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24 章

徐炳輝看向身後,警車開着刺眼的遠光燈,他只能看到幾個剪影。這些剪影統一把右手放在腰上,徐炳輝知道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麽,他必須打開車門了。

他按下開鎖鍵,大切諾基的車燈閃了幾下,發出高亢的笛聲。

“徐先生,徐夫人,退後。”馬爍的聲音傳來。

徐炳輝拉着柴韻往後退了兩步。馬爍和兩個身穿無塵服的技術員走到車子旁邊,馬爍戴好一次性手套,輕輕拉開副駕一側的車門。

一股混雜着香水味的獨特味道迎面撲來。馬爍轉身看了看徐炳輝,徐炳輝把目光投向別處。

馬爍又打開了右後車門,打着強光手電檢視車內,看到了無數碎布條和揉成團的紙巾,副駕座椅已經推到了最靠前。馬爍又打開尾門,後備箱空空如也。

技術員打開工具箱,三兩下把工具箱變成一個簡易操作臺,并在旁邊立起一個小型探照燈。接着他們從車裏拿出物品,主要是破布條和紙團,一一放在操作臺上,在貼紙上寫好編號,把物品和編號擺在一起,用單反相機拍攝,然後裝到證物袋裏,貼上貼紙,放進紙箱。

所有人都知道這些破布條和紙團意味着什麽,但他們早已見怪不怪。徐炳輝表情僵硬,柴韻的臉色更是如死灰一樣難看。

兩名技術員打開了車內所有儲物格,除了幾份多年前的紙質保險單和維修記錄,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一名技術員取下了ETC卡,插到筆記本電腦上,顯示本年度沒有交易記錄。

馬爍走到徐炳輝面前,問道:“徐總,你記不記得今年2月13日,這輛車的行駛情況。如果不記得也請如實回答。”

“應該在地庫裏,我很少開這車。”徐炳輝小聲說道。

“是在你現在居住的居所地庫裏嗎?”馬爍又問道。

徐炳輝僵硬地點了點頭。

“地庫裏有監控嗎?”

“應該……有吧。”徐炳輝回答道。

“就你所知,這輛車有沒有被人套牌過?”

“我不知道。”

“好的。”馬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把車借給過一個頭發花白的年輕男子。”

徐炳輝看着馬爍,過了一會才說道:“沒有。”

“這輛車我們要拖走,可能做進一步檢查。”馬爍說道,“我們會保護好你的個人隐私,這一點請你們放心。一會我會開車送你們回去。”

說完這番話,馬爍向站在旁邊的柴韻點頭致意。一輛救援拖車開過來,技術員關好車門,把車拖上拖車。

其他人開始收拾工具箱和探照燈,技術員抱着紙箱往警車走去。

“等一下。”柴韻忽然高喊。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大家都看着她。

柴韻的身體在顫抖,但依然聲音高亢地喊道:“能不能把我的衣服留下!”

技術員看向馬爍,馬爍看向武桐。

武桐走到柴韻面前,說道:“我們會保護你的隐私。但按照規定,我們……”

“我不知道我的內衣和你們的案子有什麽關系!”柴韻喊道,“這種事也違反法律了嗎?”

“這些衣物都是你的?”武桐審視着柴韻問道。

柴韻艱難地點了點頭。

武桐思考了一會,在馬爍耳邊低語兩句。馬爍到警車裏取出一卷封條,把裝着破碎內衣的紙箱封上。

“徐夫人,我很解你的心情。”武桐說道,“這些東西我們肯定要帶走,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除非涉案,否則沒人碰這些東西。而且我們一旦确認這輛車和本案無關,東西立刻還給你。這點請你放心。”

“你們可以去問我們的物業,這輛車就放在地下車庫,我們從來都不開,怎麽可能涉案呢?而且車庫都是有監控的。”柴韻說道。

“馬警官會送你們回家。”武桐安慰道,“我相信很快就有結果了。”

回到家裏,柴韻沒有開燈,摸黑坐到沙發上。

“那個女人是誰?”她冷冷道。

徐炳輝從窗邊看着警車遠走,轉過頭說道:“一個女人。”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離婚吧。”柴韻說道。

“好。”徐炳輝一邊說一邊打開客廳的燈,挑空九米的客廳瞬間亮了起來。

“把燈關上!”柴韻雙手捂着臉,大聲吼道。

“為什麽要關燈?”徐炳輝走過去,“關上燈就不尴尬了?關上燈就什麽事都沒發生了?睜開眼睛看着我啊!”

“去你媽的!”柴韻抄起茶幾上的花瓶向徐炳輝砸過來。

徐炳輝一動不動,看着花瓶在眼前爆炸。這是個高仿的青花瓷花瓶,他騙柴韻是個古董,套出來十萬塊錢。他其實并不缺那點錢,他就是單純喜歡看柴韻被他蒙在鼓裏。

“你想好了,離婚,是嗎?”徐炳輝轉身走到桌子旁邊,拿起柴韻的愛馬仕Birkin包,打開,倒過來,包裏的東西叮鈴咣啷撒了一桌子。他拿起柴韻的手機,走到柴韻面前,輕輕放到她的腿上,然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

“打電話給你爹吧,告訴他你要和我離婚。”徐炳輝平靜地說道。

柴韻拿着手機,斜眼看着徐炳輝,氣得渾身發抖。

“打電話啊。”徐炳輝繼續說道,“告訴他我有外遇了,你要和我離婚。你看看他同不同意咱們離婚。”

柴韻雙手死死抓着手機,眼淚簌簌往下掉。

“你爹和你說過嗎?這幾年行業管控越來越嚴,錢越來越難賺,越來越多的公司被兼并。現在唯一能給你們家續命的就是康養中心上市。天亮咱們去民政局離婚,然後我辭職,我談的投資人撤資,康養中心上市計劃就會中斷。錯過這個機會,你家就完蛋了。”

“就算公司沒了,我爸也不會容忍你出軌!”柴韻吼道。

“是嗎?”徐炳輝冷笑了一聲,“那你現在打電話。”

“打啊!”徐炳輝大吼一聲。

柴韻吓得渾身一顫,手機掉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誰在養你,誰在養你們家!誰在拼了命把你家的生意做大做強!是我!”徐炳輝吼道,“你能當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婦,那是因為有你爸和我!就憑你自己,你買得起十幾萬的愛馬仕嗎?你去的起米蘭巴黎嗎?你不是想問那個女人是誰嗎?我告訴你,那個女人就是餘詩詩!你知道她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嗎?她伺候半死不活的老公十幾年,沒有孩子,沒有存款,沒有房子,連一件體面的衣服都沒有,她看起來比你老二十歲!她連房租都付不起,有流氓騷擾她都不敢搬家!你覺得你比她強嗎?沒有你爹,沒有我,你就會活成她那個樣子!”

柴韻雙手捂住臉,哭嚎道:“那你為什麽要和她上床?”

“因為我同情她。”徐炳輝的語氣恢複了平靜,“因為我有能力幫助她。”

“就算你要幫助她,為什麽要和她上床!”柴韻歇斯底裏地喊道,“我不讓你幫助她了嗎?”

“因為她能給我尊嚴。”徐炳輝冷冷地說道,“而你從來沒有給過我尊嚴。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吃軟飯的。就算我十幾年兢兢業業為你家打拼,而且即将挽救你爹的事業,在你們眼中我依然是個吃軟飯的。我的一切都是你們賜給我的,哪怕是我用自己的努力獲得的成功。”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過。”柴韻哭着搖頭。

“是嗎?那為什麽我的女兒和兒子都姓柴?”徐炳輝問道。

“你也沒有反對。”柴韻雙手捂着臉哭泣道。

徐炳輝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柴韻面前,蹲下,把她的雙手拿開,攥到自己手裏。

“你剛才在警察面前的表現,我非常感激。”徐炳輝平緩地說道,“我整個出軌經過,包括我的想法也都和你說了。我告訴你,咱們結婚十八年,這是我第一次出軌。而且我對那個女人沒有感情,她就是我發洩負面情緒的垃圾桶。而這些負面情緒我已經積攢了十八年,終于爆發了,她只是一個導火索。再說我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我每周工作六天,早就對女人沒有興趣了。她的出現對于我來說是個意外,僅此而已。如果你不原諒我,我認為也正常,畢竟我出軌了。但是我們不能離婚。婚姻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而且,在我們的婚姻裏,受益多的一方是你和你的父親。”

柴韻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是徐炳輝使勁握着,她抽不出來。

“每個人都有壞情緒,有壞情緒就要發洩出來。”徐炳輝說道,“我不能把壞情緒發洩到你身上,更不能發洩到孩子身上,那怎麽辦?我總要發洩出來,才能維持穩定的情緒,扮演好我的角色。我甚至很慶幸,因為我找到了成本最低的發洩方式。”

“你還慶幸?”柴韻質問道。

“不僅我要慶幸,你們也要慶幸。因為我的壞情緒你們制造的。你們從來沒給過我哪怕虛假的尊重和平等,你們所有人都在肆意踐踏我的人格和尊嚴。導致我的親生女兒都認為我是個吃軟飯的。你想象一下,這些怨氣積攢了十八年,會是多麽可怕的東西。但我沒有把它回擊到你們身上,而是發洩在另一個無辜的女人身上,你不應該慶幸嗎?你們應該感謝餘詩詩,把我從崩潰的邊緣救了回來。否則,不用你和我離婚,我就自己走了。到時候,就憑你和你那個老邁昏聩的爹,還能把你家的生意維持多久?你喜歡文學,你知道家道中落的凄慘嗎?用不用我提醒你再去看一遍你最愛的《紅樓夢》找找感覺?”

柴韻陷入了沉思,相比賈琏在外面尋花問柳,更讓王熙鳳愁苦的是眼看着賈府在她手中跌入萬劫不複之境。

徐炳輝松開柴韻的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她,說道:“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咱們解決。”

“什麽?”柴韻下意識問道。

“你爹不願意讓康養中心上市。”徐炳輝說道,“他不是不看好,相反,他非常看好,他想等他投資的那些項目回款了,自己做最大投資人,再上市。”

“這麽做也沒錯啊。”

“無論什麽行業都講究占得先機,這個道理你明白吧。他投的那些項目沒有三五年無法變現,到時候再上市黃花菜都涼了。”徐炳輝頓了頓說道,“我和你說實話,他這麽做就是為了防我,但是代價卻是丢掉數十億甚至上百億資産。而這些資産原本将會屬于你的。你想想前天我們去凱文家參加生日派對,有個媽媽看不上你,總和你擡杠,甚至說你背Birkin是打腫臉充胖子。她老公身價才十億,如果康養中心上市了,明年你就可以踩着她了。”

“你也說了,我爸這麽做就是為了防你……”

“如果你不相信我!”徐炳輝打斷了柴韻的話,“我現在就和你簽協議,所有資産都是你的,未來是我們孩子的。我一分錢都不要!行嗎?”

說到最後,徐炳輝幾乎喊了起來,柴韻被震懾住了。

“我!在這世界上,除了你,我們的孩子,我一個親人都沒了!我要再多的錢有什麽用!我不就是想讓你們呆在金字塔的最頂端,不被別人擠下去嗎!你就連讓我保護自己老婆和孩子的機會都不給我嗎!”徐炳輝激動地喊道,“以後你就是我老板,我給你打工,給我們的孩子打工,可以嗎!放心了嗎!”

徐炳輝撲向沙發櫃,扯出第一個抽屜,掏出一份文件,拍到茶幾上。

“這就是協議!我早就寫好了!”徐炳輝眼中含着淚水,“你可以拿給任意一個律師看。他們只要找到一個陷阱,我徐炳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別這麽說!”柴韻下意識拽住徐炳輝舉起發誓的手,“我信了。”

“本來我是想過兩天再和你說這個事的,因為我知道你和你爹說讓他同意康養中心上市,他一定會說我有壞心思。我就是要用這個證明我的清白,證明我對你們的愛。”徐炳輝流下了眼淚,“我從小就沒人保護,像野狗一樣長大。所以我就想保護我愛的人。”

柴韻摟住了徐炳輝。

“上周五,最後一個投資人忽然變卦了。”徐炳輝淡淡地說道,任由淚水從臉頰滑落,“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時候餘詩詩忽然聯系我,說她被人騷擾,實在沒人可以求助,只好來找我。她看我很痛苦,就安慰我。我就把心裏的苦惱都和她說了……”

“你為什麽不和我說?”柴韻又哭了起來。

“我不想讓你知道家裏這些事,除了讓你跟着着急,也沒有任何意義。”徐炳輝哽咽着說,“但是我自己又搞不定。”

“沒事,我去找爸爸,讓他出點錢。”柴韻摩挲着徐炳輝的後背。

徐炳輝搖了搖頭,說道:“後來那個投資人又回心轉意了。他也知道這是未來十年最大的風口,誰能占領先機,誰就能成為行業老大。”

他托起柴韻的臉,說道:“爸爸想當行業老大,他有這個能力。但他不知道一件事,現在早就不是豎起個壁壘就能一家通吃的年代了。他不會分享,不願意引入資本,他就注定會被這個時代淘汰。為了我們的家,也為了保住爸爸一輩子的成就,你一定要說服他同意上市。”

“我明天就去。”

“好。”徐炳輝拿起協議,“明天我們先去找律師把這個簽了,然後你拿着它去找爸爸聊,告訴他,十八年前他看中了徐炳輝,徐炳輝不會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