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76 章 賣馬
第76章 賣馬
濟善覺得頭疼。
“仙人!”
小兒跟在她身後,不是端着茶盞,便是捏着一枝花,嘴上從來沒有停過:“你口渴麽?仙人,你看花麽?”
一捧花攢在小兒手中,鮮豔嬌嫩,濟善低頭望他,一時恍然。
送過花給她的人很多,有為許願的,有純粹只是想要博她開心的。
但他們都沒能從她這裏落得什麽好來。
“你自己留着。”她說,走了兩步,又回頭,見這小兒眼裏竟然蓄出了淚,攥着花十分無措,眼看就要哭。
她那日從平南王手中救下他們一家三口的命,又把他們放在自己身邊做事,說穿了也就是一時興起。
可她在這一家三口眼中,變成了天大的善人,絕好的仙人,這三人每回見她,恨不能一句話嗑一個頭,把濟善弄得十分不适。
這小兒其實很像李盡意,活潑又多嘴,但他沒有李盡意的厚臉皮與自來熟,一碰挫折,便泫然欲泣地要流淚。
濟善的習慣是看不上的不要,但她頓了頓,說:“拿來。”
那小兒便巴巴地走過來,把花重新遞給她,連帶着眼淚一起抹在了濟善手上。
“你叫什麽名字?”
“陳狗兒。”
濟善笑了:“狗兒?”
“我娘說,賤名好養活。”
她撚撚花,摸摸他的頭:“嗯,好養活。”又說:“去給我送封信。”
陳狗兒乖乖點頭,又掏出來個東西:“這是一個人要我給你的。”
他輕聲說:“還叫我不要讓別人知道呢。”
濟善接了那個東西,又摸摸他的頭,回房去将它打開了。
這一回,先是貼着阿黏的封,拆開了,又明目張膽蓋着陳相青的印。
陳相青果然與那黑商有聯絡。
東西打開,掉下來一只黃色火石,硝味難聞。
濟善慢慢把上頭寫的東西讀完了,又拿出上次所得的圖紙,看了許久。
她先是愕然,然後慢慢地感覺發冷。
這一次,陳相青終于将選擇權交在了她的手中。
也終于是輪到她,輕輕地說:“瘋子!”
她的傀儡放了五年,如今再聯絡倒也不困難。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南地十二州,裏頭的八州與四州分了家,各自為主。中原六州中,有兩個州擁立前太子,另外四洲依舊是随當今龍椅上的皇帝。
而北邊更有意思,北地兩個州地域遼闊,抵禦敵軍的防線拉得極長,連年催糧催饷同催命似的,朝廷被催得多了,又實在拿不出來,幹脆放權讓其自己經營。節度使早就把各路營生握在了自己手裏,眼看皇帝自身難保,便幹脆自立為帝。
而在這看似已經勢力劃分完畢的各州中,又蟄伏着許多起伏心思。
那個五年前同她做過生意的女商阿黏,仿佛是渾身上下都長了眼睛似的,她才醒來沒多久,阿黏便聯系上了她的傀儡,給出了有生意要做的意思。
濟善用傀儡的嘴,問她:“賣馬?”
阿黏笑道:“賣馬?當初從你這裏得來的馬,再賣回給你麽?豈不是沒意思?你的馬,同你的人一樣,就好似一瓢冷水,潑進熱鍋裏,才能聽見熱鬧響聲。”
阿黏很想賺錢。
她是做黑市生意的,往好了說,她無處不在,錦衣夜行,往壞了說,她的生意拿不上臺面。
商人聞利而動,但凡富庶之地,早被巨賈世代掌控,阿黏此人便是再有耳目,有手段,也進不去。
她等待現在的時機,說不準也等待了許久,否則她沒必要将眼睛咬在濟善身上,濟善一醒,便立即有動作。
阿黏的目标是如此明确,她在臨着前卻問傀儡:“你主子究竟想做什麽?”
濟善的想法本質上沒有變化。
她想要結束自己這漫長的輪轉,以及天下無窮無盡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只是相較于之前,濟善知道這條路或許自己走不到底。她要做這件事,無異于反抗自己的命運,一個用來止洪水的閥門,如今要掌控河流,最終的下場,不是被洪流沖撞得支離破碎,便是被棄置一旁。
她心想,自己可以試試,最後有什麽下場,都認。
濟善的這個念頭無論是說給誰聽,都得到了對方的沉默與反對,于是當時阿黏這麽一問,她的心裏就一動,借他人的口講了出來。
阿黏聽完之後靜了片刻,重複着反問:“你要結束‘分久必合’?這同要停止月的陰晴圓缺有何異?”
濟善當時非常失望。
但阿黏忽然大笑起來,把手朝頭頂的夜空一指,說:“我等你止了這輪月亮!”
她臨走前笑得很開懷,幾乎是邊說話邊笑,斷斷續續地,給濟善放了個信。
京城有個祥玉號,是一方巨賈,蠢蠢欲動的往各州派出了自家的人,意圖拉攏。
提前投資,無論是哪一方最終贏了,他們都不會失掉權柄。
商人位輕且賤,自然得敏銳謹慎。
祥玉號如今的當家姓張,是個大姓,妻子籍籍無名,并不是很高的出身,論起來都沒說頭。
但家主卻不曾納妾,只有兩個外室,連孩子都不曾抱回主家便打發了,故而如今往外派的張家子子孫孫,衆多支脈都連着一根主幹。
這些張家人,會比其他家族的子孫更加齊心。
濟善派狗兒去給那被派來的張氏送了封信,将之前弄來的馬做了個餌,在他眼前晃了晃。
閻羅駒是個好東西,不怕他不被吸引。
等了幾日,回信來了,人家恭恭敬敬地送上了拜帖,想要與濟善一見。
濟善欣然前往。
來者名為張守信,高身量,是個富态的長相,笑容可掬,見着濟善,先是一禮。
二人入座,張守信寒暄了幾句,便道:“姑娘,敢問這閻羅駒若做了戰馬,論起第二,這天底下沒有敢争第一的,王爺為何要将其出手?”
濟善面不改色,對答如流:“王爺身子不好了。”
張守信當即眼冒精光:“哦?”
她在這商人眼裏,像個傻子似的,将王爺的近況大說一通,末了道:“王爺将卸甲告老,拿着這群馬又能做什麽,引皇帝疑心不成?”
一個要買,一個要賣,二人就着馬群論了番價格。濟善一開始就把價擡得很高,張守信講價講得口幹舌燥,也沒砍下去多少,眼瞧着一個下午已經過去,已經說得筋疲力盡,便只好暫且停止,告了別,各自回落塌處。
共坐一桌時,論的都是馬匹的生意,一旦分了開來,張守信當即長書一封,四面八方地傳了出去。
平南王近年來身子不好這個消息,祥玉號的張家是知道的。
這王爺脾氣大,性子烈,一個素來只打勝仗的王爺,想也好脾氣不到哪裏去。但從其幼子鬧分家鬧得天崩地裂,都将南地一分為二了,平南王那邊卻歲月靜好,沒有暴跳如雷地點兵點将教訓兒子這件事上,便能看出一二。
長子重傷,不怎麽露面,當爹的也長居府中,陳軍被陳相青帶走了相當一部分将領和兵馬,士氣低迷。
長眼睛的都知道,陳氏的主事人,已經更疊換代了。
平南王抹不開面子,索性摔碗砸杯子,告老不幹,也在情理之中。
濟善道:“陳相青如今頂的可是反賊的名頭,王爺難道還得平他自己的兒子不成?雖說分了家,父子再成仇,也沒有戰場上相見的。年紀又大了,卻是子嗣凋零,妻離子散…喔,還有個長子,可比起旁人呢?”
“旁的到了這個年紀,不都是子孫繞膝的麽?王爺一來無兒孫之福,父子成仇,二來被氣得身子不好了,一來二去的,索性歸家養老,不想這些糟心事,幹淨!”
張守信頗覺有理。
但可信的不是濟善所說的,而是整個王府動向,給外人透露出來的感覺。
濟善其實說的已經很客氣了,實話實說,在外人眼裏看,平南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壓根犯不着幫着皇帝殺自己兒子,幹脆告老,避開幼子鋒芒。
因為世人其實是根本不相信,陳氏父子會真正鬧翻了臉的。
父子無論如何都是父子,陳相青只是造了個反嘛,又不是投了外族,父子間一時不合,這算什麽?更何況如今造反的人多了,不是還有直接自立為帝的麽?陳相青倒也不算頂尖兒的刺頭。
平南王夾在其中,遭兒子的怨恨,還得忍受皇帝的猜忌。
你兒子反了,那你呢?什麽?你不反?這不像你啊,你以往不是也挺猖狂的麽?莫不是在糊弄朕?
如今平南王終于要賣馬了。
這透露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他即将退出南地的權利鬥争,南地四州很可能易主。
阿黏聞風而動,将此消息轉賣了好幾手,如同池中的大魚,吐完泡泡,便再度沉了下去。
但泡泡的破裂的聲音,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
更多的目光,更多的籌碼,在無形中傾斜向了陳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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