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香調的林妹妹 — 第 12 章 小師父

“寶貝兒,剁左手還是右手,一句話。”

顧不聞說完,全場都靜了。只有竹葉在簌簌響。

林鹿好沉思一秒,順着他接:“小拇指吧,意思意思得嘞。”

顧不聞笑而不語。林鹿好嗅到他笑容裏一點血腥氣,趕緊縮了縮脖子。

他不高興了!他要把大白菜的頭全部剁掉了!

雙喜哥不爽:“你誰啊?”

顧不聞還沒張嘴,林鹿好怕他真氣到自報家門,趕緊跳出來高呼:“只是青青校園裏的箐箐學子之一罷了!”

下一秒電光石火,林鹿好都看不清他怎麽動作的,雙喜哥就跟體育課上被他暴力抽射的足球一般,滾出去兩米遠,肚子上印了個大腳印。

雙喜哥捂着肚子“哎喲”“哎喲”的慘嚎起來了,看起來內傷不淺。

另個大白菜想去抓他,被他扭住手腕絞到背後去,大白菜當時眼淚鼻涕就出來了;他還能騰出腿,踹屁股蹬膝蓋,肘一屈精準地撞人肋下——

十分鐘後,爛白菜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最外圍,小白菜和他身邊一棵大白菜還站着。

“嘶……我日個仙人——”

雙喜哥往花壇邊上挪,衣服一掀露出肚子,排骨似的身材,腹部已經發青發紫。他連罵一串日字開頭的髒話,三角眼往小白菜和大白菜方向一睃。

大白菜腿打哆嗦,一邊顫巍巍喊着“啊——”,一邊朝顧不聞沖過去!

顧不聞這會兒已經在撣校服上的褶皺了,看到這頭小蠻牛,忽然擡手指住他,手指戳上他眉心。

“……”

大白菜一個緊急剎車!

他抖抖嘴唇,“嘤”地要哭:幸虧現在是法治社會,他差點以為自己會被一槍爆頭。

怎麽會有人手指這麽冰,行走的冷兵器!

大白菜非常上道,“嘤嘤嘤”着自己倒了下去。爛白菜全軍覆沒,鋪了一地。

顧不聞把手揣進兜裏。

浪漫的動機!刺激的打戲!這一幕确确實實像足了電影場景,林鹿好被震撼到發傻,脫口而出:“我……艹……”

武林高手!殺人紅塵中啊!

顧不聞一眼掃過來,林鹿好強行背詩:“我……草……草色遙看近卻無。”

髒話吞進肚裏,她慫成一團。顧不聞把她像提玩具似的提起來,拍了拍灰。

他一邊撣一邊掀起眼皮,看見只剩小白菜還站在那兒,“咕嘟”咽了口唾沫。

林鹿好生怕他又是一個暴起,趕緊挽住他胳膊,夾緊:“別打!別打!校門口呢!”

她剛才都懵了,反應過來的時候顧不聞已經打完收工,現在總算能插上話,林鹿好挎着他就想溜。

得虧她磨磨蹭蹭,到門口的時候人基本都走光了,否則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新聞。

顧不聞現了原形,偶像包袱掉得只剩一層皮。他還似笑非笑地:“不是說要根小拇指嗎?不要了?”

林鹿好揪他胳膊:“別鬧!”頓了頓,“這同學剛才替我說話了呀,你別打他。”

顧不聞往她耳朵眼裏吹了口氣。

他運動充分,整個人格外有氣色,喪勁全消。此刻齒白唇也紅,像被枕頭風吹舒坦了的商纣王。

說出的話卻并不舒坦:“你不是看人家長得好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顧不聞可不想給自己再招一個情敵了,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林鹿好:“……”

啊,我真想一口咬死十個人!

林鹿好頭都大了,滿腦子徘徊着烏青的這首詩,簡直和她的心情不能再貼合。

“我又不是見一個愛一個咯……”她小小聲,“不過,他好像确實長得有點眼熟……”

陰風測測,顧不聞的聲音涼滑:“你覺得他像誰?”

還來!再來個爸他就自殺!

不,先殺了這個小單眼皮再自殺!

小白菜很會審時度勢,二話沒說就背叛了他們老大:“對不起大哥,我路過的。放我回去做作業成嗎?”

全然不管爛白菜們憤怒的叫嚣。雙喜哥捂着肚子挂在花壇上,一頓職業假嚎。

而林鹿好打量着那單眼皮,淡眉毛,薄嘴唇——

她腦內靈光一閃:“哎,你和姜立春是親戚?”

小白菜愣:“你怎麽知道?”

林鹿好想了想又問:“你是他弟弟,對不對?”

“你又知道了……”

小白菜撇了下嘴,顧不聞的冷笑響亮。

什麽立春立夏,還認起親來了。

顧不聞是真高,而小白菜的身材明顯單薄了點。他仰望着他,望着望着好像突然雞血上頭,激動到話也囫囵:“大、大哥,我叫姜立雪。”

這小白菜也叛變得太徹底了!雙喜哥氣得倒仰。顧不聞沒理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拎起林鹿好就要走。

林鹿好撲騰着用腳尖去點地,顧不聞煩得燥熱,唬她“再亂動就把你丢掉”;雙手無奈地移下去,托到她腋下,想換個姿勢——

又聽到她忍不住咯咯笑,嫌癢。

林鹿好自己把自己笑得臉紅,小聲嘟囔:“你松開我……把人打成這樣,還丢在這裏,你要受處分的。”

顧不聞的心尖尖“嘩”地軟塌下去。

一想是這個道理,他走到半道折回去,對爛白菜們囑咐:

“都是皮肉小傷,就不用叫救護車了,還貴,回去拿點藥膏塗塗。”他轉向姜立雪,仍是慈眉善目,“幫個小忙。”

姜立雪殷勤得像個得了寵的小太監:“您說您說!”

顧不聞手一擡,指了指雙喜哥一群,和五米外的垃圾桶:“校門口影響不好,擡那兒放着吧,注意環保。”

姜立雪:“……”

“不用了,老子還能走呢!”

這一刻,林鹿好第二次對雙喜哥肅然起敬。不是誰面對顧不聞那張閻王臉都能流利地說出“老子”的。

他為了證明自己還行,爬起來的動作極其利索;他爬起來之後,身後一群大白菜也都站起來了。

畢竟傷真的不重,顧不聞下手很有分寸。

雙喜哥生怕顧不聞又過來補兩腳,趕緊領着大白菜們跑,邊跑還邊學灰太狼:

“你你你,你給我等着!”

……

夕陽西斜,勝利的英雄帶着他的美人回家去。

“哥,你那兩招怎麽使的,教教我呗?”

“早幹嘛去了?初中那會兒教你,你還躲我。好心當成驢肝肺。”

林鹿好沖他讨好地笑:“這不是年少不懂事嗎,早知道我就拜師啦。”

“那你完蛋了。”顧不聞摩挲着右手腕的小核桃,挑眉,“照規矩,你得給師父我三叩首,再敬杯茶。”

“我不磕頭,你舍得我磕頭嗎?”

林鹿好小臉一揚,豔色咄咄。

她定睛瞧着顧不聞,拉長了調兒,軟黏的,拔絲的:“師父——”

又來了,半點法子也沒有。她從小就這樣,別的事情不靈光,唯獨對他讨好賣乖是一流。

從嗓音及人,哪兒哪兒都甜,甜到能殺人。

頭一個殺的就是他顧不聞。

林鹿好這個殺人的小妖精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踩着滾燙的砂石。看上去絲毫沒有受到剛才打架事件的影響。

夏季黃昏的餘晖輕而易舉地鋪灑了整座城,那光線秾厚而沉靜,更适合漫無目的的交談。

林鹿好放慢腳步,和顧不聞并肩:“哎,小師父,這是什麽花啊?”

顧不聞聽得皺眉。好好的“師父”,被她加個“小”字,聽上去像和尚;而她更像勾引沙彌的小妖女。

林鹿好不依不饒地拱他:“你看,你看嘛!”

有什麽好看的,野生的四瓣藍花,給點陽光能輕易塞滿整個河岸。

顧不聞答:“阿拉伯婆婆納。又叫腎子草。”

林鹿好驚了,磕磕絆絆地重複:“阿、阿拉伯——這名字還挺別致的……它能吃嗎?”

顧不聞早習慣了她九曲十八彎的腦回路,但為防止她真的摘一朵嘗嘗,及時提醒:

“炖肉才可以,強腎補腰。”

腎子草這名字大約就是這麽來的。

林鹿好一聽補腎就對它失去了興趣,她皺了皺鼻子,幹笑兩聲。

她一個女孩子,補什麽腎嘛!

“你的手讓我看一下呗。”她轉移話題,“剛是不是打疼了?”

顧不聞背着夕陽,表情溶解在微光裏。他順從地伸出手去,被她捧住,像受傷的狼撲入陷阱。

他說:“嗯,疼了。”

聲音低軟到虛弱,跟方才那位以一挑多的閻王一比,判若兩人。

林鹿好抱着他的手端詳。這只手大,她小手掌攏不住,顧不聞就慢慢捏成個拳頭。

沒有任何攻擊力的、繡花似的拳頭。

那拳頭被覆上一層殘晖的金色,金色下面透出點點血紅,特別是凸起的骨頭部分。

“那些人真讨厭……”林鹿好既愧疚又生氣,“皮好厚。”

顧不聞笑了,被她直白的護短取悅。

逢魔時刻,氣溫突然下降,正是魑魅魍魉大行其道的好時候;夕陽已經半落不落,因此這一剎那沒有比她更加溫暖的。

她腳邊怒放的藍花,瓷白的腿,和被殘陽映成橙紅色、一對玲珑的小貝殼耳朵……

還有握住他的手。

一切都好溫暖,溫暖到野獸也要停步,只想甩着尾巴回自己的窩。

顧不聞幾乎想要嘆息出聲:怎麽會有這麽暖和的人啊?

不知道幾年前,也是這樣的黃昏,這樣瑰麗的好時候。

他一個人坐在秋千上,晃蕩着兩只腳;有個小女孩突然炮彈一樣沖過來,躍過他,躍進沙坑。

沙坑“撲”地揚起陣陣飛土,濺到他精致的小西裝上,顧不聞一抹臉,傻了。

他想責怪,但看到那個小女孩一擡頭,到嘴邊的話突然就被怪獸吞光光了。他自己知道自己長得好看,憑臉蛋打遍整個小區無敵手,但現在這個“社區第一美”的稱號受到了挑戰。

林鹿好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小女孩。頭發好像一團蓬蓬的蒲公英,臉頰生着軟軟的肉,是馬上要破皮的兩只湯圓,一戳就會流出飽滿的甜餡。

顧不聞至今還記得,那天她穿着草莓紅方格的小裙子,白襪頂端綴着波浪邊,和她的小辮兒一樣一翹一翹的。

她“呸呸”兩聲,潦草地抹掉了臉上的沙,杏仁眼珠轉轉,突然向他跑來。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呀!”她問,“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

從天而降,突如其來。

她試探地伸出小肉手去牽他。那一刻也是很美的夕陽,可能因為他獨自待了一個下午,待到陽光要把人曬化了,竟懶洋洋地不想動。

不動就被她抓到了。軟的,燙的,手指頭還要動,像撲通亂跳的小兔子。

他突然反手把她緊緊攥住,将小兔子俘獲于掌心。

小兔子總算不跳了,但顧不聞還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餘響,好像是從心髒裏傳出,大地上只剩下“撲通撲通”,空曠持久的回聲。

作者有話要說:

美得很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