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01 章 大災難

第101章 大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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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什麽是大災難?”

身長玉立的女人站在城牆之上,一身鐵甲戎裝,她緊握着手中的長槍,道:“所謂大災難就是,仙禍遍及大地,普天之下,死人暴行。”

她望着城牆下的暴動的人群:“守住門。一個也被放出來。”

下屬簡直想從城牆上跳下去。

只聽過守門不放敵軍進來的,沒聽過不放敵軍出來的!

下頭的人群發出各種各樣的哭叫聲,幾乎都是平民,擠在一塊叫喊着要出城,看得下屬心裏發毛。

幾日前刺史忽然召集了他們,将守城兵盡數調出城外,在城外架起了登雲梯,随後登上城門,下令關閉大門,在城牆上開始守。

一直到昨天夜裏,城內的人忽然開始莫名其妙的聚集起來,一同跑到城門口要求出門。

如今外頭到處戰亂,百姓不會這麽積極地往外頭跑,又不是都活膩了。即便是毫不知情的下屬也能看出來這個境況不對。

可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只是叫嚷着要出城,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做。

下屬心裏有點犯嘀咕,心想是不是城裏發生了什麽事?就想派個人下去一探究竟。

刺史攔住了他:“下去一個,再也不會回來了。”

下屬道:“怎麽會!咱們上頭這麽多弓瞄着呢,他們還敢暴動是怎麽着?”

“就算回來了也不再是他了。”刺史冷冷道:“不許派人下去!把各口子都守住!”

要守住裏頭城牆的入口,比守住外頭進來的城牆難得多。

大夥都有些莫名其妙,這是怎麽了?即便是老百姓不聽話也不至于這樣呀,再說了,你刺史做出這副姿态,老百姓們恐慌,要求出城倒也是正常的,這不能怪他們呀?

但刺史平日實在是愛民理智的樣子,不像那種昏頭昏腦的人,于是衆人只能把疑惑埋在心裏,什麽也不說。

到了夜裏,下頭一直留戀不去的人群開始暴動起來。

不知道是誰又開始說起了話,下屬今夜不輪值,睡得好好的,被下頭的嘈雜聲吵起。

他火冒三丈地爬起來,仔細一聽,發現下頭的人都在說同一句話。

“開門!”

“開門!”

“開門!”

“開門!”

聲音如浪,拍打在城牆上。下屬産生了一種加下城牆搖搖欲墜的錯覺。

刺史從一側伸出手來,猛地扶了一把,聲音冷冽如同冰泉:“別放松!”

下屬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爬上了牆,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再晚一步,就要頭朝下地整個兒栽下去了。

用火把一照,下頭那些叫喊的人臉上都是一模一樣的笑容,他們都張着嘴,仿佛在等着他掉下去。

下屬當時就從腳到頭出了一層冷汗,又從頭到腳出一邊,被刺史拽回來,腿一軟跌倒在地上。

“咋,咋回事……”

“究竟是咋回事兒!”

“大災難。”刺史低聲說:“大災難被啓動了。”

“咱們怎麽辦?”下屬戰戰兢兢道:“他們就這麽喊着?會不會打上來?”

刺史看了他一眼,嫌棄似的皺眉道:“當然會……否則我駐兵在外是為什麽?”

“不,不會吧?他們,他們打咱們為啥呀?都變成鬼,不是,變成那個東西了?可是,可是…….”

刺史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舉起手中的火把再度朝遠處照了照。

下屬跟着她把目光放遠,終于看見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是那個轎子!”

下屬低低地叫喊起來:“城裏之前總是有那個轎子游街,說是什麽什麽仙……”

轎子上一如既往的蓋着布,由人穩穩當當的擡着,在夜間行走,一側跟随着一個身形消瘦的少年,提着燈。

這一幕讓下屬毛骨悚然,想起一些夜間的鬼故事,冥婚送嫁之類的,總之這種排場出現在夜間絕對不是好事!

“要做法麽?”下屬問:“做個法驅一驅?”

刺史看他:“你會?”

“不會,問問兄弟們有誰會……”

刺史嘆了口氣,道:“将我水壺拿來。”

下屬大喜:“難道大人早已經備下了驅除邪祟的符水,裝在水壺之中。”

“不是,”刺史道:“我渴了。”

她喝了一口,又遞給下屬:“你也喝一口。”

下屬頗有不解,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看着刺史将水壺蓋擰上,她在夜色中笑了笑。

“坐下。”

下屬坐在了地上。

刺史放開了聲音:“從現在開始,無論你聽到什麽聲音,聽到說什麽,都不許再動!”

她抛開水壺,将手中的長槍橫在膝上:“擅動者,殺無赦!”

下屬一淩。

他沒有看到的是,下方躁動的人群自覺分開一條路來,以供那夜色中的轎子進入,提燈的少年緩緩掀開上方的布來,露出下頭一顆蒼白的,微笑的頭顱。

“姐姐。”

那個頭顱在刺史的腦海中輕輕地說:“姐姐,你最近過的好嗎?”

刺史一言不發。

祂反複地問了幾句,得不到回答,忽然轉變了一個口吻,喝問:“你這個狼心狗肺的不孝女!為父有哪裏虧了你,竟叫你幹出弑父殺弟這種有背人倫的行徑來!說啊!”

“呖兒。”

又換成了母親的聲音:“你看看娘,你看看娘——!”

刺史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火把,對腦海中嘈雜的聲音充耳不聞。

可腳邊的下屬卻站了起來。

“坐下!”

她爆喝。

“我,”下屬扭過臉來看她:“我聽見我娘的聲音了……大人,你不是說将我娘安置好了嗎?”

刺史冷道:“叫你坐下!”

“我真的聽見了!我還聽見我娘叫我小名,說城裏亂的沒東西吃,鋪子全關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娘的藥也沒地方抓了。她,她在下頭說叫我放她上來……”

“這是守城!”刺史喝道:“放你娘上來?你糊塗了!”

下屬被她喚醒了似的,要坐回去,可是坐到了一半,又要站起來:“我看一眼,大人,我就看一眼…….”

“你——!”

“萬一下頭的是我娘呢!“下屬大叫:“我就這麽一個娘啊!我看一眼不行嗎?又沒發生啥事兒,我叫她別跟着下頭那些人湊熱鬧了,早些回去睡呢!”

哪個老人會大半夜不睡覺,跟着去叫城門?還是自己兒子在守的城門?

但是這種情況下人的思緒都被攪亂了,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

刺史下意識擡手去抓他,可這次她慢了一步,下屬走到邊上,鬼使神差地猛地撐手一跳,往下跳去。

刺史只得半路改變方向,抓過一旁的火把,将火把混合着桐油砸在他身上,重重的落地聲後,是什麽被燃燒的聲音。

下頭傳來撕心裂肺一生短哭:“兒啊——!”

周遭的士兵神情震動。

刺史心裏猛地一緊!

既然她這個貼身的下屬聽見了自己親屬的聲音,那麽其他人肯定也聽到了。

下面傳來的叫聲無異于印證了他們的猜想——不是幻覺,真的有親人在下頭。

“別聽!”她大喝。

“刺史……”半響之後,有人顫巍巍道:”我也聽見我爹娘的聲音了……”

“刺史,我媳婦帶着孩子在下頭……”

“城裏真出事了,刺史…….”

“咱們為啥要守這個門啊,還怕他們跑出去了?”

“為什麽不許願呢?”

那個聲音問她.。

如果許願的話,娘也不會死。

如果許願的話,也不會被爹發現他們在做什麽的時候,差點死在那些黑袍人手裏。

如果許願的話,其實弟弟也不用死.

為什麽不許願呢

刺史無聲地辱罵.。

反問腦海中的聲音:我已經失去了這麽多,這個時候再許願,豈不是白白失去?顯得我很可笑。

“不啊,”那個聲音說:“他們是可以活過來啊。孩子,他們是能夠再活過來的。看見了你身後的守城軍了麽?他們并不相信你,甚至已經有人打算開始違背你。”

“他們最終會齊心協力地背叛你,讓你的堅守淪為幻影。可是只要交出他們,你的父母,幼弟,都能複活。你的家人,最終都會回來。”

那個聲音是如此溫柔,如同流水一般流淌在人的心中,循循善誘.。

“只要你……”

只要付出那麽一點點的,與自己無關的代價。

刺史不說話了,仿佛是被打動。

那些守城兵的眼神也變了,不知道在自己的腦海中聽到了什麽,彼此交換着疑惑眼神,眼珠快速轉動。

這是心動的體現,無論他們聽到了什麽,他們心動了.

刺史很清楚這種情況下自己守不了多久,但她也只能盡量拖延,拖到那個人來.

但忽然間一個士兵轉動看她,他吞吞吐吐地問:“刺史,那個仙人,是您帶進城裏來的”

她的心一沉.。

“您早就知道那個東西,把祂帶進城來……”

後面的話他沒說,但所以在場的人心中都默念。

是你因為同意接取仙人,才得到的刺史之位;你殺了自己的父親弟弟才得到的刺史之位;你眼睜睜看着母親死在自己眼前,只是因為懷疑她是仙人的信徒。

可是你難道和仙人不是一夥的嗎

又帶着我們在城牆上是做什麽呢

你難道想讓我們和你一樣,一家子分崩離析嗎

他們分明沒有說話,分明一個字都沒說,可是那些帶着各種語氣的話語,卻一字不漏地傳進她的耳中,清晰地如同附在她耳邊一字一句講出來的。

刺史很久不言語,表情看上去很難看.

那些士兵們便動搖起來,只是大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說話.

然後掉下去的那個人,開始朝城牆上喊起話來.

“讓大夥走吧!大人!這是您同仙人的恩怨,和我們無關吶!”

刺史握着長槍,搖了搖頭,輕聲道:”你知道麽你如今所做的一切,都讓當初一度心軟,以為仙人可信的我顯得無比可笑。”

“我就應該早些,早些……”

那個聲音問:“難道你所謂的真相,比你的家人還重要嗎”

“你就不想複活他們嗎你的母親所可憐啊,她在臨死前,還在看着你。你是她最寵的女兒,她為了看護重病的你熬了一整夜,你記不記得?那天早晨你醒來,母親的眼睛都熬紅了……”

“是啊。”刺史咬牙切齒地說:“所以你才令人作嘔啊!将一個那麽疼愛我的娘,變成了臨死也要把我騙回地獄的惡鬼!”

“怎麽會是惡鬼呢?那可是母親啊,她的眼睛,她的聲音 難道有變化麽?你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躺在地上多冷呢母親的手多溫暖啊,可是因為你的多疑,她在那個冰冷冷的地磚上死了,屍體冰涼,死了好幾日才被人發現,因為你已經奔赴甘州了。”

“你真是個自私的,眼裏只有官位的孩子!娘白疼了,娘真是白疼了你!”

刺史忽然說:“把那些守城兵給你,什麽都能滿足我麽我想複活誰都行”

“自然,方才你已經聽見了母親的聲音,對不對只要你想的話,弟弟的聲音,父親的聲音,所有人……你們合家團圓……其他人又與你有什麽相幹,誰會在意別人的痛苦”

“不複活我妹妹麽”刺史忽然說。

仙人的聲音猛然停滞了。

刺史再度逼問:“仙人,不複活我妹妹麽”

祂不說話了。

下頭再度大喊起來.。

“開門!”

“開門!”

“開門!”

大抵與之相伴的,還有守城兵們家屬的哭喊聲,因為刺史看着他們遲疑着,遲疑着,開始朝下頭往去。

守不住的。

城牆上的守城兵一個接着一個的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