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像友人 — 第 3 章 夏天
夏天
自從三月我避開他回家,這兩月來,林澤并沒有聯系我,我也不曾給他發過消息,就好像那天他說的,給我時間“慢慢想”。
南方的春天向來短暫,時至五月,過幾天就要立夏了。
前幾天登上社交軟件時,看到有一則相機品牌方發來的私信,點進去一看,是邀請我去一個分享會,思考再三,我應承下來。
品牌方很快做好了宣發海報發給我,我po上博文,第二天再打開評論區,看粉絲們大多支持,反響也不錯,我開始着手準備作品集和分享文稿。
文稿進行到參數部分,狠狠卡殼,參數永遠讓我最頭疼,跟數學沾邊的東西,從小到大,都根本是我的劫難。
小學的數學課,我尚且還能咬着牙關聽一聽,到了初中,甚至不用等到做數學作業時,每天只要看到數學老師都會頭疼的程度。
印象深刻,初中時期數學老師開的車,現在出門看到相同的車标都還是忍不住的讨厭。
那時林澤看我厭惡數學到這種程度,實在沒辦法,初中三年加上高中前兩年,我的數學作業不是抄他的,就是他替我寫,他還得費盡心思替我造錯掩蓋。
初中的一個暑假,假期就要結束前,我正埋頭對着他的暑假數學作業趕工,他在一旁替我報一些錯誤答案。
我正奮力作假中,就突然感到下身有一股熱流湧出,手中的筆一時頓住,頭皮發麻,懷疑自己總不會因為太焦急失禁了吧。
“啊!”我尖叫一聲,扔了筆就沖進衛生間,一檢查,滿目血漬,那時早已上過生物課,雖然不是失禁,但也心情複雜,月經初潮就這樣,來的猝不及防。
林澤在門外焦急的詢問,可是當下我實在行動不便,家裏除了他沒有別人在,只能委屈一下他了。
“林澤,我可能要你幫忙買點東西……”
“買什麽你說”
“衛生巾”
門外一時間噤聲。
正當我以為指望不上他時,他在外面開口了,“你等一等”。
聽到他步履匆匆出房間後,整棟房子變得寂靜無聲,窗外的知了聲如潮水鋪天蓋地。
身體的特殊,使得我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在自己身上,小腹傳來陣陣鈍痛,莫名的委屈湧上心頭,只想哭。
房間再度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敲門聲傳來,“阿音,我把東西放在門口,我去客廳等你。”
緊接着,是衛生間門外塑料袋落地的聲音,他走出房間後“啪嗒”帶上了我卧室的門。
打開門看到一大購物袋的衛生巾後,我目瞪口呆,各個品牌,各個尺寸,各個種類,甚至還有幾盒棉條,他出門一趟搬了半個貨架回來。
等我收拾好下樓,他在客廳裏正襟危坐。
“你…,你沒事吧?”,他努力讓自己不結巴,有些擔心的問我。
我想回答他沒事,可是此刻我的肚子的感覺實在不是沒事的樣子,我如實開口,“我肚子疼,林澤。”
他又似如臨大敵,“那怎麽辦,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不想去醫院……”我癱坐在沙發上,語氣悶悶。
後來是他跑回家,把林媽媽拉來。
林媽媽替我沖了熱茶,找來熱水袋捂住我的肚子,言語溫柔安撫,“我們音音長大了,不要擔心,沒事的。”
在林媽媽的溫柔鄉裏,我慢慢失去知覺,再醒來時爸媽都已經回家,謝過林澤和林媽媽,把他們送走。
在我适應身體的變化前,爸媽在家陪了我幾天。
我沒有造假完的數學暑假作業,林澤替我繼續趕工,那是一個在慌亂中結尾的暑假。
也是一個夏天。
高考前的一個暑假,我收到期末成績,數學不出意外一塌糊塗。
林澤比我還發愁,“明年高考怎麽辦啊你。”
我懶懶散散,無所謂的開口,“考不上我就不讀大學了呗。”
“啪”,我的頭受到重重一記,這是他第一次跟我動手動腳。
我錯愕,“林澤!你打我!”
“我不打醒你,你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鬼話?”他面容嚴肅。
這個暑假,一整個夏天,不止夏天,高考前的這一年,我都苦苦掙紮在數學的苦海中。
我對着數學題抓耳撓腮時,心裏不禁想,孫悟空被念緊箍咒也不過如此了,世界上還有比學數學更讓人痛苦的事?
我頭疼時,林澤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看着我寫的亂七八糟的數學題,深深後悔,“當初不應該放縱你一點數學作業都不寫的……”
經過我們雙方近一年的努力,我高考的數學分數,勉勉強強蹭過了及格線,總分穩穩當當挂在三檔線上。他也不出意料,穩過了一檔線。
填志願時,我的選擇并不多,他耐心的翻完厚厚一本冊子,替我标出一些,我能觸及到最好的專業學校,在這方面,我向來聽勸,填了幾所标識中看得順眼的學校就關了網頁。
那時,我沒發現,他會跟我去同一座城市。
說起來,半短不長的人生中,幾乎所有重要的人生節點,他都在我身邊,陪伴我,幫助我,或者引導我,和我一起走過。
再後來,同城上學的兩年後,我們分開,到現在。
彼此遙不可及時,他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一切照舊,對他的思念可以輕而易舉,可是多年後近在咫尺的接觸,反而讓我難以招架,是哪裏出了問題,我不懂。
立夏一過,太陽和風立刻就有了夏天的影子,午後的街頭,熱浪陣陣,我趕到會場時,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已經在等我。
“周老師嗎?”
“對對對,不用叫老師”,對方擡高的稱呼令人局促。
工作人員點點頭,到休息室後,又開始核對流程,我原本平常輕松的情緒,被繁瑣的事項帶的緊張起來。
臨上臺,我的心裏在打鼓。
上臺時,我不确定我有沒有同手同腳,臺下歡迎的掌聲停下後,我照本宣科地念着我的文稿,面帶微笑,努力使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
當我的視線不經意掃向觀衆席,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差點讓我咬到舌頭。
他回來了,他怎麽會在這裏。
當我的互動環節結束後,我匆匆趕回休息室,又準備落跑,卻被工作人員攔住。
“周小姐,我們品牌方有意和您簽約,想讓您當我們的簽約攝影師,您看您是否有意向和我們合作?”
“我…”,在意外事件中又遇到意外事件,我不知道今天全程都會讓我這樣慌張忙亂。
穩下心神來回複她,“如果合作條件我都可以接受的話,我也很開心和你們合作。”
工作人員讓我再坐一坐,稍後她的上級會來和我談細節。
沒等來相機品牌方的人,反而先等來了林澤。
“你怎麽進來了?”我見到他再次慌張。
“我在門口看你那麽久都沒出來…”他話沒說完,談合作的工作人員進來了。
我只能把林澤拉到身旁,跟他們介紹,“朋友”。
“啊,啊這樣,那我們就開始談一談合作條約吧”,工作人員示意我們坐下。
我心中忐忑,有談簽約的因素,也有他坐在我身旁的因素,像那個掙紮在數學中的夏天,滿頭官司。
談妥條件後,對方遞來合同,我粗略翻閱一番也看不出什麽名堂,目光瞟到林澤在一旁伸手,順手就把合同遞給他,一切都那麽的順其自然。
等他翻閱結束,問了幾個版權問題,又向對方替我争取待遇,附加一些條款,等他們更正複印來一份新的合同後,他再翻閱檢查。
“嗯”,他把合同遞給我,“可以簽了。”
我接過,不再讀閱,直接翻至尾頁,簽下我的名字。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工作人員送我們到門口後,就剩下我和他兩人膠着。
“送你回家?”
“好”
關上車門,初夏的熱氣隔絕在外,車內安靜的只剩下冷氣運作的聲音。
他先開口,“兩個月了,阿音。”
“嗯,我知道。”
“那你想好了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林澤。”
他又再嘆氣,“阿音,你或許以為我很着急,是的,我很着急,自從我認定人生中的那個人是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着急想要開始我和你一起的人生了。”
像三月見他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氣一樣,此刻我又覺得心口憋着一口氣。
“那既然如你所說,那麽四年前,這四年,你為什麽…”我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麽就這麽離開了?你的人生已經擺脫我,遠離我了,林澤。”
話說出口的當下,我終于知道,自己究竟因為什麽而生氣,因為什麽而變扭,我就是氣他的不告而別,氣他這些年的疏離,氣自己因為他離開郁郁寡歡,氣他離開後依舊像沒事人一樣。
我害怕這樣的離別,答應他後,四年前的事情如果再重演,我不能接受。
一路無言,車駛到小區門口,曾經我們一起的家門口。
我沒有下車,兩個人這樣靜靜的坐着。
“我在年少的時候也想過,生活就會像那個時候一樣順利開心,和你一起一起長大,慢慢就這樣走下去,可是,阿音,生活它不會是一成不變的”
“那個夏天,忽然之間,我的世界,一切都莫名其妙失控了,後來我的生活教會我,不要成為輸家,就只有自己拼命的努力。”
我看向他,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前方。
“我可以坦然接受我自己成為輸家,沒有才能,沒有野心,成為一個,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你讀的詩集裏的那個,恪守中庸沒有靈魂的小商販”
“可是這一切都會沒有你…我是輸家,我的人生就恥于向你伸手。”
我心裏更加堵了,“你是替我做決定成習慣了嗎,林澤?過往我們一起長大的那些年裏,我信任你,把一些人生題目交給你替我做選擇,是因為我信任你,是因為我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不是把你當我的家長…”
我繼續加大了音量,語氣中不自覺帶上了哭腔,“就連我爸媽都不會擅自替我做決定!”
他轉過頭來,我對上他的視線,他竟然紅了眼眶,我都沒來及哭呢!
“阿音,我這一生,都不會跟你論及有情飲水飽,這只是人吃苦的自我安慰,我愛你,你或許還是不願意聽,但是我愛你,你從小就不曾吃苦,你以後的人生也不應該為了我吃苦。”
“好啊,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你離開的這些年怎麽解釋?你口口聲聲着急開始和我的人生,如果這些年我戀愛結婚了呢?”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如果你真的快樂,那個人也足夠好,我會祝福你們,如果不是的話,對不起,阿音,我很卑劣,我會想盡辦法回到你身邊,讓你也回到我身邊……”
林澤從小都是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禮貌好,樣樣都好,有人也說,小孩子在外人面前會收斂的,但是即使是在我的眼裏,他确實也是樣樣都好。
我從小任性,無理取鬧,都不見他對我發過一次脾氣,他總是無奈的嘆氣,或者留下一句沒有下文的“你啊”,之後就默默的替我收拾爛攤子,或者忍受我的脾氣。
聽聞他的話,我心中不免詫異,感到吃驚。
“可是林澤,如果這友誼是愛情,我不能接受那場沒有聲息,經年累月的離別。”
“阿音,就像此刻我正在心中找理由觸碰你一樣”,他的手擡起,伸來理順我耳邊翹起的頭發。
“從那年夏天以後,我抓住一切機會,夜以繼日,努力獲取創造一切資源條件,讓我有理由有底氣來到你身邊,跟你說,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要你永遠快樂幸福的生活。”
臨近黃昏,天已經慢慢暗下來,沿道邊的路燈一盞盞打開,媽媽打來電話。
“喂,音音啊,怎麽還沒有到家嗎?好吃飯了。”
“到了到了,我在小區門口了”
挂了電話後,我淡淡開口,“那你現在已經有底氣了?”
“有了。”
“有理由了?”
“一直都有理由的,阿音。”
不再多說,我打開車門,下車,回家,留下他一人在外面,在車上,我不曾回頭看他。
花壇路遇早早吃完飯在遛狗的鄰居。
“小音回來啦!”
“嗯,回來了。”
天邊的雲層被霞光染的赤紅,晚風溫熱。
等在客廳的爸媽看到我,“回來了,快點洗洗手吃飯了。”
我站在門口,沒有動作。
媽媽又催了,“怎麽站着不動,吃飯了,還是今天下午事情不順利呀?”
我搖了搖頭,告訴他們,“我可能,要帶一個人回來吃飯”
留下他們面面相觑,我轉身去小區外把他撿回來。
背後傳來爸媽的疑惑的對話
“她要帶人回來吃飯?”
“也沒提前說啊……”
“男的女的?”
“誰啊,朋友還是…”
“她都沒出門,不會網戀了吧她”
……
鄰居還在遛狗,霞光更暗了,晚風陣陣,那輛車還停在圍牆根,車窗不透視,看不清他坐在駕駛室的模樣。
我上去敲了敲玻璃,車窗下沉,露出他意外的神情。
“阿音?”
“回家吃飯,林澤。”
家家燈火溫明
“林澤”
“嗯?”
“你再說一遍”
“什麽?”
“你說我不願意聽的那句”
“我愛你,阿音,我愛你。”
在這個初夏的黃昏,他和我回家吃飯的歸途中,我也認定了一件事情
“林澤,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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