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305 章 息争

一句又一句帶着顫音的指責,以着無法可見的力量擾動着他的心緒。

眼底是如墨般濃黑,帶着生生的暴戾,卻又在下一秒被青年強制壓下,低垂着眼睑試圖着遮掩。

好半天,他才輕輕擡起頭,望向那個哭得一臉傷心,面容熟悉卻又帶着陌生的少女。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經歷了一番怎樣的變故,會最後變成這幅模樣,只是他絕對可以想象得到這其中必是充滿了少女無法承擔的苦澀與辛酸。

“我——”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可到最後還是啞了聲。

他能說什麽?又能解釋什麽?

事實可不是少女說得那樣——

在那個皇宮裏面,他時時站在城牆高處望着根本就無法看見的惡海,充滿了憧憬與渴望。

他是如此地期望能夠逃離那裏,他是如此地迫切想要去那個新的大陸看看,他想要獲得更多的力量,他想要找到他母妃的家人,他更想能有一天向那個形同虛設的父皇報仇!

那麽多的渴望,在明惠大師逝世後,他便愈發地堅定。

所以幾乎是前腳進了荒城,後腳他便商量着去寧虛尋親。

好在荒城是南莞的城鎮,阮家又是南莞的大家,幾乎阮顏君從邁入南莞的第一步,世家獨有的聯系便讓他的家人們找到了他。

于是他們商議着讓已無親人的離落先随着阮顏君住下,免得跟着他們奔波。除了瑾容以外,包括阮顏君以內的三個孩子都是曾經年幼時被拐進元周的,他們對家都還有着模糊意識,自是想要落葉歸根。

事情就這樣定了,他也出發了。

可是不比他想象中的模樣,他的母家比他想象中的勢力還要龐大,而他的母親……雖身為寧家的嫡小姐,可是放棄當初難得的機會,自願留在一個只有世俗者的大陸,已經算是家族的恥辱。

他過得并不好,自小骨子裏的高傲讓他在旁支家族不得不低下頭,僅僅只為了那一兩句的稀薄的指點,直到虛無來接人。

等到他安定好一切,再去尋人時,卻得了對方已逝的消息。

為了走得更遠,從小的謹慎與理智下被他藏在角落裏的自責與懊悔一天天地放任着長大,直到這一次的一個契機讓他打開了它,也差點被它給吞噬。

還未泯滅掉的情緒讓他難以克制地想要掉頭離開,他剛轉頭,就聽見少女傳來一聲低咒。

“瑾容!瑾容!”

她從牙縫中擠出着兩個字,語氣頗為驚慌失措。

他一看,只見少女苦着一張臉,滿是窘迫和難耐,“那個,現在是真的疼起來了,幫個忙……”

吵架吵到一半,因為這種理由歇場。

離落滿臉郁悶,但時隔許久的疼痛在骨子裏一陣陣翻湧着,才被心魔反噬後醒來的她明顯還有些承受不住,想起孟娘的意思是讓她以後長期忍受甚至習慣這種苦楚,她都覺得相當難熬。

青年還站在那裏,跟個木頭似的,像是打量着她是不是又在騙他。

離落咬牙,“你快點啊!不幫忙好歹幫我挪個地方讓我緩緩!這看起來像什麽話!”

她死死地扣着地面,圓潤幹淨的指甲上已經浸滿了泥土,冷汗也從兩鬓之間大顆大顆地掉着,偏偏少女還在那裏嘴犟地和他說話。

還是和以前一樣。

自作聰明。

他微抿着唇,面上一片清冷之色,大步走了過來,将她打橫抱起,走進了自己的住處。

“剛剛不是摟得還緊嗎?”

他垂眸瞥了一眼蜷縮在他懷中,雙手勉強搭在他肩膀上的少女,挑剔了一句,卻還是又緊緊地箍住她無力的身體,以免掉下去。

他将她在軟塌處放下,然後又在一旁打了些熱水,面無表情地替她擦拭着額頭。

這洞府選在君子峰的山腳處,四周環水,除了偶爾弟子來山腳采集靈植外,這裏清幽雅靜,向來無人打擾。

這裏已然有十來年了,可裏面的物件擺設仍然簡潔得像是在外開鑿的洞府一般,看上去冷清極了,可見青年本身就不欲在這上面多花心思。

他又去一旁的多寶格上,目光尋覓了一陣,取出了一青瓷小瓶,倒出了一顆丹藥,直接塞進少女的嘴裏。

“這個能緩解你的疼痛。”

他沒看她,将瓶子直接放在軟塌的一旁,“你先拿着。”

重骨之症的疼痛向來藥石無醫,無論是高階的、亦或者低階的療愈靈植都無法止住疼痛,這也是當年安禹南聽說那奇玉後九死一生便要給她帶來。

她顫了顫眼睫。

而現在這丹藥服下,她明顯地感覺到了體內那股橫沖莽撞的氣息慢慢收斂了下來。

這,必定是他曾經專門為她做的。

她摩挲着瓶身,擡起頭,揚起了一個笑,“謝謝。”

鐘離瑾容低低嗯了一聲,“沒有多少,這些藥材我還得去再找。”

“我本以為……是用不上的。”

“現在能用上啦。”她沖着他彎了彎眼眸,“你看看現在你可是我的三師兄了,咱們這之間的牽絆啊,果然正如小時候一起被魔修拐到山洞裏時就聯結成了。”

她笑得得意極了。

青年面無表情地嘀咕了一句麻煩,得到少女毫不在意地注視。

他自己卻沒有發現之前眼中隐隐的暴戾之色在這一來一往的話語中早就已然消失不見。

待她緩解下來,像是在年幼時一樣,兩個人交換了自己現下的情況,果不其然地得了對方一句輕嗤。

“你就那麽喜歡人家?喜歡得連命都不要了?”

離落撇撇嘴,“你當初不是在阮二那裏問了的嘛,你知道現在還要來埋汰我?何況我當初死就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管怎麽樣,我本來那時就活不到十七歲。”

她說着又憤慨起來,“好歹我也天資聰慧,隕落之後認識的人都無不感慨一句好生惋惜,偏偏你還在說了一句死了也好。”

“簡直無情!”她控訴道。

“為那樣的人喪失理智,怎麽不算得死了也好?”他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