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71 章 秘密
第71章 秘密
濟善緩緩攀下平南王府。
她是從陳相青曾經的院子過來的,那一角如今一片漆黑,唯獨一盞小燈放在窗臺,亮着微弱而不起眼的光。
濟善被光亮所吸引,走過小窗,卻不見點燈的人影,頗為意外,于是轉而在王府中搜尋起平南王的身影。
平南王卻并不難找,當她與陳相青同住時,在王府進進出出,沒聽過正主的音兒,如今她要找,卻也只是一晚。到天将亮的時候,她看一眼門口昏昏欲睡的下人,足尖一點,靈巧地踏上了地面。
她嗅了嗅,整個院裏泛着腐朽的氣息,濟善确定了,這就是平南王的住處。
濟善輕輕巧巧推開房門,門口的下人被猛然驚醒,擡起頭望她,正要張口喝止,濟善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不要吵鬧。”
她說的理直氣壯,并且笑意宛然,簡直不像是一個突然闖進來的人,且院外的守衛也并無反應,給了他一個濟善就是被邀請來的錯覺。
于是濟善便這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裏頭伺候的丫鬟倒也警覺,一下子在外頭的紗櫥裏醒了,披着衣服來問濟善的話,被濟善推了個踉跄,又推回了軟榻上去。
濟善帶着笑模樣看了她一眼,這個丫鬟在額上貼了一個很豔麗的花钿,在昏黑的室內微微閃着光。
她喜歡這暗處的微微一點閃光,于是說:“披上衣裳出去吧,我同王爺有話說。”
濟善走進內室,一面注視着從床上掙紮着坐起來的平南王,一面走到用椅子前坐下,說:“你見老了。”
她如此的坦然,熟練,反倒令人詫異起來,不急着驅趕她。
床上的老人須發白中夾黑,丫鬟來點上了燈,他便借着這個燈光仔細辨認了濟善許久:“你是……你是……?”
濟善不說話,那老王爺緩緩地睜大了眼睛:“你……你…….”
“陳淨。”
她說。
她的聲音飄渺而悠遠,仿若來自幾十年前。
老王爺猛地哆嗦了一下,眼裏迸出光亮來,仿佛被她這一聲喚醒了往昔。他從床上跳了下來,動作竟然是矯健而靈活的,忽然變成了年輕人似的。
“你是…!你是……!”
想起來了,卻無法呼喚,陳平并不知曉她的姓名。最初遇見她的時候,她只是一個孩童似的神靈。
他矯健步行到濟善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當年鬧饑荒,是你降臨,是你降臨!”
“如今你又來了麽?又來助我一臂之力了麽??!”
濟善擡手做了一個推的手勢,說:“你并沒有給我應得的祭品啊。”
陳淨臉上的喜悅又變成了猶疑與難堪,好似疑惑為何堂堂仙人還會在這個時候來同他計較這些。
他總是覺得自己受着仙人的偏愛與庇護,因此敢讨價還價地耍起心眼。到這一步吃與不吃陳相青都不再是她需要考慮的問題,濟善朝陳淨笑,明明白白地說:“那麽,從現在起,你重新開始供奉我。”
供奉,不是一件難做的事,更何況陳淨供她本就天經地義。
陳淨自诩妻離子斷,供無可供,于是便只為濟善獻上王府中的奴仆。濟善聞言冷笑:“你不是還有一個長子麽?他并沒有死啊。”
陳淨驟然噤聲。
她始終沒有再見到陳相瑀,也察覺不到此人的存在,大抵是陳淨用了什麽法子将自己長子藏起來了。可見他供仙不是真心,或許曾經有過,但如今都散了。
善将手中的一尊白玉小菩薩像翻來覆去的把玩,看着陳淨的神色。
他見老了,心卻還一如既往,在感激與期盼背後,藏匿着他的狂妄與奸猾。濟善也并不計較這些。
她并不明白陳淨對陳相青的态度,又吝啬不舍得交出來,又不好好對待,養來養去,最後養成了仇。
他既然懂得把陳相瑀藏起來,可見并不是個完全不會不顧念兒子的人,只是獨獨的不懂得疼陳相青。
怪哉。
天底下竟有人能對自己親生的孩子偏心到這個地步。
然而連陳相青都不明白的事情,濟善就更不可能弄明白。
在王府的這段時日,她仗着平南王的布置,斷斷續續吃進去不少人。她依然會累,于是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靜養,睡覺,積攢力量。
她不取那些人的性命,只要求其信奉跟随自己。別的什麽态都不表,陳淨圍着她打轉,試試探探地想要講話,但說不了幾句,便會被濟善無所謂的态度堵回去。
然而濟善的身份毋庸置疑,她究竟是不是,二人一會面,陳淨便能察覺得出來。
于是他不憤怒,人都精神了,每日在王府內活龍似的折騰,硬是将王府折騰出了生氣來。
濟善問他要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供奉,另外一樣,則是關于自己的所有記載。
她在世間呆了這樣久,有關于她的記載與研究,說不定也已經豐富到了自己無法料到的地步。
而最明顯的一點,便是平南王對她的反應。
對于她還只是被捉來捉去的靈體時,他習以為常,她如今落地成人,甚至都長大了。陳淨都不吃驚,也并不太過意外。
這說明他其實心裏是清楚的,那個被自己封在白山上的仙人,會有落地的成人的那一天。
濟善面對着銅鏡,扯開脖頸上綢布,露出猙獰的傷口來。
陳相青給她的那一刀把握得相當好,濺血劇痛,卻未曾真正傷到她的喉管,如今這猙獰的傷口正在恢複,說話時還會随着發聲而疼痛。
這個體驗對濟善來說很新奇,當她疼痛的時候,她充分地感受到喉嚨的存在。
她因為痛苦而新奇,也因為無法停止的痛苦而不耐和煩躁。
在某個夜晚,她獨自撫摸着自己的脖頸,聽着隔壁平南王因為身子難受而下意識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呼痛聲時,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人是為了活下去,才會對傷痛如此敏感。
假若感受不到疼痛,她永遠都不會在下一次再度遇見刀鋒之時,去避開它。
假若感受不到身體的苦痛,人永遠不會知曉自己的身體在邁向衰竭,死亡,與結束。
而從前她感覺不到,是因為她不需要這份警告。
她的腦袋掉下來,依然活着。
如今不行了。
她的脖頸相較之前,恢複極其緩慢。自己不能再像以前一般,靠這副身軀去博。
陳淨派人将所能找到的,關于白山仙人的記載都送了來。
濟善翻了翻,沒看出什麽意思來。
裏頭大部分是臆測,甚至是筆者瞎編的,即便有記錄,也只不過寥寥數筆,一則小記,當作是奇聞轶事帶過了。
濟善把這些翻完,逐漸感到不太對勁。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晚來時,窗臺看見的那一盞小燈。
莫名其妙,毫無來歷,卻又那樣的不顯眼,無需被人注意。
即便她并不像其他正經神靈一般,有口口相傳的出身與功績,有世世代代香火不斷的廟宇。
但她也是曾在幾個在朝廷中舉重若輕的家族中生活過的。
他們依仗她獲取功名,平步青雲,将她視作家神。
她不可能沒有被這些人的家譜記載過,關于她的消息,絕無可能只活躍在奇聞轶事中。
濟善掩了書卷,緩緩地打了一個寒顫。
又是一夜,濟善百無聊賴,再度趁着夜色來到陳相青曾經的居所。他走時将重要文書,貼身的物什都帶走了,顯然走的并不匆忙。
書房的門上着鎖,被濟善輕輕抹了一把,輕而易舉地抹掉了。
沉重的鎖頭墜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她推開書房,撲面而來沉悶的書卷紙墨氣息。
她獨自在寬闊的桌案後坐了一會兒。
平南王瘋狂想要向她再度祈求健康,他如今的身子虛了,虧空了,可兒子卻反了,朝廷動蕩了。
分明正是他披甲領兵,大展宏圖之際,自己的身子卻垮了。這無異于在一個餓極了的人面前放上燒肉,卻将他拴住,只能眼睜睜看着,吃不到。
平南王給她搜羅各類奴隸,流民,與陳氏血脈有關的百姓。她都收了,并對此毫無表示。
她給了平南王一個“她全都看不上的錯覺”,以逼他給出更多。
坐着坐着,她下意識地摩挲着脖頸間的傷痕,換了一個坐姿。
她的膝蓋忽然被什麽東西頂了一下。
濟善愣了愣,才伸手去那桌案下摸。
她摸到了一個被包起來的物什,手指用力,才将它揭下來。
把這個東西拿出來的時候,濟善在心裏“咦”了一聲。
這玩意兒包的方方正正,不大,但包裹的很瓷實。
只是假若是不值當的玩意兒,陳相青不會這樣包,但若是什麽好東西,他為什麽不帶走?又為何好端端的匣子和寶閣不藏,要藏在這裏?
濟善再次調整了一下姿勢,确認了并不是自己方才腿擡的刁鑽,這個包裹所藏匿的位置,根本就不隐秘。
這極大可能是陳相青走之後放在這裏的,因為以他的身高,這個包裹藏在這裏,必然會堵住他的腿,不斷被掃下來。
可是為什麽?
是他不想帶走,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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