離城還是離城,只是相較于以往,更多鐘離國願意在這裏生活的百姓,都聞名前來居住。
對于離城的百姓而言,皇帝對他們而言,是一個遙遠的存在,敬畏之心還不如對離城主的多。因此,人們的聊天才百無禁忌。
看着臺下熱鬧的讨論,老者微微笑着,摸着長長的白須,不點頭也不搖頭,直到下面的聲音有愈來愈猛的趨勢,這才稍稍提高了音量,拖長着嗓子道。
“各位,各位不必争執。雖然這些也都是老夫從祖輩那裏聽說而來,沒有确切的辦法證明是不是有神仙,但是各位不妨想想,在江州的迷蹤林,在涼城的明峰寺,在平城河畔的琉璃景盞,這些哪一個是能憑着人力造就出來的?就單單那個迷蹤林,江湖上有多少精通陣法的能人異士前去探查,可又有誰平安歸來?那,絕不僅僅是陣法,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所有的人聽聞,不免都安靜了下來。
的确,那迷蹤林長達萬裏,僅憑人力的确難以造就。且聽說其中甚是怪異,不僅誤入其中難以繞出,有些地方也奇怪的緊,像是沒有氣體一般,人走到哪裏,都無法呼吸,只能掐着脖子最後倒地而亡。
有那膽小的人,想到這裏,不禁打了個哆嗦。
“那老頭,你說,若是真有神仙,那為何現在就沒有了呢?”先前那位粗犷的漢子,看了一圈周圍沒說話的人,忍不住擡起頭問道。
這可就只有極少數人知道的了。
老者有些矜持的得意了一刻,便也不再賣關子,繼而抛出了另外一個話題:“你們可知,這鐘離國東北方向的那片惡海?”
惡海?
那是什麽?
這又與神仙有何相關?
向來都只呆在離城,從不知道外界事情的離落手撐着下巴,入迷地看着臺上的說書人,苦思冥想着。一張粉妝玉砌的小臉,也變得皺巴巴的。
忽然地,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離落嘟着嘴,回過頭,微微帶着幾分抱怨:“平兒姐姐,你……”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看見身後的人的模樣時,離落已說不出話來。
眼角餘光下意識的去尋找平兒等人,卻發現兩位少女不知何時已經不見,而先前還在身邊的錢掌櫃胖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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