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98 章 坦白
第98章 坦白
“我認識濟善,可我實在不知仙人。”
“孟巽也和我一樣,準确地說,是天底下的人都和我們一樣。”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把你說的那番話記得如此清楚。在你說出這段話的那天晚上,他決意帶領孟氏,開始一場漫長的,與仙人的鬥争。”
譚延舟說:“你和孟巽在一起待過許久,想必知道他有一份紀事本。那是一本古老的冊子,每一頁都是由人皮制成。”
“每一頁上都是孟氏族人們推測出的,未來會發生的大事,比如饑荒,比如大旱,比如地動,比如起義。每确定一項,他們就會剝下自己的皮,将這部分刻在皮上,将其制成紀事中的一頁。這代表了他們以性命來擔保這條預言的真實性。”
“從小到大的幾十年裏,孟巽不停跟随大人,去往被預測到會發生災難的地方,不厭其煩地試圖提前化解那些災難。
但最終孟氏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
在大紀事預測的最終點,一個不由人建立的王朝将會出現,世間再無活人。”
“然後孟巽遇見了你。他發生正是你的能力,能夠導致那個最終預言的發生。”
“你将世間的活人變為信徒,建立一個屬于仙人的王朝。”
“這就是你的選擇。”
“千百年來,你無時無刻不在做這件事。”
濟善張了張口,緩慢搖頭:“我原本根本沒想……”
“你早晚會這麽想的。”
“沒有大昭,還有下一個王朝。沒有陳相青,還有另一個人。你總會遇到如今遇到的一切,你總會萌生這樣的念頭,并且将它們付諸行動。”
“你知道為什麽白玉京總能做出看似天衣無縫的安排嗎?”
譚延舟問:“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結局。”
“他們只是,在孟氏泯滅前,在孟氏達到權力頂峰的時候,将未來的一切提前。他們塑造了未來才會出現的陳相青,提前孵化了你,布置好了棋盤。”
“我之前是不是對你說過,我要告訴你大昭的上一任皇帝,我父皇是怎麽死的?”
譚延舟微微笑着說:“他……”
“他師從孟巽。他一直以為自己能做一個明君,自年幼起就非常刻苦,從來沒有貪圖享樂過一天。直到他登基之後,才發現白玉京內部分裂。”
“當年孟氏暗中與大昭的開國皇帝結盟,要将能夠不斷複生的仙人扼死。但趙氏卻留存了私心,将這些秘密告訴了不該知曉的族人。
本來按照白玉京的規矩,這些族人全部要被處死。可他們是皇族啊,在沒有皇帝授意的情況下,誰能随意處死皇族?
于是孟巽對自己的學生妥協了,他讓這些張氏族人進入了白玉京,自此,白玉京分裂為兩派。
後來每一任皇帝都是孟巽的學生,直到我父皇那一代。
白玉京內亂,有人叛逃出白玉京的控制。原本應當成為平南王的人消失在人海中,白玉京只追回了一顆頭顱——喔,就是如今在甘州的那顆。”
“你被那顆頭顱吸引,降臨了饑荒之地,遇到了如今的平南王,滿足了他的願望。因此白玉京不得不改變計劃,将那個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的男人一路推上王爺的位置。
而他在白玉京的安排下娶了一個異族的女人,生下一個孱弱的男孩。
白玉京将他取名為相青。将他視為安排在仙人身邊的誘餌。”
“而我父皇,因為白玉京的三代內亂,朝廷已經完全落入其中一派的掌控中。他發現自己不可能再完成孟巽的願望,孟巽想要殺了你,而另一派人則認為仙人的力量是世間可與不可得的至寶。”
“他們用了種種辦法将孟巽一派從權力中心驅逐,控制整個大昭,從而做出種種駭人聽聞的移植,試圖竊取仙人的權柄。”
“父皇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皇後被移植,自己的兒女變成傀儡,自己身邊宮人變成活死人一般的存在。在絕望中,他拒絕許願,于是被奪權者關在地板下,活活餓死了。”
譚延舟說着笑起來:“其實他當時只要許一個願望,就能活下來,但是他不許。”
“他憎恨身邊的所有人,因為他知道無論是自己的孩子,還是親近的人,最終都會成為傀儡。”
“趙氏的王權被架空了,大昭不屬于趙氏,不屬于百姓,只屬于白玉京中的一派。這些人裏有趙氏,也有孟氏,但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都不再在乎他們原本的出身和血脈。他們共同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白玉京守門人。”
“我年幼的時候覺得父皇很冷漠,因此一直胡鬧,想要借此來獲得他的關注。後來長大了一些,我逐漸意識到他的冷漠是一種不負責任,他根本不配為人父,于是憎恨他。即便是趙芥後來奪得皇位,憑借的也不是父皇的喜歡,而是母家的勢力。”
“我猜,趙芥也是恨父皇的。沒有任何一個孩子從他那裏獲得過溫情。”
“到如今,我卻能稍微地,有那麽一點理解父皇了。他依舊是一個懦弱的,冷漠的君父。但他寧願死也絕不依靠所謂仙人的決心,卻是我無論如何也不乏企及的。”
“他是被絕望所摧毀了。”
譚延舟道:“你從來沒有認真地看過凡人,從來沒有理解過我們,所以你從來沒有察覺,當你做些那些種種的時候,我,我們這些凡人,內心的恐懼。”
“你也許覺得我們很可惡。是的,我們背信棄義,可惡至極,懦弱膽小。”
“我們做出這一切,只是因為恐懼。”
“被掌控的恐懼。”
“濟善,你不能懂。”
“你不明白有人寧願活活餓死也不會許願,你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寧願上吊而死,也不再追随你。你不明白為什麽陳相青會從盟友變為敵人。
“你純粹地把這些視為人類的無能無知,善變狡詐。”
譚延舟搖頭:“并非如此。濟善。”
“白玉京之所以延續至今,擁有如此龐大的勢力,是因為我們從不願意,作為被圈養的牲畜,過了美滿富足的生活。”
“你曾問過我,假若世間沒有皇帝,沒有貴族,也沒有欺壓人的地主,是不是就很好,是不是就再也不會有紛争。問我為什麽沒有人贊同你。”
譚延舟噗嗤一聲笑出來:“當然是很好的了。可是濟善,人就是這樣啊。假若你閱遍史書,你便會看見,人便是彼此的殺戮,和彼此的相助中,成為如今的模樣的。”
“你否定了人,自然不會得到人的贊同。”
“我猜,陳相青的臨時反水,必然讓你憤怒吧?你或許不會因為他的突然背叛而深思為什麽,只會震怒于自己沒有控制他?”
濟善冷冷地看着他。
“這就是我們恐懼的地方。”
濟善冷笑道:“有同等念頭的,恐怕處于高位的人也不少有。”
“是。即便陳相青都會有,我都會有呢。”
“可是人不過七八十年,就是一死。一個王朝,不過百年就坍塌。一支軍隊,幾十年就會被打散。
要發動你與善善今日的戰争,需要傾注有些小國的舉國之力。因此人不敢輕易發動,一戰後往往有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休養生息。”
“但對你們而言,只不過是為了撲殺彼此的放手一搏。”
“這就是區別。鬥魚的人,不會在乎魚的念頭。也不會在乎魚群的喜樂,死掉了魚,再繁衍補上就可以了。”
“濟善,你的随口一句,卻可能是千萬凡人一瞬的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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