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14 章

武桐宣布的名單對焦闖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所有人都知道,在競聘副隊長的關鍵時期,誰能參與35案,誰就最有可能贏得最終的勝利。本來焦闖破獲惡性殺人案為他積累了領先優勢,但現在局勢逆轉,他被踢出下半場比賽了。

直到武桐宣布會議結束,焦闖都沒有回過神來。會議室的人都走光了,他還坐在椅子上發呆。最後會議室就剩下馬爍、焦闖和武桐。

“怎麽了?”武桐看了看焦闖,又看了看馬爍,“有什麽事嗎?”

“領導。”焦闖開門見山地說道,“名單上應該有我的。”

“名單?”武桐想了想,然後點頭道,“名單最後調整了。”

“為什麽?是因為我不夠好嗎?劉斌都在名單上,為什麽我不在?”焦闖生硬地問道。

他看抖音裏有人說一個男人一輩子最多有七次成功的機會,掐頭去尾,能把握住的也就有三四次。他相信這個理論,他覺得現在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機會,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所以一上來就擺出破釜沉舟的架勢。

武桐并沒有被他挑釁到,她平靜地說道:“你沒有不夠好。借不借調和你好不好也沒關系。誰借調、誰留下,這些隊裏都要整體統籌。”

“您說的對,工作要整體統籌。但是既然我已經在名單上了,為什麽非要把我拿下來呢?邱明則就不能幹隊裏的工作?他就非要借調到支隊嗎?”焦闖盯着武桐質問道。

“可是你手裏有案子。”武桐頓了頓補充道,“命案。這次借調的第一個條件就是正在查命案的人不動。”

“這個案子可以交給他啊!”焦闖指着馬爍說道。

武桐靜靜地看着焦闖,臉上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

“你确定嗎?如果你執意想去,我現在給支隊打個電話,多你一個不多。”

焦闖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好像氣勢被忽然被滅掉了一半,接着立場也開始莫名其妙地動搖了。

武桐看着焦闖,再次問道:“你确定嗎?我現在就打電話,立刻生效。”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焦闖頹喪地搓了搓臉,低沉地說道,“我只是覺得這個借調的機會難得。”

“是那個意思也沒問題。”武桐說道,“想立功是好事。但不是只有借調到支隊這一條路。你真有本事,把手上的案子破了照樣能立功。否則的話,就算把你調到支隊,天天在領導面前晃悠也沒用。”

焦闖點了點頭,他知道武桐說得對,但他也覺得武桐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這樣,我答應你。只要你能把這個案子破了,如果到時35案還沒破,我立刻把你調過去。”武桐說道。

“好。我服從您的安排。”焦闖點點頭。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沒什麽好說了。畢竟武桐是新官上任,如果現在就鬧得關系緊張,往後他的處境就困難了。而且一旦讓其他人知道了新領導不待見他,難保不會有人落井下石,那麽他的職業生涯就真的完蛋了。

武桐看向馬爍,語氣緩和了一些說道:“今天有成果嗎?”

“有。”馬爍回答道,接着把去新城家園的發現報告給武桐。

這時焦闖也完全平複下來,他接口道:“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兩件事,一是去腦癱兒父親的老家外調。二是調查張宏賣房款的去向。”

“你們認為張宏把賣房款給了殺害他父親的兇手?”武桐問道。

“從他賣房、賭博、假要債這套操作來看,很像買兇殺人。”馬爍回答道。

“兇手用無人機僞造自殺現場?”武桐又問道。

“這是一個猜測,但我認為他們肯定不是自殺。”馬爍回答道。

“當務之急是找到腦癱兒的父親。”武桐說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随時可以。”焦闖回答道。

“你們定吧。先把家裏安排好。”武桐微微一笑,起身離開。

會議室裏就剩下馬爍和焦闖,空氣又安靜下來。

焦闖忽然猛捶了下椅子的扶手,臉上寫滿了怨憤和委屈。這一瞬間,馬爍甚至有點同情這個男人。

馬爍正想說點什麽,劉斌推門溜了進來。

“師父,這事我也不知道。”劉斌看到焦闖一臉怨氣,立刻解釋道。

“跟你沒關系。”焦闖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你該去去你的。”

“沒您罩着我,我心裏也沒底啊。”劉斌殷勤地給焦闖點了支煙。

“好好幹,別給我丢臉。”焦闖一邊說一邊掏出記事本。

“行嘞!那師父,我就先撤了!”劉斌說道,“周一一早我就去那邊報到了。”

“趕緊走吧,好好陪陪家裏人。”焦闖揮手道。

劉斌出去後,焦闖看了看手裏的半根煙,扔到紙杯裏。

“說說你的想法。”焦闖摩挲着記事本封皮上的燙金警徽說道,“你覺得還有哪些疑點要解決?”

“有個非常重要的疑點。”馬爍說道。

“噢?”焦闖來了精神。

“王文佳說過張宏經常健身,他都打不過張宏。這話可能有點誇張,但一個身心健全的成年男子怎麽會乖乖被人拖到窗臺上扔下去呢?”馬爍說道,“不光是張宏,還有他父親張全友。哪怕被扔下去之前喊兩嗓子,也有點動靜。”

“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焦闖在記事本上寫寫畫畫。

“除非他們當時處于昏迷狀态。”馬爍說道,“張宏屍檢報告出來了嗎?”

“對!屍檢報告。我一會就去問。”焦闖頭也不擡地說道。

“還有,我想帶魯娟再回趟張宏家。”馬爍說道。

“好。那咱們兵分兩路,我去蹲技術科,我給你安排兩個學員,你帶魯娟再回趟現場。”焦闖起身說道,“電話聯系。”

再次站到張宏家的客廳裏,馬爍終于感覺自己開始看到了什麽。夾在兩名女警員中間的魯娟看起來蒼老了二十歲。馬爍不由得想起那句話:時間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時慢時快。它可以慢到十年才過一天,也可以快到一天就過了十年。

“3月11日晚上,你和王文佳回來後,就坐在客廳裏,是嗎?”馬爍問道。

“是。”魯娟回答道。

“當時客廳有沒有拉着窗簾?”

魯娟擡起頭,困惑地看了眼馬爍,又看了看窗戶。

“沒有吧。”魯娟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忘了,但我沒有拉客廳窗簾的習慣。”

馬爍點點頭,繼續問道:“張宏回來後,給你們看了一段視頻,對吧。”

魯娟立刻低下頭,接着輕輕點了點頭。

“你能判斷這個視頻大概是什麽時候拍的嗎?比如幾月?”

“2月14。”魯娟遮着臉說道。

“你确定嗎?”馬爍問道。

魯娟捂着臉點了點頭。

“你給我指一下,視頻裏的你們在哪?”馬爍命令道。

魯娟走進南側主卧,指着雙人床。

馬爍走到卧室窗邊,看了看窗簾,又往外看了看,轉頭問魯娟:“卧室窗簾拉上了嗎?”

“沒有吧。”

“為什麽?”

魯娟剛要回答,忽然怔住了。

“為什麽?”馬爍走到她面前。

魯娟的身體開始顫抖,她極力壓抑着情緒,低聲說道:“窗簾讓他洗了。”

“張宏洗的?”

“對。”魯娟忽然拿起梳妝臺的香水,拼命向床頭的婚紗照砸去,“操你媽的王八蛋,操你媽的!”

她嘶吼着正要扔第二瓶香水的時候,被女警員按住手臂,坐在地上。房間裏彌漫着五號香水的味道,相框扣在床上,背板上貼着一張類似地圖的紙。

馬爍走過去查看,這是一張以地圖為底手繪的路線圖,用英文标注着各種英文手寫的專業數據,上方寫了幾個字母:Le Dakar。

“張宏參加過達喀爾拉力賽嗎?”馬爍轉身對魯娟問道。

“不知道。”魯娟明顯慌了一下,“我只知道他之前出過國,我們是他回國後認識的。”

“所以他也沒和你聊過以前的事情?”

“沒有。”魯娟低下頭,“他不願意提起以前的事。”

“那他為什麽會把這張路書放在你們的婚紗照後面?”馬爍問道,“你也沒好奇過嗎?”

“他沒說過,我也沒問過。”魯娟擡起頭,凄苦一笑,“都是成年人了,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

馬爍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問道:“他父母都去世了,家裏沒什麽人了吧。”

“沒了。”

“他和他父母關系怎麽樣?”

“挺好啊。”

“我查到一個張宏的治安處罰記錄,是個三方的。”馬爍說道,“他,他父親和一個女的。時間大概是去年這時候,你記得是怎麽回事嗎?”

“噢,那個啊。”魯娟捋了捋頭發,沉吟了片刻說道,“就是普通糾紛吧。這個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他爸和那女的有矛盾,他是替他爸出頭去了。”

“是嗎?”馬爍說道,“可是記錄上寫的是張宏和他父親是主要矛盾雙方。”

“那個事就說來話長了。”魯娟有些慌亂,“那女的是幹傳銷的,拉着他爸搞什麽投資。我們知道的時候,他爸都扔進去好幾萬了。結果那女的還敢上門勾搭他爸。他爸也是鬼迷心竅,非要再接着投資。就這樣張宏就跟他爸急了,也把那女的給打了。”

“這麽回事。”馬爍點點頭,“除了這個事,他和他爸還有矛盾嗎?”

“別的就沒什麽了。”魯娟肯定地說道。

“他爸後來怎麽死的?”馬爍問道。

“嗯……”魯娟看着馬爍,猶豫起來。

“怎麽了?”馬爍探過頭問道。

“嗯,他爸是自殺的。”魯娟回答道。

“自殺?”

“他爸查出來癌症了,一查出來就是晚期。”魯娟趕緊說道,“他爸以前在南郊腫瘤醫院上過班,知道癌症晚期多慘。他這人還膽小,所以……所以……再說治這病也是無底洞,他可能還想着給兒子多留點,所以就沒想開。”

“想着給兒子多留點。”馬爍點點頭,“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是啊。”魯娟哽咽起來,“老爸怎麽能那麽想呢?我們能不管他嗎?花多少錢也得治病啊!他一死,張宏也跟着丢了魂似的,就變成那樣了!”

魯娟坐在地板上埋頭哭了起來,不過在馬爍看來這就是一場拙劣的表演。魯娟這番對答證實了馬爍的推測:張全友的死和張宏有關系,魯娟至少知道一部分內情。她之所以說謊,是因為張宏繼承了張全友的全部財産,而她現在又繼承了張宏的全部財産。如果證實張宏害死了張全友,張宏就喪失繼承權,魯娟也失去了這筆財産。她為了保住財産,就必須隐瞞張宏和父親的真實矛盾,以免警方産生懷疑,而這恰恰證明了她知道張宏害死了張全友。

這就是另一種形式的做賊心虛。馬爍想着,示意女警員帶魯娟出去,因為焦闖給他打來了電話。

焦闖告訴馬爍張宏屍檢結果:他生前曾服用麻醉劑。這個意料之外的結果又在情理之中,解釋了張宏為什麽會乖乖被人扔下樓。

焦闖立刻把啤酒罐送到技術科檢驗,也在罐子裏檢測出了麻醉劑成分。技術科對啤酒罐進行檢查,發現了被蠟封住的針眼。這提啤酒被人動過了手腳。

“家裏啤酒都是誰買?”馬爍看着冰箱裏各種開始打蔫的食物問道。

“我買的。”魯娟回答道。

“一般買多少?”

“買一提吧。我家冰箱小。”

“3月11號晚上,你買啤酒了嗎?”

“應該買了吧。”魯娟說道,“每次張宏出去賭博家裏肯定沒酒了。如果他回來發現家裏還沒酒就會和我鬧。所以我一般都會在他走那天買點存上。”

馬爍閉上眼睛,過了幾秒鐘睜開,問道:“你什麽時候買的,你坐電梯的時候手裏沒拎着啤酒。”

“我都是叫外賣送啊。送到門口,我拎進來就行了。”魯娟回答道。

“你和王文佳在家喝不喝酒?”

魯娟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喝紅酒。”

馬爍讓女警員帶魯娟回隊部。他站在張宏家客廳的落地窗前,張宏被謀殺的過程基本拼出來了:

3月11號,嫌疑人A潛入張宏家中,打開北卧室窗戶和紗窗後離開,在門口留下做過手腳的啤酒。魯娟和王文佳回來,将啤酒帶進家中。魯娟發現北卧室窗戶打開,去關窗并留下指紋。張宏回來,威脅魯娟簽署離婚協議,魯娟和王文佳離開。張宏如往常一樣在客廳沙發旁調表喝酒,不久後昏迷。嫌疑人A再次進入張宏家中,拉上客廳窗簾,将張宏帶到北卧室,将他扔下樓。

嫌疑人A處心積慮栽贓給魯娟和王文佳,如果不是找到了那塊手表,推斷出張宏是在魯娟和王文佳走後死亡,所有證據和線索都指向了他們。

想到這裏,馬爍背後冒出一層冷汗。

一個小時後,焦闖拎着兩瓶可樂,風塵仆仆地出現在馬爍面前,臉上洋溢着興奮之情。

“但是,你說的這個人能進張宏家裏開窗戶,為什麽不把啤酒帶進來?萬一魯娟沒把啤酒拎進來呢?”焦闖問道。

“他是故意的。”馬爍說道,“他也許一開始打算把啤酒拿進房間,但是他在門口看到了快遞送上門的啤酒,于是決定替換掉。他知道魯娟肯定會把外賣拿進房間,說明他經常看過魯娟這麽做。”

“經常?”

“是的。”馬爍盯着南邊的那棟樓說道,“他在監視他們的生活,所以才能準确預判他們的每一個動作。”

“是那棟嗎?”焦闖也向窗外望去。

夜幕降臨,南邊的樓裏亮起了一片明亮的燈火。

“2號和3號是全南戶型,只有1號和4號能看到這裏。”馬爍說道,“單身男性,整租,短租,用別人的身份證,或者根本沒找中介,直接聯系房東。”

馬爍轉過頭,看到焦闖正在往記事本上寫字。

“我有預感,這次肯定能中。”焦闖說道。

這時一個警員帶着開鎖師傅走進張宏家,焦闖讓開鎖師傅把門鎖卸下來。

焦闖拿着鎖芯翻來覆去看了一會,然後對馬爍說道:“你今晚有事嗎?沒事我帶你見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