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75 章 最惶恐

“你……進入那夢境之前,可還夢見了什麽?”溫俊男子沉吟片刻,言道。

“嗯?”離落不解。

“這花海試煉原本是想讓探得真花之人在觸及花時,重複曾經內心深處最為惶恐之事,”舒長老解釋道,“那時,無論觸花之人的修為,骨齡如何,心智思維都會恢複到事情發生時的模樣。這無疑是一個很難得的可以磨練心志的機會,可以讓弟子直視隐藏在心中最不願直視之事,待他們清醒之後,無論于修行還是于個人,都大有所益,以後更是不會輕易陷入心魔中。”

“想着你當初入夢暈闕,那幾日可都是老夫守着你的,看着你一臉安詳,老夫還私下琢磨着你沒有進入狀态。現在看來,怕是那花為了引你等到那叫阿萱的女子,在夢境中動了手腳,遮掩了你回憶中的細節,從而慢慢過渡到仙師府的事情上。”清和很快地便理清了其中關鍵,一陣的長籲短嘆過後,又忍不住好奇問道,“小娃娃,那你之前到底夢見了啥?”

離落沒答話,只是目光無神地盯着眼前茶盞,看着白色的氤氲熱氣一絲絲一縷縷地冉冉升起,最後随風散去……

原來,之前夢見的,竟然是重複曾經內心深處最為惶恐之事麽?

……

——你不是我娘!你不是!

女童稚嫩的聲音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你的爹爹不姓離,姓李,是鐘離國的內閣大學士,怎麽?你忘了麽?

婦人飽含擔憂的聲音響起。

——若是這天下真有神仙,怕也是皇帝身邊的仙人道士吧。

熟悉的嬸子的語氣帶着些些的豔羨,可是話裏的內容卻讓小小的她身子泛起了冰涼……

原來,原來這些,竟是她最為惶恐之事。

她十幾年來,遇見過那些個險惡之事,卻都不及這個讓她惶恐?

各種聲音充斥在腦海,小少女的臉色煞白,只覺得這隐藏在心底的真相讓她心悸難安。

“小娃娃?小娃娃?”清和半天未等到回複,不由偏頭看着女孩的臉色。

“哦。”離落恍過神,低聲恭敬道,“長離只不過是夢見雙親早逝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天可憐見的。”舒長老不由橫了清和一眼。這小老兒也真是可惡,非要勾起別家小娃娃的傷心往事。

然而清和就像沒心沒肺一般,完全沒注意到舒長老的鄙薄嫌棄之意,略帶着幾分興致,像是在猜燈謎一般,好奇問道,“那夢境中,想必為了不讓你察覺,豈不是雙親兩全?”

雙親?

那是什麽雙親?

小少女沉着臉,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

裏面一切就是假的,她小的時候便已然看透,沒想到在夢境中倒是被遮住了心神,還巴巴地跟着沒腦子似的認了個雙親兩全?

想着一旁的長老還等着她自己回話,她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聲調,極近平穩地言道,“是。”

清和一副“果真如此,和他猜測一樣”的模樣,點了點頭,又蠻是深沉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一臉滿意地倚着椅子靠背。

舒長老別過臉,只覺得這小老兒沒救了。

想想一個半大點兒的孩子,在夢中幻境見到失去已久的雙親,沒過多久咧,又得再失去一次,着實心酸。他們都活了幾百年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之事,早已能看得淡然,自然覺得沒什麽,然而這孩子眼下不過十來歲,又怎麽能真的釋然呢?

顯然,寧雲翳身為掌門,實際上是有要事在身的。在問清楚了花敗的原委後,看着外面的日頭,略一猶豫,起身道,“那舅舅和長離先繼續呆在這裏讨論收徒之事吧,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待會兒再見面吧。”

看着舒長老也起了身,清和笑容滿面,“老家夥怎麽也走了?”

“哼。”舒長老不想搭理他,摸了摸離落的腦袋,“這小娃娃老夫倒的确想要收為徒弟,只是看堂兄這般如此有針對而來,怕憑我個人之力是無法解決其中問題的。”

清和聽聞輕輕“咦”了一聲,“看樣子你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嘛。”他頓了頓,皺眉,“既然如此,你還不趕緊走?別耽誤我收徒。”

“哎喲,你這個老匹……”舒長老一下就急眼了,卻被寧雲翳給拉了一下,終究還是想着自己的身份,于是鐵青着臉不再說話。

“舅舅,你們先聊。”寧雲翳點了點頭,正準備離開,又轉過頭,看着老祖,有些遲疑地低聲說道,“舅舅,聽說雪域那裏,有些狀況……”

話雖沒說完,可是語氣裏有着放之不下的擔憂。

老者面色平和,眼中卻又精光閃過,一下抓住其中關鍵,“這麽說,此次來門派大比的那幾個人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估計是……”寧雲翳神情凝重,“舅舅,你也知道,我們和雪域相隔甚遠,兩邊素來沒什麽交情,如今雖然是這般提及了一二,但是我私下總覺得,有隐隐求助之意。”

“雪域。”老祖咬着字,低聲喃喃道,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回憶一般,望着虛空中的某處,片刻,轉頭對着溫俊男子正色說道,“雲翳,我知曉你對你那裏不甚了解,但無礙,先過去仔細問個一二,我想,既然他們還能委婉地通過大比來探咱們的口風,怕是眼下問題還是可控制的階段。”

“既然如此,那就先謝過舅舅的指點了。”寧雲翳嘴角含笑,溫和應了一聲,又看了離落一眼,便走出門外。

這門一關,人一走,連帶着門口的抱劍童子也跟着掌門離去,屋裏屋外頓時一片安靜,只聽得寥寥茶盞茶蓋輕輕碰撞的清脆響聲。

清和将茶盞放在鼻下,嗅了嗅其中散發出的淡淡茶香,惬意地偏頭,看着同座在一旁的老祖,少了之前的嗆聲,多了些平和,微微一笑,感慨着,“這可真是好茶啊。”

老祖也風輕雲淡地笑着,沒說話。

卻只聽得清和抿了口茶水,輕描淡寫地言道。

“所以,這就是安家那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