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63 章

清晨的西山華府不像其他住宅社區那樣喧鬧,沒有匆忙趕路的行人,沒有擁堵交錯的車流,遠離人間煙火,寧靜而惬意。

保安踩着平衡車在前面引路,焦闖開車跟在後面。輪胎壓在石板路上,發出噗嗤噗嗤的輕響。

這種高級住宅區原本是不讓車輛在地上行駛的,物業經理看到了焦闖的警察證,和車裏三個人愠怒的表情,于是特批他們從消防車道進來。

保安停下,指揮他們把車停到路邊,向他們敬了個禮,然後離開了。焦闖正要開門下車,馬爍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是小趙來電。馬爍接起電話,小趙興奮的聲音立刻沖出聽筒。

“查到了!2004年3月26號下午三點,柴镛閣的游艇出泊位。3月27號上午十點回泊位!”

馬爍立刻坐直了身體,問道:“能查到誰在船上嗎?”

“這個沒有。”小趙說道,“但記錄人是杜永邦。”

馬爍思考了片刻,說道:“你現在去找26號下午所有的游艇出海記錄,應該不多吧。”

“不多,3月是淡季,很少有人出海。”

“你找到記錄,看看能不能聯系上游艇的主人。”馬爍說道,“也許能找到目擊者。”

“明白,我現在就去。”小趙回答道。

挂斷電話,馬爍看了看焦闖和坐在後排的武桐。

徐炳輝坐在書桌後面,這張書桌總能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帶給他平靜的力量,但今天好像失效了。

半小時前IPO顧問通知他,因為主要投資人段育明死亡,并且被警方刑事立案,他必須退回段育明的投資并立刻找到新的投資人,否則會影響上市。

退回段育明的投資倒是好辦,他的三妻四妾和公司那些勢利之徒就像禿鹫和鬣狗一樣盯着他的遺産,巴不得接收這筆巨資。但是現在這個階段,找一筆新投資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左思右想,只有一個人能救場,就是他的岳父柴镛閣。但是柴镛閣能幫他嗎?就算幫,這個老狐貍會開出什麽苛刻的條件呢?

有那麽一兩個瞬間,他都懷疑這一切都是柴镛閣在暗中搞鬼。

這時門禁的視頻通話器亮了起來,他看到了馬爍。

馬爍看到開門的是餘詩詩,不由得愣了一下。餘詩詩朝他們大方一笑,側身把他們讓進來。

武桐和餘詩詩去了餐廳,馬爍和焦闖跟着徐炳輝來到書房。

徐炳輝打開一個保險櫃似的箱子,從裏面拿出一條紅色的中華香煙,拆開,給焦闖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根。

焦闖開門見山地問起2004年3月26號游艇出海的事情,徐炳輝略一思考,便點頭承認了。

“你們為什麽會關注這個?”徐炳輝一副不解的樣子。

“徐總對十七年前的事倒記得聽清楚。”焦闖摸着光滑的下巴說道。

“因為你說3月份嘛。”徐炳輝笑着說,“3月是出海淡季,風大浪急,所以記得清楚。”

“既然風大浪急,您出海幹什麽去了?”焦闖繼續問道。

“當然是去玩了。”

“和誰?”

“這個必須說嗎?”徐炳輝轉頭看了看馬爍,然後說道,“和餘詩詩。”

馬爍和焦闖相視,馬爍問道:“徐總,你是不是和杜永邦認識?”

“對,他以前在游艇俱樂部工作。”

“你們有交情嗎?”焦闖接着問道。

“交情談不上,會交流一些游艇方面的東西。”徐炳輝說道,“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就不聯系了。直到他把杜芃送到我這來。”

“他有沒有和您說過,為什麽把杜芃送過來?”焦闖繼續問道。

徐炳輝搖頭苦笑了幾下,說道:“因為他想要挾我。”

“要挾你什麽?”

“讓我給他虛開收據,這樣他就可以找保險公司報銷了。”徐炳輝說道。

“他有什麽能要挾你的?”焦闖把煙頭掐滅在煙缸裏。

“你們剛才不是問過了?我和餘詩詩出海,那時她是我的情人。”徐炳輝淡定地說道,“杜永邦看到了,他認識我岳父,所以才會打起要挾我的主意。準确地說是敲詐,敲竹杠。”

“可即便如此,他也應該那時候就敲你,誰會一個竹杠等十幾年再敲?”焦闖繼續問道。

徐炳輝笑了:“我也很奇怪,而且這個問題我也問他了。他說那時候他還有工作。他擔心我向他們公司告發,他的工作就丢了,所以等到退休才來。”

“你答應了嗎?給他虛開收據?”

“當然不可能!”徐炳輝搖了搖頭,然後笑着說,“因為我和餘詩詩的事情,上次經你們一查,已經讓柴韻知道了。所以現在我沒什麽好怕的了。”

“這點我們倒是看出來了。”焦闖點點頭,“你昨天見過杜永邦嗎?”

“沒有。”徐炳輝說道,“自從周一他來鬧事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焦闖盯着徐炳輝,說道:“那麽,請您說一下昨晚的行蹤。”

“昨晚?我嗎?”徐炳輝指了指自己,“我有什麽被懷疑的?”

他看到兩人默不作聲,立刻舉起雙手,說道:“好的,我不該問。那就從下班開始說吧。”

焦闖掏出筆和本準備記錄。其實他們帶着執法記錄儀,徐炳輝的一舉一動都在監控中。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給徐炳輝造成心理威懾。

“昨晚我大概六點從公司離開,和餘詩詩一起吃了晚餐。”徐炳輝說道,“然後就一起回來了,直到現在。”

“去哪吃的?”焦闖問道。

“燕莎附近一家店,她付的錢,手機上應該有消費記錄。”徐炳輝說道。

焦闖點了點頭,說道:“這些我們會去核實的。你回來後有沒有再出去?”

“沒有。”

“你們兩個人一起回來的?”焦闖又問道。

“對。”徐炳輝說道,“司機送我們回來的,你可以問他。”

馬爍發信息告訴了武桐,過了一會武桐回複,餘詩詩也說他們昨晚一起吃了飯,然後就一起回來了。馬爍把手機遞給焦闖,焦闖看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徐炳輝咳嗽了一聲,打破沉默。他問道:“我能問一下二位嗎?我04年和餘詩詩出海這個私事牽扯到什麽了?你們為什麽要問我這件事情?”

馬爍盯着徐炳輝,緩緩說道:“我們收到一份匿名舉報,說2004年3月26號,你帶着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出海,第二天上午你一個人返回。”

“不可能!”徐炳輝連連搖頭,“我是和餘詩詩一起出海的,我不知道誰為了什麽舉報我,但他在造謠。”

“有人能給你作證嗎?”馬爍問道。

徐炳輝想了想,皺起眉頭說道:“這我哪裏記得?已經十幾年了。但他憑什麽這麽說!他有證據嗎?沒證據的匿名舉報,不就是誣陷嗎?”

馬爍和焦闖沒有說話,他們安靜地看着徐炳輝。

“對不起,我有些氣憤。”徐炳輝出了口氣,說道,“我能叫律師嗎?”

“還沒到那個程度。”焦闖說道。

“不,因為這是誣告,我必須用法律手段維護我的權益。”徐炳輝看着兩人說道,“我也能猜到他們是誰。”

“誰?”焦闖問道。

“資本流氓。”徐炳輝回答道,“他們一直想介入這個領域,然後用資本的優勢占據市場。到時候他們就有了定價權,制定一個比現在高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收費。然而我們所有人,人生最後的旅程都會經歷這個階段,我們無法照料自己,需要專業的護理才能有質量的活下去。于是我們的養老金、儲蓄甚至房産都會被他們收割一空。這就是真相。他們不想讓我們上市,不想讓我們找到一條不用靠他們就能生存發展的道路。所以他們一直不遺餘力地攻擊我,攻擊我們的模式。馬警官,這些你應該略有耳聞吧。”

“是的。”馬爍點了點頭。

“徐總,你說的這些資本流氓,有沒有具體的人或者組織?”焦闖問道。

“我還想拜托你們去查呢。”徐炳輝說道,“你們是警察,可以查到誰在匿名舉報吧。”

“你覺得他在說謊嗎?”馬爍邊走邊問。

“他嘴裏就沒一句實話。”焦闖按下遙控鑰匙,車子響了兩下,“尤其你詐完他以後,簡直是自曝發言。”

這是馬爍和焦闖為徐炳輝設置的一個小陷阱。

如果馬爍按照正常順序提問:有人舉報徐炳輝04年3月帶一對母子乘游艇出海,徐炳輝肯定會做出疑惑的反應,這樣就不好判斷他是否說謊。

馬爍知道徐炳輝的演技有多高,所以先問了他那天有沒有出海。這個問題在徐炳輝聽來和前一個問法是一樣的,而馬爍并沒有說出“帶一對母子出海”這個信息。但是,如果徐炳輝真的“帶一對母子出海”,他肯定會腦補這個信息。

所以,當馬爍後來說到有人舉報徐炳輝帶一對母子出海時,徐炳輝下意識錯過了表現出疑惑的反應,而是直接否定。

“他很快也意識到了,之後一直在補救。”馬爍拉開車門,“不過他的演講能力還挺強,慷慨陳詞的。”

焦闖也坐進來,雙手扶着方向盤,說道:“人只有慌了的時候才會用大段演講掩蓋自己,他說的那套話應該已經對着鏡子演練無數次了。”

馬爍點了點頭,說道:“他慌是因為他認為真的有人向我們舉報了。”

“咱們把他詐出來了。”焦闖嘬了下牙,“但沒有證據,咱們也不能因為他慌了就抓人。”

這時餘詩詩送武桐走出大堂,像女主人一樣和武桐揮手告別。武桐坐進車裏,焦闖松開剎車,車子在石板路上噗嗤噗嗤地慢慢走起來。

“餘詩詩已經和徐炳輝達成攻守同盟了。”武桐說道,“她一口咬定04年3月26號和徐炳輝出海的是她。”

三人一陣沉默,焦闖忽然說道:“問細節呢?”

問細節是打破同盟的常用方法,就是列出很多細節問題,比如當天天氣,兩人穿的什麽衣服,吃了什麽東西,在船上幹什麽了,以及游艇的特征,比如桌子椅子是什麽顏色,門是什麽顏色,樓梯是螺旋的還是之字的,等等。然後讓兩人分別回答,如果對不上,就說明有問題。

但是這種方法常用于發生不久的事情,如果時間跨度十幾年,人的記憶難免會有偏差,就算對不上也不奇怪。

況且,既然徐炳輝和餘詩詩已經達成攻守同盟,必定演練過多次,重點細節肯定也對照過。

“算了吧。”焦闖嘆了口氣,否決了自己的提議。

三人來到物業辦公室,看了當晚的監控錄像。正如徐炳輝所說,兩人晚上八點從地下車庫乘坐電梯返回家中。

“有沒有監控覆蓋不到的地方?”馬爍問道。

物業經理立刻搖了搖頭:“不可能。我們小區是監控全覆蓋的,而且門禁管理非常嚴格,進出都要刷卡。”

離開物業辦公室,三人默默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我有個疑問。”馬爍忽然說道,“他們為什麽要串供?”

焦闖看了馬爍一眼,說道:“為了對付我們啊。”

“對。可是我們之前并不知道要問他游艇出海的事啊。”馬爍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徐炳輝04年3月出過海,而且過來找他問話的決定只有咱們三個知道。他們肯定之前就已經串好了。所以給他們壓力、讓他們串供的并不是我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武桐說道,“可能有人威脅他,要把他04年出海的事情舉報給我們,他才和餘詩詩串供。”

“就是那倆開着套牌大切的家夥。”焦闖說道。

“對了,你們抓的那個毒蟲已經晾一宿了吧。”武桐問道。

馬爍和焦闖對視了一眼,因為馬優悠失蹤,這個事忘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