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因為疼痛咯咯地戰栗着，身上的骨頭仿佛被巨大的鐵錘砸碎又重新揉捏着，瀕死的寒冷一點點地從腳跟蔓延上來。

死寂已經填滿了她眼眸。

又要來第二次了嗎？

不知不覺中眼裏早已泛起了淚，她沒有察覺，只是仿佛在一瞬間，放下了所有的掙紮。

曾經讓人懼怕的痛苦席卷而來。

明明她不認命的。

少女想勾起一絲嗤笑，嘲笑這個懦弱的自己，嘲笑這個心願還未了就甘心認了輸的自己。可是熟悉的死寂讓她生不起一絲反抗之心。

——哪怕她逃過這一劫，也逃不過重新莫名形成的重骨之身。

她還是會死。

何不現在一了百了。

察覺到少女已沒有了求生的意志，混沌又奪回了主導，将那些黑霧順着她的經脈根骨一點點地擴散開來，直到極致。

“死氣是個這麽好的東西，你怎麽會避如蛇蠍呢，我真傷心。”那聲音陰涔涔地笑道。

“要知道我從小可就是在死氣裏長大的，你——天生的根骨，卻沒有死氣來容納，倒是可惜了。”

“不過——你遇見了我，這便是你的榮幸。”

少女輕輕柔柔地笑開了。

越來越細膩的感觀讓它逐漸掌控了這具身體的控制，它的氣息在她的五髒六腑、血管脈絡都拓展着、游走着。

倏地，她面色一變，大驚，“你身上怎麽會有青龍的氣息！”

“你到底是什麽人！”

……

上古時期，天地之間蘊有四龍。

大陸初成，魚龍混雜，生靈，鬼魂，妖獸，邪祟四處游蕩，可以說世間渾噩，而在蒼穹之上的四龍則恪守着從出生便刻在它們心中的規矩，守護着這片大陸。

直到屬于天道的力量慢慢讓這些各自一一歸位，鬼魂還于地府，邪祟得以清除，妖獸歸于山林，而生靈則一點一點地占據着大陸。

四龍便也從慢慢地縮小了自己的活動範圍，偏安一隅，到人們難以達到的遠方，靜靜地守護着人類。

守護着這一方土地。

萬古洪荒，千載已過。

曾經翺翔于滄海之中的騰龍也漸漸老去，不複年輕時的戾氣和狠決，眼中充滿了溫和和疲憊。逆天改命者逐漸增多，它們也隐隐地感受到了天命對它們的召喚——它們是時候也要化作為塵世裏的一抔黃土，一縷清風了。

或許到底是萬年的職責所在，在它們衰老的時期卻隐隐感受到世間另外一股新生的、蓬勃的力量。

它們小心地将這股力量收集起來，細心撫育着，将刻在骨子裏的規矩和希冀一同傳承給這個孩子——這個在它們以為死寂的歲月裏意外發現的生機。

這股力量慢慢長大，化成了一條黑龍——

它如饑似渴地學着它們所授予它的力量，它雄心勃勃地在廣闊的大陸中翺翔，它調動着大陸上它所發源的力量，能夠憑此呼風喚雨，攪弄風雲。

這會是它們最好的繼承者。

四龍欣慰，想着大可以死而無憾，然而心裏的擔心卻在黑龍日漸沉溺于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規矩，在世間點燃戰火生靈塗炭時愈演愈烈。

最終，它們擔心的發生了。

——它竟然要弑殺它們！

暮霭之年的年邁無力，心中的疲憊與失望，在對上撫育的黑龍那極具野心的一擊，它們不甘地堕入了死亡的深淵。

四龍臨死之際也根本不知曉黑龍的身份

——它們所以為換得的生機，實際上根本就是這天地之間伴随着蓬勃的生靈而滋長的——永遠也散不盡的死氣和邪氣。

“啊——”

少女抱着頭，面目猙獰，“你竟然看見了，你竟然看見了！”

兩人的回憶随着身軀力量的相互壓倒而不受控制地互相交錯着。

萬裏蒼穹的畫面随之掠過，而那皚皚白雪的青山、茂密的綠林，以及那随着風化去的龍骨也依次出現在腦海裏。

“青龍的墓葬竟被你發覺了。”

“它竟然委托了你。”

少女冷厲的聲音響起，帶着了然和洞察，“原來，你是它看好的人，難怪，難怪你的身體裏還有它設的限制——”

她說着，卻暗暗發力，試圖着沖破，只是尖利的呼喊再次從嗓子眼裏傳來。

它根本就沒有辦法徹底地容納于這具身體裏。

“不對，不對！”

這種限制，它明明是可以沖破的。

明明只差一點點，卻始終沒有辦法，這到底是什麽？！

它耐下性子仔仔細細地內視着。

天地之間的奧秘對于它而言早就知曉了不少，也因此幾乎是立刻，它就發現了異常——它沖不破的那層，是時間。

“你到底是多久找到它的墓葬？”

“你到底來自于哪裏？！”

它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帶着挫敗與狠戾。

忽地，少女轉頭。

“誰？！”

“誰在那兒！”

一陣靜默，很快，稚童從泥塑的掩藏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匍匐在地面上。

“神明閣下。”

方子渾身都打着顫，親自見到神明的力量讓他欣喜憧憬以外，也讓愈發感到渺小的他心生膽寒。

以至于被厲聲呵斥，他除了這句神明閣下，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解釋。

黑龍斜瞥了他一眼，又感受到少女在身軀裏愈發的掙紮，只覺得麻煩，冷漠道，“你也是他們備下的？”

方子一愣，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小心地擡頭看了祭臺上少女晦暗的面容，強壓下內心抑制不住的喜悅，恭敬地輕聲道。

“是，方子是那些大人為神明閣下備下的。”

“在此之前，說是最為契合的。”他又忍不住心頭的熾熱，補了一句。

“是嗎？”冷漠的聲音帶着一絲思考與興味。

有着那佯似時間的隔閡，它始終無法全然掌控這神志還留有清醒的少女的身體。

倒不如……

先将她逼至将死，再取而代之！

“那好！”

它陰冷笑道，“本神明是不會輕易讓追随我的人失望的。”

它自然看出了他身體裏勃勃的對于它信仰之力。

“就賜予你一次神使的殊榮吧！”

話音剛落，那團混沌便從少女體內升起，迅速往方子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