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人

第二日一早，楚日半便聽見了敲門聲。

她懷疑是葉陽。

卻覺得這麽和緩的敲門聲不是葉陽能幹出來的。

葉陽每次來敲她的門，都仿佛出了天大的事情，不敲到她開門誓不罷休。

可現在這個敲門聲卻輕輕柔柔的，有禮貌的多。

楚日半推門，門外赫然站着宋泊簡。

少年纖長身影立于陽光下，半點沒有先前病弱的樣子。

楚日半有些驚訝，是個她意想不到的人呢。

“嗯……泊簡，有事嗎？”

她想起之前和宋泊簡的約定，突然轉了稱呼。

宋泊簡望着她，不同于素日的白衣裝扮，少女難得穿了一身淺藍衣衫，布料在陽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澤。

她的發絲還是由一發帶高高束起，面容清秀，利落飒爽。像一根挺拔的松竹，也像一朵清麗的海棠。

“聽說你們今日要去抓半面蛇了，是吧。”

宋泊簡雖是治醫閣的人，但同在蕭然宗，他也能打聽到劍修閣的事情。

易寒帶着雪玥和新來的兩個弟子，要去挑戰難度最高的半面蛇，這事情早已在蕭然宗傳開了。

見少女點了點頭，宋泊簡從懷裏掏出了幾個葉子，遞在她手上。

“這叫千尋香，是我原來宗門的特産。若随身帶上，兩人即便相隔千裏，也能找到彼此的蹤跡。”

“送你了。”

楚日半的指尖緩緩摩挲過葉片的紋理，是她沒有見過的草藥沒錯。

千尋香的葉子呈深綠色，摸起來的觸感彈彈的，細聞還有一股薄荷的香氣。

當真是個珍貴之物。

楚日半捏着千尋香，沒拒絕，也沒收起來。

宋泊簡見她捏着葉子一動不動，怕她不要，忙又補了一句，“就當我感謝你之前熬藥照顧我的謝禮了。”

楚日半搖搖頭。

她照顧宋泊簡，是因為他是被自己打傷的，又不是平白無故的，怎麽敢收謝禮。

她在外漂泊的日子裏，見過很多人很多事。

有些人見她一個小姑娘，沒有親人，便時常拿些好吃的好喝的給她。

那時她還以為這叫善意。

直到有一次，外面電閃雷鳴，她自己搭的棚子塌了，村裏的一戶人家邀請她去家裏暫避一晚。

她熟睡時突然被一道響雷驚醒。

趁着雷光，她看見那戶男主人鬼鬼祟祟地在她床邊摸索着，手掌幾乎快要摸上她的被褥。

她趕忙跑出去，任外面雷雨再大也沒回過頭，只玩命朝着自己容身的小棚子跑去。

那夜過去，她大病一場。

才知道，世界上所有的好都是有代價的。

楚日半開口道：“我想收下。但還要還你點什麽才行。”

她仔細想了想，在口袋裏摸了許久，卻兩手空空。

昨天走的時候把潤喉丹都給易寒了，現在一顆不剩，想給些什麽也給不出來。

“我倒是真有一事相求。”宋泊簡開口道。

楚日半停下了搜尋的動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你那糖水，是怎麽做的。可否教給我？”

那是他喝過最好喝的東西。

修真之人受傷時，多用符咒自愈，若喝湯藥，也只做輔助使用。

被打傷的那一周，還是宋泊簡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喝湯藥補氣血。每次極苦的湯藥後面，總會跟着一碗楚日半熬制的糖水。

堪稱人間美味。

時間久了，他在期待糖水的時候，也開始期待楚日半的到來。

畢竟，能做出那麽好喝糖水的人，一定不是壞人吧。

楚日半愣了幾秒，随即狂奔回房裏拿起紙筆給他寫方子。

這糖水是她嘗試過很多配方後，選擇的最好的一種。

甜度适宜，沁人心脾。即便是再苦的藥也能被這絲絲甜度化解。

她草草寫完把房子塞進門外少年的手裏。馬上便到辰時了，她要去集合了。

“你先試試，若有不會的我回來再教你。”

宋泊簡看着楚日半把千尋香匆匆塞進口袋裏，向他揮手道別。

他攥緊手中的方子，小聲念了句，“一路平安。”

望你再回來時，還能給我一碗糖水。

*

楚日半狂奔到前廳時，那裏只有兩個人，卻還沒見葉陽的身影。

她剛慌忙站定，就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日半，你……你怎麽比我來的還早。”

同是跑着來的，楚日半面色如常，葉陽卻喘得不行，話都說不完半句。

葉陽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胸前，結結巴巴地說着，“我剛才去找你……還以為你又睡着了……你……”

“你還是先別說話了，好好緩緩。”雪玥眉頭緊皺地看着葉陽，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暈倒在這。

她身後，易寒的目光卻鎖在另一個地方。

“你那個手上，怎麽搞的？”他開口，向着楚日半發問。

他沒聽楚日半的話，吃掉了所有的潤喉丹。

嗓音雖然還有點沙啞，但已可以正常開口說話。

楚日半略擡了下袖子，才看見手上的墨跡。

方才走得太急，給宋泊簡寫方子時的墨水粘在了手腕上都未曾察覺，就這麽一路帶着來到了前廳。

“嗯，剛才給泊簡寫糖水方子的時候沾上的吧。”楚日半擡手胡亂蹭了蹭，易寒的眉頭卻皺的越來越緊。

他随手捏了個訣，甩了幾張清潔咒罩在楚日半身上。

那墨跡，怎麽看怎麽礙眼。

楚日半略瞥了眼易寒。

他今天又換回了初見時那件青衣，青衣單薄，倒更顯他高挑的身材，配上那雙桃花眼，倒真像個青蔥少年了。

只不過，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比日常的氣場還糟些。

還是躲着點吧。

楚日半沒吭聲。

但易寒卻開了口，還是熟悉的語氣，冷冷的，但很陰陽怪氣。

“你這麽精通湯藥，沒去治醫閣真是可惜了啊。我聽說他們今早剛準備出發去抓雪狼，你現在追追，還來得及。”

楚日半向前幾步踏到易寒面前，在他身上聞了又聞。

“嗯，閣主你應該吃了不少潤喉丹吧，如今嗓子也好了，都能連說這麽長一句話了。”

易寒剛想反駁。

楚日半又補了一句，“潤喉丹裏花香蜂蜜的味道最濃，都沾在你身上了。”

少年身上的蜂蜜味道極濃，想來他也沒有聽自己的話，一股腦地全吃了，所以今天嗓子才沒法好全呢。

但她也不準備戳穿，只是噎了他一句就心情大好了。

其實她沒說的是，易寒身上還有一股奇特的味道，雖被蜂蜜味掩蓋了不少，但她能嗅到。

很熟悉，但她想不起來。

易寒看着面前少女，只覺得有氣沒地方出。

吃人家嘴短，他似乎也沒立場說些什麽。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

還是雪玥出來打了圓場。“辰時早就過了，我們也該啓程了。”

易寒、雪玥、葉陽紛紛召喚出靈器準備禦劍飛行，只有楚日半呆呆站在一旁沒動。

“日半，快上劍，我們要出發了。”雪玥說。

楚日半沉默了一下，坦白道，“嗯，其實我不會禦劍飛行。”

空氣一片沉默。

身在第一仙宗裏，他們似乎沒人考慮過這個問題。畢竟，這裏也沒人不會禦劍飛行。

這種基礎技能幾乎是修真之人出生就要學會的東西。

但是楚日半不會。

雪玥猶豫了下，這确實也超出她的認知範圍了。

“那，日半師妹，你看你想和誰同行？”

楚日半看了眼躍躍欲試的葉陽。若是和他同行，怕是一路上會被吵死。

前面的易寒？楚日半怕他心情不好直接把自己扔下去。

果然還是雪玥師姐最靠譜了。

楚日半乖乖站在雪玥的身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師姐香香軟軟的，和她同行體驗一定特別好。

“抓緊了。”雪玥囑咐了一句，便禦劍飛向高空。

楚日半看着下面逐漸渺小的宗門，第一次感受到修真之人的快樂。

俯視大山大河，感受世間萬物，當真美妙。

*

半面蛇坐落在東邊的白靈山上，離蕭然宗距離甚遠。

三人落地時，太陽已将将落山。

趕了一天的路，易寒決定讓大家先整頓休息，明日再去收拾半面蛇。

白靈山下的客棧甚多，他們随便挑了一家便準備入住。

客棧的老板娘輕車熟路地上來接待，“幾位是修真人士吧。我們這裏常常接待各仙宗往來的弟子呢。”

葉陽略有些驚訝地開口，“你怎麽知道？”

那老板娘憂愁地看着外面。

“大家都傳，白靈山裏有妖怪。這些日子，不少修真之人都拿着長劍大刀朝着山上走去，但卻……”

易寒接下了她沒說完的話。

“都沒出來對吧。”

他剛到這裏，便覺得氣息混亂。

修真之人的仙氣混着極強的魔氣，這山下，已隐隐出現瘴氣彌漫，只怕山上更是一片慘狀。

按照現在的氣息判斷。

大概已有十數個修真之人被魔氣纏住，生死難料了。

衆人都明白了什麽。氣氛一時壓抑下來。

他們明日上山，焉知未來的命運是福是禍呢。

那老板娘回身取了鑰匙交給衆人，“樓上左轉，已經給大家安排好了四間房。”

楚日半接過鑰匙，猶豫片刻開口道，“老板娘，你這有飯嗎？”

修真之人平日裏基本不用吃飯，所以四個人裏只有楚日半有這個需求。

她不會控制靈力，自然也控制不了自己的飽和餓。

老板娘忙不疊地笑着，“有！這就給你端上來！”

易寒只覺得帶了這麽個弟子出門甚是丢人。

修真之人出門捉妖，提出的第一個需求竟是要吃飯。

簡直丢光了蕭然宗的臉。

他轉身要走，卻被楚日半叫住。

少女楚楚可憐地站在樓下，捂着咕嚕嚕叫的肚子小聲說道。

“閣主，給我點錢吧。”

她轉頭看着端上的飯菜，默默咽了咽口水。

“我想要個晚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