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72 章 算命
第72章 算命
濟善用力掰開了那個包裹。她又變回那個力大無窮的怪物了,人與仙的特征在她身上呈現出微妙的平衡。
而有意思的,原本那種從仙到人的變化,正是陳相青親手打斷的。
濟善這些時日把過去翻出來,翻來覆去地咀嚼,想了許多。
雖不确定,但其實隐隐的有些想到。就仿佛吃多了橘子的人,皮膚會變成黃色,在她吃掉人,控制人的時候,人也在同化她。
這又是世間的另一種平衡,否則讓她這樣無休無止的吃下去,什麽時候才會死?
只有讓她變成人,才能讓人殺了她。
這世間,才會重回原樣。
其實她并沒有淩駕于這個世間之上,她所獲得的,最終都要再歸還回去。
塵歸塵,土歸土。
陳相青就是那個世間規則所定的,這一次殺了她的人。
只是比起前頭千百年,他做了一件之前古人都不曾做的事情,他保持住了濟善的身軀,使她沒有重新孵化,而是直接沉睡後蘇醒。
因為陳相青從一開始,就不想讓她死。
他只是想讓她停下來。
濟善緩緩揭開包裹,沉默了片刻。
一枚玉佩在月色下流淌着溫潤的光,上頭刻着如仙似鬼的怪物,與明明白白的“濟善”二字。
她忽然心潮湧動。
玉佩之後,壓着一張短筏,一張折疊起來的地圖。
短筏上只有一行字:此行本不向白山,不應得玉,理該歸還
而地圖上頭什麽也沒标,倒是畫的同她之前在地上随手繪的輿圖十分相像……嗯?
這難不成就是繪給她看的?
濟善看了半響,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一張地圖若是什麽都不标,那便等于是一張廢紙,更何況這上頭所描繪的輪廓,不符合任何濟善所知的任何地域。
她暫且将這張圖收了起來,将玉佩握在手中,感受那溫涼的觸感。
他忽然之間無處不在了,即便早已離去,卻仍在她一無所知,還在做呆石雕的時候,在這桌案下為她留下了這個包裹。
因為陳相青也無法保證最後拿到的是她,所以地圖上面一個字也不曾寫,只留下了玉佩,留下了濟善二字。
如同一聲呼喚。
濟善張開手端詳那枚玉佩,意識到陳相青選擇将玉佩與地圖包裹,而并非親手交給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準備好了——有朝一日濟善蘇醒過來的時候,二人反目,他得不到濟善的信任,或者說,他已經不在了。
可他怎麽保證自己會來王府?如果她即來即走呢?如果她不來這個書房呢?
濟善端詳着玉佩,沒有擡頭,卻仿佛看見月色下陳相青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模樣。
他緩緩地将玉佩包裹起來,交到她的手中。
很多關于陳氏的古怪,在她腦海中逐漸連成一條線。
平南王只留得二子,陳相青也不是個混賬種子,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是哪一件事導致了父子二人徹底決裂?
平南王最初只是一個将要餓死的貧民,一無所有,他是怎麽把祭品留在手中的?
陳相青,又是如何違背世間的規則,将她留下來的?
濟善猛然擡起頭來!
在很多年前,跟随平南王将它捉走的那幫黑衣人什麽來歷?!他們是誰?!什麽身份?!
他們出現在後宮,權貴府中,祭殺皇後,勾結權臣,在白山上封印濟善。
他們出現在王府中,在陳相青無故昏睡時,在仙人靈體從房頂上俯下身來,用巨大的眼注視他,想要将他帶走時,在王府內做起法事,将仙人靈體驅趕。
他們上接皇權,下至廟宇。
如此,如此熟練地捕捉仙人靈體,獻祭活人,控制着祭品的活與死。
她一直忽略了這幫人的存在,因為濟善習慣了令所有人都如同過客一般,從她的眼前滑過。
但這幫人,其實無處不在。
濟善猛地站了起來!
那張短筏飄落,濟善眼睛落在上頭,腦子已經搶在意識到之前,将它讀了一遍。
“此行本不向白山”。
在濟善将它再次讀完的時候,渾身仿佛過電一般戰栗起來。
這不是陳相青在歸還時要說的話,而是一句回答。
在他們彼此以為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不認得這枚玉佩,陳相青将它拿在手中,以為它是濟善的,濟善以為它是陳相青的。
現在濟善知曉了,自己總是在這枚玉佩中孵化的。
而因為陳相青當初帶着人馬踏入了白山,他才會在那個地方被濟善發現,才會在之後将她帶走。
但陳相青說,我本來那一趟,要去的不是白山。
他說,假若不去白山,他就不會有那枚玉佩,如果不曾得到那枚玉佩,那麽他在濟善死後,就根本無法幹預她的重新孵化。
他說,這枚玉佩,不是我的。從一開始,它就不屬于我。
仿佛是冥冥之中,他如同一枚棋子,被操縱着,駛向了白山的位置,續上了那在數年前,被黑袍人強行切斷的聯系。
一如在數年前,他被送入宮中,吸引到了四處游蕩的仙人靈體。
濟善低頭,看見自己的手在顫抖。
白山,為什麽消失了呢?
她為什麽被封在白山呢?
正午時分,祭壇上直煙袅袅,直升如空。壇兩側跪着被捆綁着的,赤裸的人,有帶着身孕的婦人,有年紀尚且鮮嫩的孩童,有成年男子,甚至還有童顏鶴發的老人。
祭司用婉轉的唱詞介紹這些祭品的身份,用詞之懇切,仿佛跪在腳下的這些人,只是可口誘人的佳肴。
平南王随着祭司的唱詞與動作,不斷跪下,叩首,站起,再度跪下,叩首,站起。
濟善聽了片刻,才發覺到他在求長生。
即便不能長生也好,要活到百歲,要永遠康健,要如同之前一般,不受傷,不患病。英勇無匹。
聲音和之前每一個向她所求的人,都沒有什麽分明。
濟善聽了一會兒,覺得非常荒謬。
這個朝代的皇室,臣子,王爺,都将争奪的希望,過分地寄托在了仙人身上。
這是一個近無人治的朝廷。
她閉上眼,示意自己對這些祭品沒有興趣。
平南王今日所做的,乃是以往殺活人的血祭。而濟善如今在做的,卻只是生祭,換句話說,她想要的只是“信奉”。
“你的長子呢?”她說:“也許他還能讓我有些胃口。”
陳淨便不再講話,他流露出那種跪在神像前的猶移與矛盾,仿佛濟善無法說話,無法交談,所以凡人的所思所想,想要同神的讨價還價,都只能在內心慢慢地說。
他一貫如此,當年獻子時便是這個德行,濟善也不用話去逼他。
陳相瑀沒死,也确實不在府中。
難怪,但凡長子在府中,平南王身子不好時,都應該是長子持家了。
濟善乏味地點點頭,轉身離去,卻在即将踏出門時,聽見了刀劍出鞘的聲音。
她一激靈,猛地轉身:“住手!”
祭司手起刀落,剖開男子的胸膛。
男子的五髒泥濘滑出肚腹,滾至香爐旁,被燙燒的血肉發出滋滋的聲音,這聲音讓濟善的眼角微微抽動,那個赤裸的女人哭叫起來:“當家的!”
同樣被束縛住的孩童也叫:“爹!”
這竟是一家子!
濟善上前:“我叫你住手!”
她用肩膀撞開祭司,用手去攏那男子向兩邊翻開的肚皮,同時一手扣住男子的下巴:“看着我!”
男子吐着血沫,眼睛睜得大大的。
跟随于我,我賜你……
複生。
男子的眼中迸射出亮光來,拼命張開嘴呢喃,他被強行按在一塊兒的肚腹開始逐漸長合。
漸漸的男子眼中的光越來越亮,是淚盈滿目,淚水順着眼角滑落,他猛地喘了一大口氣,開始呻/吟。
活過來了。
濟善手中沾着血,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平南王。
“你是故意的麽?他們我并沒有看上,不需要你殺了來獻給我!”
“不!”陳淨急切地上前:“本王豈敢違背您的意願?只不過這些人親眼見過了您的模樣,必須滅口。”
濟善冷冷地盯着他。
平南王的眼中流露出熱切來:“真不愧是仙人啊,身受如此重傷,卻依然能于瞬息間救回這條命。”
濟善一言不發地松開手:“這些人都給我。”
“活着給我。”
*
李盡意在城裏無所事事地閑逛,他喜狠好鬥得出了名,府裏的人都避着他走,在珉城亦然。
如今哪怕是賭坊都不敢再接這位小爺了,因為他無論是贏錢,還是輸錢,最後都會讓對方見血。
賭坊老板很快就看出來他壓根不在乎錢,在他剛來珉城時,因為臉生得嫩,又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模樣,被別有用心者當作冤大頭盯着。
賭坊的人見他出手大方,又不懂什麽規矩,一昧地亂玩,便故意接近他,做局令他輸錢。李盡意從來也不拒絕,不警惕,仿佛真是個傻子似的,人家說什麽他信什麽,無論拿着多少錢出來,都會一夜之間輸個精光。
輸光了他倒也不生氣,只是摸摸腦袋,笑一聲,就回去吃飯去了。旁人見了,只覺得這小子人傻錢多,脾氣也好,蠻樂意同他稱兄道弟。
可過了一段時日,那些做局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出了事,不是家中失火全家遇難,便是自己醉酒一頭栽到路邊死的。
這幫人死的近無破綻,全是意外,只是聽了叫人膽寒。
李盡意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依然笑呵呵地來,笑呵呵地賭。他沒賭一場,不過幾日,城中便要死上幾個人。
這一動靜驚動了賭坊老板,他于是在一個夜晚特地将李盡意請去廂房內,用佳肴美人招待他,又贈銀兩珍寶,把李盡意這段時間輸掉的錢加倍歸還他,委婉地勸說李盡意不要再來了。
老板說:“我這小坊不過是個取樂的地方,絕非屠宰之所啊。”
眼前的少年卻對貼在身側的美人視若無睹,只是不停往菜肴上落箸:“真奇怪,老板家大業大,難道還會怕我這毛頭小子不成?”
老板苦笑,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小子看着天真無邪,實際上只來陰的,且殺了人,還難以叫人發現。
這種人只有避開的,沒有去主動去跟他成仇的。
若是一時抓住把柄将他除了,倒也還好,可若是不曾除盡,那便是無休無止的麻煩。
再者,即便開着賭坊,養着打手,常見鬥毆之事,但老板也依舊是個做着營生的普通人,同李盡意這種以殺人為樂的亡命之徒,他交往不起!
老板好說歹說,終是将李盡意給送了出去,李盡意拿着錢轉去位于街另一側的賭坊,打算再給自己找些樂子,結果無論是哪一家,都不敢收他的錢。
他自讨沒趣,又去玩鬥雞,賭馬球,卻都玩不出意思來,更不知道做什麽。
見路邊攤子上有一個算命的,這攤子幾日前都不曾有,今日忽然冒出來,支攤的還是個少年。
那人面目清秀,年紀看上去,竟然同李盡意差不多,一雙眼睛灰蒙蒙的泛着白,像個瞎子。
李盡意看了那年輕的算命先生片刻,覺出點樂趣來,帶着點兒找茬的意思,将錢袋一甩,沉甸甸地一響:“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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