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愛的,你 — 第 2 章 (2)

再傻也看出點兒形勢了。魏錦然實在不待見這姑娘,恨不得馬上脫手。小麥真替她叫屈,挺好看的姑娘跟誰不好?偏是嚴肅刻板、不谙風情的魏錦然?

“我提醒你,”魏錦然那警告的語氣又來了,“叫我知道你對她胡言亂語,說些不着四六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我也跟你一樣玩消失還不行。”小麥小聲嘟囔。

臨出門之際,魏錦然回過頭,看燕笙瑟縮在寬大的座椅中。因為穿得少,越發顯得她細手細腳,單薄得不行。在她頭部上方,一排氣窗打開做通風。春寒料峭時分,吹進的風也透出幾分刺骨。

魏錦然硬聲吩咐小麥,“去找個東西給她蓋上。”

作者有話要說: 把男主拎出來遛一遛。

☆、第 四 章

離開醫院,魏錦然直接到了機場。下午晚些時候,母親潘靜娴從德國飛抵燕都。這是一次很突然的行程,臨上飛機的前兩天,魏錦然才收到消息。

甫一見面,魏錦然先詢問母親身體吃的消嗎?潘靜娴腰部有舊疾,無法久坐,更別說長途旅行。

“醫生給我準備了一副護腰板和充足的藥,加上最近一年我跟印度老師學瑜伽,這次旅程比想象中輕松。”

潘靜娴強撐的笑意一下被兒子看透。畢竟近六十歲的人了,心情再愉悅,終究掩蓋不住十幾個小時積攢下的疲憊。魏錦然馬上說:“你等等,我去找個輪椅來。”

“你拿我當老太婆了?我還沒到那個程度,就是七老八十了,我也不用借助它。”

魏錦然深知母親脾氣,拒絕就是拒絕,沒有轉圜餘地,也別指望勸說成功。

“好吧,我扶着你,咱們慢慢走。”

可惜,潘靜娴并不領受這番好意,她拂開兒子的手徑自開拔。魏錦然唯有加快步伐跟上。

黃昏時分,母子倆回到家中。确切說,這兒曾經是潘靜娴的‘家’。十餘年前她與魏父離婚後就出國定居了。魏錦然大學畢業回到燕都,把這套房子重新裝修。原來三口之家的痕跡被抹得一幹二淨。倒也省去了潘靜娴睹物思及往事。

趁着母親小寐的功夫,魏錦然去廚房準備晚飯。他不會做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煮粥。看米花在鍋中汩汩翻滾,魏錦然鬼使神差地掃了一眼牆上的挂鐘。但他馬上嗤自己,這是幹嘛?惦記醫院裏輸液的人走了沒有?多餘!

潘靜娴一覺睡到将近十點鐘,外面已是夜色深沉。從房間出來,正瞥到兒子立于窗前的背影。魏錦然繼承了父母的優點,五官上酷肖父親,硬朗方正。性格和身姿儀态上更似母親,一板一眼,嚴肅自律,舉手投足間毫無懶散之氣。背影看去一如他本人,英挺剛健。

潘靜娴撫掌輕笑,“我簡直想背誦朱自清的背影,不過,我兒子這屬于青年版,沒有朱父的落魄頹唐。”

魏錦然轉身,回給母親一個淺淺的笑,“醒了?”

他指端的煙積了長長一截煙灰。潘靜娴看到,奪過來按滅在煙灰缸裏,“這麽會兒的時間已經第三支了。我記得你煙瘾不大,怎麽忽然抽得這麽兇?”

魏錦然牽牽嘴角沒有應聲,他将手搭上母親肩頭,引她往餐桌走,“我做了飯,吃飽了你再接着睡。”

餐桌上擺了幾碟小菜,有紅有黑,綠白相間,煞是勾人食欲。潘靜娴打趣兒子,“你做的飯?據我所知你的水平只夠煮泡面。是不是有田螺姑娘飛來幫忙?”

對一個時不時經受催婚的單身漢來說,母親話裏的意思很容易破解,魏錦然啞然失笑,“媽,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提這話題呢。”

其實,潘靜娴是個極其開明的母親。家裏親戚不止一次跟她提及魏錦然的個人問題,她總是淡然回應說,他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也正是她的不幹涉,讓魏錦然毫無壓力感的把單身狀态持續至今。

“哪個當媽的不關心這個?我不提,是不想你有壓力。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的生活,你覺得舒服就好。”

“我現在挺好。”魏錦然推着母親雙肩坐到餐桌前。

“少吸一點兒煙更好。”

魏錦然感覺母親瑣碎多了,竟唠叨起他吸煙、個人問題來了。或許人老了的緣故?他偷眼看母親,果然眼角的皺紋增了幾條。兩個月前他去德國時還不這樣。魏錦然鄭重答道:“知道了,少吸煙。”

吃過飯,魏錦然收拾好碗筷,準備休息。不想,先他一步離開的母親折返回來,“錦然,我們談談。”

魏錦然看她手中多了一個文件袋,不禁茫然,“很急嗎?等你倒完時差再說?”

潘靜娴搖頭,幹脆地從文件袋裏抽出幾頁紙遞到兒子手上。

魏錦然心底一沉,雖然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外文,但頁首上的醫院标志任誰也猜到幾分。

潘靜娴的語氣凝重緩慢,“這是我的診斷報告。在我左肺葉上發現一個腫瘤。接下來,我需要接受一個摘除手術。”

魏錦然明白母親突然回國的原因了,她獨立要強,幹脆果斷。若不是十分嚴重,她定會悄悄解決,而待一切結束後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去年我做了個手術。就如同她處理離婚。沒有任何前兆,魏錦然收到的只是結果:我跟你爸爸離婚了。你已經年滿18歲,可以獨立生活了。

“腫瘤摘除就可以痊愈嗎?”魏錦然盡力跟上母親的節奏。

“未知數。”潘靜娴冷靜之極,象在闡述醫學結論,“一種可能是手術成功,再接受短期治療即可痊愈;另一種是進入生命倒計時。不太樂觀的說,這類腫瘤發現時一般都進入中晚期,醫生告訴我的時間是3—6個月。”

剛剛吃下的飯在魏錦然胃裏翻騰,他強迫自己深呼吸。

潘靜娴又取出另一個文件夾,聲音維持着最初的平緩淡定,“這裏面是有關財産的交割記錄,我已經全部簽署好,你看看。”

交代後事嗎?魏錦然紅了眼圈,“媽,能不能先說治療的事?”

“治療是醫生的事,我只需配合。”她強行把文件夾送到兒子面前。

魏錦然轉手放到茶幾上,他做不到母親這麽鎮定,“能改個時間說這些嗎?”

“改到什麽時候談也是這些內容。”

“我們可以嘗試一下中醫。或者,聽聽國內專家的意見。”

潘靜娴搖頭,“相信我,兒子,該進行的努力和嘗試我都做過了。”

“可是……”

潘靜娴打斷兒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這是一場虛驚。但就目前情況來看,我們應該做好準備。”

魏錦然懂了,真實情況一定比母親表述的更嚴重。他起身站到母親身後,緩緩按摩她肩頭,象所有孝順體貼的孩子那樣。天知道,只有避開母親視線,那些洶湧的淚水才敢落下。

潘靜娴焉能不明白?但她不想把氣氛弄得哀哀戚戚,就故作輕松地拍拍兒子手背,“還是我說,你來聽吧。”

潘靜娴的交代簡明清晰。德國那邊待她身故後自有律師出面料理,她已經安排妥當。國內則麻煩些,地産類的項目需逐一寫進遺囑,涉及投資類的要簽署股權轉移。一項接一項,財産部分足足說了将近半小時才告一段落。再剩下的是有關她私人物品的處理,大多捐給當地慈善組織。聽到最後,魏錦然難受極了,他坐到母親身側,握住她手,“媽,求你,別說了。”

“最後一句,”堅韌外殼現出一絲裂縫,潘靜娴終于哽噎,“我公寓裏有一張合影,是我們三個人的,我希望将來能挂在你家裏。”

她所說的是與前夫、兒子的合影。魏錦然見過,那時他就猜想,或許母親對父親仍有愛意,不是她表現出的那麽決絕。但父親已另組建家庭,三口之家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好。”他答應母親。

仿佛卸下重負,潘靜娴松了一口氣,“我再無牽挂了。錦然,等你有空,陪我去你爸墓地看看。”

魏錦然将母親的手貼到面頰旁,溫情脈脈的,“可惜爸比你先走一步,不然我們仨還能坐到一起。我們再拍一張照片挂在我家裏。”

潘靜娴垂眸凝視兒子,恍若窺到了另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她柔聲道:“作為丈夫,他很糟糕。但是不能否認,他是個好父親。你不要再記恨他了。”

“我只是恨他虛僞。”提起這個,魏錦然仍耿耿于懷,“周旋在兩個家庭裏,扮演好父親的形象,他以為他是誰?”

說起來,這是個近乎俗套的故事。潘靜娴的遠房表妹離婚後來燕都投奔姨母,一來二去竟與表姐夫、潘靜娴的老公有了私情。為使兒子順利度過高考階段,潘靜娴隐忍三年。一挨兒子考上大學,她當即提出離婚。魏父也是心有愧意,放棄大部分財産,只保留了自己的制造廠。最終知曉真相的魏錦然失望、憤怒,原本親密的父子關系也曾一度緊張。只是後來魏父一再示好,僵局方有所緩解。

“你爸爸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他想兩邊都維持住,誰都不傷害。”

魏錦然不無譏諷的嗤笑一聲,“對,他就是這麽教育我的,作為男人應該愛護妻兒。”

潘靜娴沉吟片刻,她從剛才的文件袋裏抽出幾頁紙,那是燕都度假村的股權登記表,“雖然這是用我名字做的投資,但我必須告訴你,這兩百萬來自你爸爸。”

潘靜娴想換一種方式消弭兒子對父親的怨怼,繼續說道:“你爸爸非常愧疚,他知道傷害了你,所以竭力想彌補你。當然,不是付了錢就能解決一切,起碼是讓你看到他的态度。他在乎你,你在他心裏非常重要。”

魏錦然心情沉重,緩緩接過表格。看着看着,他忽然發現一絲蹊跷,注資發生于兩年前。而父親三年前車禍離世時已經破産。他奇怪,“媽,時間沒寫錯嗎?我爸已經死了,錢又從哪來的?”

有些事一旦揭開開頭,後面勢必無所保留。接下來的話,潘靜娴說得異常謹慎,“我應該守住這個秘密的,你麥叔叔也建議我不要說。但我想,你爸爸的苦心總得有人明白。其實,他的車禍……是……自殺。”

自殺?魏錦然的心陡然抽緊。自殺!他喃喃自語,“原來這樣。”

操辦完父親喪事,魏錦然才知道父親的制造廠已負債累累。而車禍之前,魏父辦理了第二次離婚。房産和車子都歸給了第二任妻子。随後,魏錦然又得知同父異母的弟弟轉讀國際學校。燕都貿易中心發售商鋪,繼母豪爽地拍了兩個單位,所費不菲。

父親的死真是車禍嗎?魏錦然疑窦叢生。

“你麥叔叔到德國來找我,他告訴我,你爸爸的生意撐不下去了,不得已他想出這個主意。他想一死百了,不拖累其他人。”潘靜娴開始講述原委,“他費心謀劃得到這兩百萬的保費,指明留給你。”

“我不要!誰能心安理得接受這筆錢?”死亡背後竟是處心積慮的成全,魏錦然哀怮又震驚。

潘靜娴早料到兒子的反應,“我沒法跟你讨論接受與否的問題。我只是履行你爸爸的托付。如果一定要我說什麽,我希望你從中看到他的愧疚,原諒他。”

魏錦然驀的想起燕笙——她穿着藍色看守服,被法警帶進法庭的場景。那一刻,魏錦然恨死了她。

“媽,你知道嗎?有人因為我爸坐牢。罪名是交通肇事。”

“真糟糕。”潘靜娴皺眉。

“糟糕?”魏錦然驚詫,“僅僅是糟糕?難道你不認為我爸這樣嫁禍于人是生生把一個無辜的人拉進噩夢?不對,是毀掉別人一生的舉動?這對她是多大的不公平!”

潘靜娴不滿兒子如此劇烈的聲讨,“我不是審判者,無權指責你爸爸。這是他做出的選擇,我只能接受,并且希望你理解他,對他心懷感激。”

“我感激不了!”

潘靜娴也是激動,“你要鞭屍嗎?別忘了他這麽做不全是為了自己。他不想債主追到你頭上,他擔心影響你工作,阻礙你今後發展。”

“難道這樣就能為他的行為開脫嗎?你們心安理得嗎?”

潘靜娴面露不悅,“我不在此事件裏,如果早知道我會阻攔他。至于你說到那個無辜的人,或許他無端被牽連,但誰能說他是完全無辜的呢?”

一直以來,魏錦然都欣賞母親,因為她公正客觀,處事冷靜,最重要的是她懂得尊重他人。但今天,母親這份冷靜背後近乎冷血的回答,魏錦然無法接受,“媽,你不能不講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是說這篇文一點都不虐,你們信嗎?

☆、第 五 章

睜開眼,燕笙發現自己躺在福利院那張光溜溜的硬板床上。霎時間,她屏住了氣。

六歲那年,燕笙的生活改頭換面。福利院裏冰冷的水泥地板、簡陋的床鋪以及日複一日的水煮白菜統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藍媽媽家漿洗得幹幹淨淨總帶着陽光味道的花床單,以及她胖胖的忙碌于竈臺前的身影。燕笙愛死了藍媽家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當然,更準确點兒說她愛的是家中的熱鬧——那種一家人其樂融融、嬉笑打鬧的快樂。

藍媽媽原來的家在慈雲山腳下,毗鄰有名的慈雲寺。那是個僅有二三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未修通直達市裏的路之前,交通閉塞。村裏的女人們在家務農,男人靠打短工掙錢。日子平淡而清苦。藍媽媽家算是其中優越一點兒的。因為周爸是個手藝不錯的泥瓦匠,靠着給寺裏修修補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很滋潤。兩口子膝下無兒無女,燕笙他們幾個孩子的到來,給素淨的小院添了熱乎乎的鮮活氣。

唐俊是三個孩子中最大的,心智也比燕笙他們成熟。在燕笙和燕白只顧山呼海嘯,上山掏鳥下河摸魚時,他則不忘告誡他們:要乖乖聽話,否則很有可能被送回福利院。這話對燕笙他們幾個不啻于一條靈驗的緊箍咒,能立馬變得乖巧無比。

再長大一些,燕笙跟唐俊抱怨,因為他的話,她和燕白都烙下了心理陰影,老做同一個噩夢,即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福利院那張光溜溜的硬板床上。

沒錯,就是眼下這副場景。燕笙本能地想跳下床溜之大吉,側轉頭,她一下看到了唐俊。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眼也不眨的盯着她,冷峻的神态象看一個陌生人。

“你還記得這嗎?”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聽不出他語氣裏是喜是怒。

對這個環境,燕笙由衷恐懼,除了點頭,她想不出其它表示。

“我跟你一樣不喜歡這。讨厭這床、這粗糙的被子,還有看不到陽光的房間,一切都是冷的,滲到骨頭裏的潮濕陰冷。但有一樣例外,你,你是熱的。你握着我的手,就象這樣,你說,哥哥,我叫燕笙,你叫什麽?”

燕笙感覺有溫熱略過肌膚,莫名的惬意。伴随着這股溫熱,唐俊的話一句句飄進耳朵,象質問,又象委屈萬分,“阿笙,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離開我,你忘了嗎?你怎麽這麽狠心?說不要我就不要?”

燕笙綿軟無力,但說出的話絲毫不弱,“別血口噴人,你摸着良心說,是誰劈腿的?”

“我沒有,我從來沒背叛過你。我的心一直在你那。”

燕笙嗤道:“人沒了,我留着一顆心做什麽?”

唐俊許久沒有應聲,一陣長長的沉默過後,燕笙聽到他問:“如果我跟何至琳分開,阿笙,你能原諒我嗎?”

“不能。”燕笙答得幹脆。

“阿笙!”他叫得分外凄厲,仿佛生死訣別。吓得燕笙打了冷顫,她擡頭看,何至琳竟站在唐俊身後。她手中赫然舉着一柄短刀,鋒利的刀刃折射出幽藍清冷的寒光。燕笙大驚,正要喊唐俊小心,那刀已狠狠刺入唐俊後心,一下又一下,噴湧的血濺到何至琳臉上。她那張本就陰森的面龐更加怨毒猙獰。

“阿俊!”燕笙尖叫。

燕笙驀地睜開了眼。眼前,藍媽媽和燕白一臉擔憂的望着她。陽光滿室,安靜祥和。

剛才……是夢?

“阿彌陀佛,可醒了。”藍媽媽拭去燕笙額頭的汗,“再不醒我都不知道咋辦呢。”

一邊的燕白湊過來,端詳燕笙片刻,“沒燒糊塗吧?知道我誰嗎?”

燕笙有氣無力回給他一枚白眼,“豬。”

燕白笑呵呵的,“看樣子沒事嘛。”

從藍媽絮絮叨叨的念叨中,燕笙得知自己整整燒了兩天。她立即跟藍媽媽道歉。每回她生病,最先遭罪的就是藍媽媽,熬藥、擦身、試體溫,不眠不休地守着她。要知道藍媽媽已經七十歲了,勞累她怎麽過意得去?

“你呀。”藍媽媽搖頭,一副說不得打不得的無奈。

燕白虛張聲勢地擡起手來,“藍媽,你別生氣,我替你教訓她。這死丫頭不打不行。”

“又瞎鬧。”藍媽媽瞪他,“她還沒好呢,你別折騰她。去給我換一盆水來。”

燕白麻利地抄起水盆,不忘嬉皮笑臉幾句,“這頓打我給你攢着,到時候連本帶利一起收。”

等燕白出去了,燕笙掙紮着坐起來,“藍媽,我保證,我以後不讓你這麽受累了。”

藍媽媽坐到床邊,對着燕笙明顯尖了許多的下颌,嘆口氣說:“我生氣倒是其次,你知道你捅了多大簍子嗎?”

燕笙明白藍媽是責怪她攪壞唐俊婚禮。可藍媽哪知道毅然轉身背後她心裏的疼?報複換回的不全是快意。手起刀落的一瞬,她同樣鮮血淋漓。

燕笙別過臉去,不肯認錯。

“我知道有些話你沒聽進去,你也不樂意我為小俊講情,可我得說。小俊處處顧着你,他也得體諒他的難處啊。”藍媽把被子拉高一點,遮到燕笙胸口那兒,“本來他在醫院幹得好好的,忽然叫人家開除了。小俊心裏憋屈,人瘦了十幾斤。可他怕你聽了着急,探視時還樂呵呵陪你聊天。将心比心,你咋就不能反過來替他想呢?”

燕笙驚訝,“開除他?為什麽”

碰巧,燕白端了一盆水回來,接過了話,“唐俊好心腸,替同事頂班,結果病區裏的病人跳樓死了。家屬不答應,非要院方給個說法。據說那家人挺有勢力,醫院不敢敷衍,就把事扣到唐俊腦袋上了,說他玩忽職守,沒起到看管責任。”

“憑什麽?”燕笙氣得要命,“以為阿俊不言不語就當他好欺負?”

燕白拿過毛巾,一邊洗着一邊說:“醫院想盡快平息這事,怕鬧大了影響聲譽,就拿唐俊當替罪羊了。”

燕笙恨恨咬牙。

藍媽插話進來,“說起來,何小姐也算對咱們有恩。她花錢走關系替小俊抹平了這事,要不小俊不好找工作呢。”

燕白一臉的不爽,“她幫忙我也不說她好。她那是無利不起早,我早看出她惦記唐俊。一會請他吃飯,一會約他喝咖啡,唐俊根本不愛搭理她。”

藍媽不滿燕白這口氣,她奉行的是‘人敬我一碗水,我必還人一缸’的觀念,“欠了人家那麽大的人情,難道啥也不提嗎?你別忘了,人家跟咱非親非故,不幫又咋的?再說人家那錢也是一分一分掙來的,放自己兜裏不好嗎?憑啥給你堵窟窿?”

“她居心不良還謝她?”燕白不服。

“她咋想那是她的事。咱們該謝還得謝。”

“那就把自己謝進去?”

“結婚是小俊答應的,難不成何小姐用槍逼他?”

“你們別說了。”燕笙捂起耳朵。

藍媽和燕白對視一下。其實,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争執,但說到最後誰也說不動誰。藍媽借口給燕笙做飯,退了出去,留下燕笙和燕白各自沉默。

“這事你幹嘛不告訴我?”燕笙打破寂靜。

“告訴你又能怎麽樣?你以為還跟小時候似的,咱倆上去把那幫人打得屁滾尿流?再說唐俊也不願意讓你知道。他說了,對你就是報喜不報憂。”

“那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受人欺負?”

燕白大呼冤枉,“我也幫他使勁啊,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我還跑到他們院長家求情,可人家瞅也不瞅我,我都快給他跪下了你知道嗎?”

燕笙一時無言。

這時,樓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緊接着有鑰匙開門鎖的動靜,燕笙心裏亂糟糟,沒想好用何種态度面對唐俊,當即指揮燕白,“你叫他走。我不想見他。”

燕白二話不說,馬上迎出門去。

聽着燕白與唐俊絮絮低語,燕笙一動不動望着房內的寫字臺。那裏,他們三人的合影端端正正擺着,裏面就數唐俊笑得開心。這是為數不多的一張唐俊開懷大笑的照片。平日裏的他,恬淡寡言,就連笑也是淺淺的,鮮少如此肆意。

幾分鐘後,燕白提了一袋東西回來,“他走了。”

燕笙聽着樓道中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她蜷起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藍媽不高興,她說我不體諒阿俊。我怎麽體諒他?我在裏面一天天熬日子,阿俊是我唯一的支撐。可等我回來,阿俊成了別人老公。難道要我溫柔大度地表示祝福嗎?我做不到。”

燕白拉了椅子,椅背朝前坐到燕笙面前,“不瞞你說,這兩天是阿俊黑天白夜地照顧你。誰都看的出來,他心裏不好受,使勁折磨自己,用熱毛巾給你做物理降溫,把手燙出好幾個水泡來。我和藍媽怎麽勸他停手都不管用。”

淚水漸漸盈滿燕笙眼底,“我真的恨他,恨死了。我想把他現在的一切都毀了。可聽說他被人欺負,夢裏夢到他死了,我……我難過得要死。”

燕白點頭,表示理解,“當初,聽他說要跟姓何的結婚,我就勸他別這麽幹。我說這事明擺着的,燕笙肯定不幹。結果他跟我說,”燕白遲疑一下,“他說他必須這麽做。”

終于,淚水奪眶而出,在她面頰洇出兩道水痕,“他說這麽做是為了報答我,讓我過上好日子。”

燕白莫名其妙,“他腦袋搭錯筋了吧?為了報答你,他跟別人結婚?”

燕笙不想講唐俊所謂的計劃,閉緊嘴沒有吱聲。

燕白拿過床頭櫃上的毛巾,示意燕笙擦淚,“唐俊是當局者迷,他也不想想,你們倆哪分的開呢?非要分開,除非其中一個死了。”

“少咒阿俊死!”燕笙對剛才的噩夢還心有餘悸,惱怒的奪過毛巾扔到燕白臉上。

“聽不懂嗎?我那是比喻!”

“比喻也不行!”

他們兩個呆在一起,互相鬥嘴已是常态。燕笙幹脆躺回枕頭上不理他。

可燕白不安生,他肚子裏的歪主意源源不斷,他也樂于替人出謀劃策。他豎着指頭杵了杵燕笙肩頭,“要我說,眼下你有兩條路可走。”

燕笙閉眼裝睡。

“咱倆結婚。叫阿俊哭死!”

話音未落,燕笙睜開眼罵他,“一邊涼快去。”

燕白嘎嘎大笑,看燕笙炸毛是他最開心的事。笑夠了,他鬼祟地湊過頭來,“燕笙,你幹脆把唐俊搶回來得了。”

看燕笙怔怔眨眼,燕白以為她沒聽懂,解釋道:“誰沒個犯錯的時候呢?只要改了就好。阿俊心裏最愛的是你,你也舍不下他。既然這樣,別管那個姓何的。而且,我敢給你打保票,只要你發話,啊俊絕對乖乖回來。不信咱倆打賭?”

燕笙默默不語,目光不期然的又落在了那張合影上……

作者有話要說: 跳樓的女病人在上一篇文《非你不可》中出現過,你們有印象嗎?

☆、第 六 章

病剛好一些,燕笙馬上張羅找工作。

這個事,燕笙不敢奢求。因為入獄她沒拿到畢業證,随後那三年空白也是一段羞于啓齒的歷史。能掙一份養活自己的工資足矣。可即使她調低預期,也躲不開來自現實的打擊。一些心儀的崗位,衆多人申請,燕笙那份蒼白的簡歷根本拿不出手。跑了幾天,除卻灰心沮喪,她一無所獲。

外面再怎麽失望,回到家裏,藍媽媽對她的照顧一如從前——熱騰騰的飯菜,衣服亦是洗幹淨,疊得整整齊齊擺在她床頭。這種體貼簡直讓燕笙無地自容。她曾不止一次對藍媽媽許諾,将來掙錢孝敬她,報答她養育之恩。可這話拖到23歲都沒兌現呢。

其實,只要雇主不強調她過去經歷,找工作的事倒不至于顆粒無收。但燕笙有她自己的考慮。藍媽媽年歲大了,扔下她獨自在家哪行?所以那些要求住宿舍、經常出差的工作都要避開。

碰壁數天後,燕笙毅然調整了方向。上大學時她做過保健品促銷員。這一行流動性大,公司不會嚴格審查員工過往歷史,工資也是按日結算。只要肯吃苦,收入不差。

很快,燕笙談妥了一家公司。這天參加完崗前培訓,她領了工服,興沖沖回家。她迫不及待想告訴藍媽這好消息,一進家門,竟看到了何至琳。

那天在水上樂園,燕笙與她有過一次碰面,可惜濃重的新娘妝遮蓋,看不清本來面目。燕笙能記起的只有她氣急敗壞的尖叫。今天再看,這何至琳絕對不負白富美的稱謂,一身精致華美的裝扮象極了芭比娃娃。

“燕笙回來了?”藍媽媽忙不疊站到兩人中間,似乎防備她們厮打起來。她為兩人介紹,“這是小俊媳婦,何小姐。”

燕笙點一下頭,權作招呼。

何至琳卻是不看她,對藍媽媽莞爾一笑,“跟您說多少回了,別那麽生分,直接叫我何至琳,或者琳琳。”

“人老了,腦子不記事了。”藍媽媽歉意的笑笑,不忘偷偷給燕笙遞個眼色,示意她趕緊回房間。

燕笙會意,當即告假,“我還有事,不陪你了。”

“別走,我今天專為你來的。”何至琳相當的不客氣。

心知這場碰面早晚得來,燕笙自是不懼,“好,在哪談?要不出去找個地方?”

“哪也不能去!”藍媽媽急忙阻攔,說罷,她察覺自己做得太明顯,趕忙找補道:“何小姐你好容易來一次,多呆會兒。”

“我有話跟她談,藍媽您最好別摻和。”何至琳話裏有股壓不住的火藥味。

“我不摻和,你們盡管談。”藍媽媽唯恐燕笙再闖禍,怎麽也不肯放她出去,賠笑道:“外面怪冷的,我家燕笙的病沒好利索呢。再吹了冷風可不得了。這麽着,你們倆坐這聊,正好我去廚房做飯。”

随即,藍媽媽又看燕笙,話音裏滿是哀求,“聽話,燕笙,別出去。”

燕笙只得乖乖點頭。她拿出主人姿态,給何至琳重新倒了茶水,然後一聲不響坐到她面前。眼尾餘光裏,燕笙瞥到藍媽媽關了廚房門,卻又不放心的留了一道門縫。不起眼的小動作,叫燕笙倍感沉重。

幾個孩子雖不是藍媽媽親生的,但她想盡辦法維護。婚宴那天,燕笙故意把新郎弄失蹤,害得現場亂作一團。過後,藍媽媽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跟何家稱自己一大早犯了哮喘病,唐俊為送她去醫院才錯過婚禮。燕笙聽不到何家如何表态,只是看藍媽媽一大把年紀了,舉着話筒低聲下氣道歉的樣兒分外難受。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拖累別人替她收拾爛攤子就說不過去了。

“怎麽蔫了?”何至琳倨傲地輕笑一聲,“不是你當着我演戲的時候了?你以為你三腳貓的演技能叫我放棄唐俊?我不妨也明白地告訴你,這世上誰都拆不散我和唐俊。”

本來燕笙打定主意,就算為了藍媽,今天何至琳怎麽挑釁她都不接招。可聽她口氣,象是完全忘了那天水上樂園發生的事。

“知道唐俊不愛你,純粹是利用你,你也不介意?”

“你怎麽知道唐俊不愛我?他有什麽理由不愛我?”仿佛意有所指,何至琳環顧身側這間略顯寒酸的客廳,接着說:“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該怎麽選。我能給唐俊飛黃騰達的未來和有品質的生活,你呢?你能給他什麽?”

“我給唐俊的你根本給不起。”

何至琳更加不屑一顧,“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我給唐俊的東西你哪樣都給不起。”

“如果你指的是錢,沒錯。我不如你。”燕笙坦率承認。

何至琳很得意,她就是要殺一殺對方氣焰,好叫她明白,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局,唐俊是她何至琳的,任何觊觎都是徒勞。低頭啜一口茶,何至琳将目光再次投到燕笙臉上。

沒人知道何至琳心中所想。因為那是一個任你想破腦袋也猜不出的答案——她壓根不介意唐俊為錢而結婚。真正令何至琳介意的是,唐俊在自己身上尋找前女友的影子,譬如相似的五官抑或相近的神态。端詳許久,何至琳沒在對方身上窺到任何與自己相像的地方,倒是感覺她與唐俊頗為一樣:同樣纖長的身材;低眉斂目時有相同的疏離,淡淡浮蕩在眉梢;還有那一雙黑曜石似的瞳仁,仿佛無限天真,又無限冷漠。

“你找我什麽事?”枯坐半天,燕笙倍覺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