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63 章 惡仙之死

第63章 惡仙之死

喏連上前,拔刀。

他的陰影如同閻羅地域的使者,徹底遮蓋了濟善。

她擡起頭,眼裏閃過一絲慌亂。

這麽久,她一直坐在地上,爬在地上,躺在地上。

因為即便是站起來,都會讓她疲憊。

她無法再向之前一樣,靈活地翻身而起,拔刀殺人。

傀儡猛然抓住了陳相青的手,将他的手再度按在自己的面具上。

“是嗎?”

濟善喃喃地,輕輕地說:“可是我很生氣啊。”

喏連長刀斬下,始終一動不動的譚延舟卻弓身躍起,撲向喏連。濟善趁機就地翻滾,避開了那帶着血腥味的刀鋒。

同一時刻,那傀儡猛然扯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李哲的臉!

陳相青臉色巨變!

許久不見,李哲變得無比消瘦,兩頰凹陷下去,眼神空洞無神。

不知他在濟善手中的時候經歷了什麽,或許是腿被打斷了,也或許是被動了其他的手腳。他走進來時,步伐,身形,聲音,語氣全都變了,因此陳相青未能第一時間認出他來。

或者說,陳相青潛意識裏覺得,濟善總不會,也不能對李哲動手。

李哲是他的親信心腹,是她的俘虜。

誰的心腹都是頂頂重要的,打殺他們,如同砍主子的左右膀臂。

這種人,不能輕易動。

可是很多他覺得不能做,不能動,輕易犯下就會将二人中間隔閡割得更深的事情,她都不斷地,一直在做。

李哲面無表情撲上來,直襲陳相青的面門。

陳相青下意識一腳将他踢開,意識到自己錯誤的同時,李哲卻就地一滾,拔出帳內的長刀,再度扭身向他而來,手中長刀在空中旋轉出刺耳的風聲,便如喏連的一般,銳利絕情。

“我輸了,但是——”濟善喃喃低語:“你要殺了他,或者他殺了你。”

喏連與譚延舟過了五招,随即發力,當胸一腳,将譚延舟踹翻出去。譚延舟萬沒想到來者連談也不談,擡手就是要殺人,只得赤手空拳上前阻攔。

然而喏連武功高強,別說是譚延舟這樣不靠拳腳吃飯的人,即便是換做常年舞刀的将士,也未必能從他手中占到便宜。

譚延舟從地上爬起,再度前撲,卻也只在喏連手中撐了三個回合,随即再度被他以刀柄重擊腰部,摔在地上。

那一擊仿佛穿透了腰間的血肉,将脊骨都擊裂了似的,譚延舟耳內嗡鳴,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半響都不曾爬起來。

濟善坐在地上,譚延舟感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便咧嘴在痛苦中笑了起來。

“來吧。”

他在心裏想:“來吧。”

這便是你一直帶着我,留着我的作用。

在最後無計可施的時候,還能有一個人吃。

譚延舟張開嘴,無聲地問:“你方才是不是想讓我死在大院外,免得親自動手?”

“所以你什麽也不說,所以你不開大門。”

因為你從來不覺得我們是在并肩而行,也不認為我們彼此合作共行,只是你在帶着我,僅此而已。

濟善或許聽到了,或許沒有,她沒有回答。

“啊。”

在血色逐漸漫上眼珠時,他終于在腦內聽見了濟善的聲音:“我是這麽想過。”

“但是,你還是回去做太子好了。”

“因為蓮夫人曾經在死前向我許願,而我答應她了。”

手起刀落間,濟善頹然倒地。

她的頭顱落下,敲在地磚上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便如瓷器摔落。

大片的血在地磚上彌漫開來,将地上亂七八糟,連點成線的黑緩緩遮蓋。

刺目的紅大剌剌地鋪天蓋地,充盈眼眶,遮蔽視線。

陳相青擡膝擊飛李哲手中長刀,順勢一拽一扯,卸掉了李哲的一只胳膊,卻不見他痛呼遲疑,扭身欲退時,身形猛然一頓。

李哲低着頭,袖中短刀出鞘,插入陳相青的腹部。

陳相青咬牙再度折斷他另一條胳膊,将他踢開,握住腹間短刀以防止它随着動作而紮得更深。

帳外守衛與親信卻被打動驚動,有一人掀帳而入,一眼見陳相青身上短刀,又見那被派來的人從地上爬起,正沖向陳相青,來不及多想,腰間長劍倉啷一聲出鞘,甩手投擲。

“等等!”

來者劍已脫手,長劍如同一支箭矢,直刺李哲,從背後穿透前胸而出。

李哲表情扭曲了一下,踉踉跄跄,頹然跪地。

陳相青最後看見了他。

李哲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只是慘然一笑,抓住胸前長劍,猛向前拔。噗呲一聲,李哲抽搐撲地。

陳相青神情空白地望着他,脫力坐在地上。

守衛與親信沖過來圍着他,又是查看傷口,又是大喊軍醫。陳相青緩緩低頭,忽然發現這柄短刀很熟悉。

仙人已死。

所以,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雪地,小灰,自顧自的許諾,瀕死時的相救,被封死的仙人。

以及,她流離而無狀的一生。

她殺人,因為她因死者而生,因活人而死。

*

她被祖母牽着小小的手,仰着頭,眯起眼睛,透過彌漫的香霧,端詳眼前的高居其上的玉面觀音。

金獸袅香穗,銀蠟花燦枝。

皇後的居所,即便是佛堂,也是個寶埒塵香的地方。

木魚梆子一聲一聲敲的響,年過八十的老祖母跪下去,在地上把頭磕的還要響。

祖母總是對她說,菩薩等一幹神靈,當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大的了,他們若要度化誰,誰便能平安喜樂。

陷在泥潭裏苦恨不出的人,得了菩薩的度化,就苦海脫身了。被困苦壓住的人,得了菩薩的度化,便能登科進爵了。

世人都拜神仙,都愛神仙,王朝倒了一個又一個,官吏在朝堂中沉沉浮浮,是毀了一家又一家,可是處處都供着神,處處都奉着神靈的牌。

家中滿門抄斬消息剛被傳出時,祖母拖着她,就是在這樣的輝煌,神靈高懸的佛堂裏,向皇後娘娘求情。

香霧袅袅的撲在佛的面上,是一副冰冷冷的慈悲,皇後背對着她們念佛,也是全然冷漠的做壁上觀。

皇後家族起的造反,她家卻接了替死鬼的命。

祖母此時已全然沒有了高門大族老太太的富與貴,只是急迫的,懇求的,哀憐的,意圖用自己一張皺了皮的老臉,來換取後世一條性命。

“事到如今,老身絕不奢求能保得孟家。只是我單着一個嫡出的孫女,是全家上下最為器重的,年紀還這樣小!無論如何,老身求皇後娘娘大慈大悲,放她一條生路啊!”

祖母砰砰的把額頭磕在地上,每一聲都響在她心頭。

“求求皇後娘娘了!求求皇後娘娘了!”

“只要您說一句話!把她發配到哪裏去都好,只要能保住她的一條命,老身求娘娘了!”

她跪了下去,卻沒有俯身,只是仰着頭凝視那佛的面與眼。

皇後終于在念佛聲裏開了口:“……可你們說,她身上沒有仙骨。這叫人怎麽去救呢?孟家已經連續幾代無有仙人出現。沒有了此物,孟家存或不存着,也都沒有什麽區分了。還不如,趁着有用的時候,便用了。”

皇後轉過臉來,慈眉善目,聞聲軟語:“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仙人,是孟氏扶持先帝開國的依仗,是孟家在前朝能夠權勢滔天的原因。

很難有人說清它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歷代君王對此,若是不能為其所用,便誓必斬除。

它是如何來的,究竟是一種技巧本事,還是附身的靈,或者是仙人在世,就連孟家人自己也解釋不清楚。

只可見仙人法力消失後,孟家迅速衰落了,不僅是朝堂是人微言輕,連同血脈都稀薄,到了她這一代,不曾半路夭亡好端端活下來的子嗣,唯有她一個而已。

祖母講她性子很邪,夠邪,才壓得住孟家的運,是個滿腦子鬼主意的壞姑娘。

可是祖母依然将她養得如同心肝,哄着抱着,死到臨頭之際,也要去為她拼一把生路。

皇後是孟家外戚,平素裏是親得不知如何是好。逢年過節孟家人去拜,皇後悄悄的講體己話,說,咱們一家人也是同脈連枝的。

只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皇後于他們血脈的親也沒了,同枝的情也沒有了。她能保的下胞弟妻家的叔侄,不願意給被她抓來擋死的孟家留一線希冀。

于是祖母,乃至孟家人,終究是都死了。祖母沒有死在法場上,而是在抄家的過程中,被人推搡,從臺階上失足摔下,不治身亡。

她十歲出頭,牽着丫鬟的衣裙,踉踉跄跄,從祖母撲倒的身側經過。她腳下發軟,低頭看,是踩在了祖母大攤的衣袖上。

她腦海裏面,回蕩着皇後娘娘佛堂之中,念誦的經文。

“祖母,皇後在念的是什麽?”

“是妙法蓮華經,意思是說,世人皆為平等,人人都可以成佛。”

她問:“人人都能成佛?”

祖母向她苦笑。

她仰着頭,迷迷茫茫的随着隊伍向前走,忽然一只手從後頭抓過來,一把将她從等死的隊伍中扯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