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47 章 妖鬼玉佩
第47章 妖鬼玉佩
太子站在一邊目睹了全程。趙芥被陳相青幾下收拾得顏面無存,但他并不感覺出氣也不快活,只是沉默着,心裏死一般的平靜。
趙芥在陳相青面前顯得暴躁無能,然而前一刻他還在把自己追得好似一只逃命的兔子。趙芥沒臉,他更沒臉,沒臉在這個時候笑,沒臉在這個時候暢快。
陳相青帶着自己的黑馬走出去了一段距離,忽而回頭看他,太子注意到了這個動作,愣了片刻,擡腳一瘸一拐地朝陳相青走去。
一人一馬放緩了步調,果然是在等他,太子跟上陳相青,輕聲道:“多謝。”
陳相青說:“一國太子,出來打獵身邊只跟着區區兩個人,比人家府裏管家的派頭都不如。”
太子靜了片刻:“是我不想看見他們,沒有讓人跟着。”
陳相青側頭瞧了他一眼,太子把嘲諷的話自己說了出來:“給趙芥欺辱我的機會,我知道…….”
太子另起話頭:“你竟能将閻羅駒帶進京來,老師他們在朝堂上因此事吵得不可開交,要将這種兇物趕盡殺絕。”
“兇物?”陳相青嗤之以鼻:“只不過是因不在他們手中罷了。若是馴養之法被那些人掌握,不知要将它這種馬吹噓成什麽樣子。”
太子道:“你倒是養的很好。”陳相青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攥着缰繩的一端甩着玩兒:“都是生靈。人與獸到底區別也不大。”
太子想反駁,又忍住了:“可平南王不是同意了老師他們的要求,要将這種馬處理掉麽?兵部劉大人愛馬,倒是想留種,卻也被駁回了。”
陳相青不說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太子壓低了聲音道:“你私訓閻羅駒,還将它帶進京城來——!”
陳相青做了一個打住的手勢:“少來,它要被處死了,我便帶它四處跑跑看看,也叫它不枉此生。怎麽,不行?太子幾句話,我們父子背旨逆行,私圈戰馬的罪名又要扣上了。”
太子睜大眼睛:“我絕無此意——!只是這馬落在任何一個将領手中,都如虎添翼,但凡行兵之人都不會舍得處理,你們父子的行事也…算了,我說不得話,你來找我何事?”
黑馬邊走,邊把偌大的頭顱往陳相青的手裏塞,陳相青低頭撫摸它的頭顱,道:“白山躁動,他們往廟裏灌水銀來封印神像。”
太子吃了一驚:“水銀?!可是白山上只有……仙人怎麽了?”
陳相青皺起眉:“所以我來問你。”
白山上仙人躁動,已有一年之久,山頂被血色籠罩,不知何故。
陳相青只知道他們将不停地往廟裏灌進水銀去壓制,但卻不知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父親的人将整座山都封起來了,他想上也上不去,只好轉而來宮裏打探點消息。
按理說仙人的存在除去趙氏皇族,就只有幾個大臣親王知曉,其他人都以為不過傳說,若是有什麽異動,這些人也該有所反應,但陳相青打點幾輪之後,卻發現除去自己父親外,知情人都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
這讓陳相青很煩躁,對他而言白山的廟裏封着小灰,盡管這些年來他們再也沒見過面,但是他時常能感受到那種目光。
在他孤注一擲在戰場上搏命的時候,當初在宮裏孤立無援的時候,在小屋內饑寒交迫的時候,那目光沉默而安靜地注視着他,直到他奇跡般地錯開敵人的刀鋒,将自己的長劍刺入對方胸口,這種目光才會消失。
他總覺得這種注視,和傳說中平南王血脈百戰百勝有聯系,卻總是無從查證。唯一能确定的是,在許多行至絕境的路上,陳相青是憑借着那無形的目光和詭谲指引,與死亡擦肩而過。
它依然在保護着他。
陳相青很想再見見小灰,這一次他可以實現年幼的諾言,給它在桃紅柳綠的南地建一座宅子,讓它整日瘋跑着玩兒,不必躲着人走牆角,也不必在夜晚悄悄潛行。
他想知道灌水銀是怎麽一回事,那些黑袍人不止用水銀,也用丹砂,火藥,一切劇毒和有傷害的東西。
他們要殺了小灰麽?
它怎麽了?
太子低頭想了片刻。自從皇後出事後,他也花過一番功夫研究所謂的仙人,求過好幾年,也拜過好幾年,甚至布衣走訪各名廟古觀,拼湊仙人的傳說,直到皇後徹底去世下葬,他才放棄。
“這個……”太子沉吟着道:“要你進廟中看一看情況,我才能判斷是怎麽回事。”
陳相青瞪了他一眼,他方才收拾趙芥的時候把架子端的很高,成熟得很,此刻顯露出少年人該有的模樣來,說起話來言辭裏都是脾氣:“我當然知道得進去看一看,可我要是進得去,還來找你麽?!”
“我的人之前與你的人通信,不是說你很了解仙人?否則我就不會幫你打通關系去找什麽蓮夫人!”
太子愣了一下,也提高了嗓門:“仙人的事是你一看就看得懂的?我花了那麽多功夫才了解了一些,你這麽着急不如去問趙芥啊!他将宮內的‘仙者抄’這種古籍都把持住了,我想也拿不到!”
陳相青和太子吵完都沉默了。陳相青絕不可能去與趙芥合作,趙芥品行低劣,不戲耍他也會藏着掖着,沒得去讨這個不痛快。
太子說完也覺得沒勁,他就是這樣的性格,送上門來的盟友也會推開,分明此刻是與陳相青交好的時機。
趙芥身後有他的母族,太子如果得到平南王的支持,在朝堂中也能抗衡一二了。
太子想說些什麽軟話,卻說不出來,只是從腰間抽出了一支玉佩遞給陳相青。
陳相青接過來端詳,玉上面刻着美人面的白骨骷髅,坐在滿地枯骨之上,陰冷可怖,他手指撫摸過下方的“濟善”二字,問:“這是什麽?”
“一個老道給我的。”太子輕聲說:“他認出了我的身份,喊着什麽竊國者趙氏将亡矣,瘋瘋癫癫的。他給了我這枚玉佩,說将來用這枚玉佩引來了妖鬼,就要一刀把她斬死,不要猶豫,才算是贖了我趙氏先祖的罪。”
“他口中的妖鬼就是仙人,你有沒有聽說過映人泉?一個人去泉裏取水,一會倒映出來的影子是鬼,一會兒倒映出來的是仙,其實都是一樣的東西,只是說法不同。你帶着這枚玉佩去找那個道人,把他帶去白山看看,說不定他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陳相青把玉佩舉起來對着日頭,竟然透不過一絲的光,只在玉裏隐隐地浸出了血色。
“假若我不拿玉呢?”
“那他就不會對你說實話。”
“你信一個瘋瘋癫癫的老道?”
太子凝視着陳相青:“你知道那老道為什麽出家麽?因為他原來也姓趙,他的父母将他獻祭給了仙人,仙人已經完成了他父母的請願,可他卻反抗着活了下來,逃到觀中出家,逃離了仙人的眼睛。”
“他說仙人現在還只是一個仙胎,所以只能聽人們的願望,來回應或者拒絕,等它孵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會出來什麽東西!”
太子說:“或許仙人是在孵化了吧?等它孵出來就會來找這枚玉佩,這上面刻着它的名字。”
陳相青想起小灰沒有臉,也沒有嘴的模樣,忽然覺得它的确很像一個沒有長成的胎兒。
他打了個冷戰,下意識放緩了聲音道:“這樣的好東西,你願意給我?”
“蓮夫人和她的家眷。”太子簡略道。
陳相青意外地看着他:“你到了這個時候,不與我交換南地的支持為鞏固自己的地位,反而要蓮夫人?”
“她是我母妃的妹妹,據說和我母妃長得很像……”太子低低地說,好像覺得很難為情:“蓮夫人傳信跟我說她生了一個女兒,叫丫頭。她本來應該有自己的閨名,請人來給她寫長命詩,京中的閨秀都有長命詩,可是她什麽都沒有,就叫丫頭。因為賤名好養活,她怕自己的女兒在那種地方活不下去。”
“她們是我母妃最後的親人了,如果她們也死了,世上除我之外,就再也沒有與我母妃有聯系的人了。”
“随便你怎麽笑。”太子最後說,把臉埋了下去:“懦弱也好,優柔寡斷也罷,随便你,如果她們能活着,太子之位,不要也罷。”
陳相青靜靜地看着他,想起自己剛入宮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很懦弱,後來才明白這只是他們在乎的東西不一樣。
“兩月之內,記得提前安排好宅子迎接她們。”
陳相青握住了玉佩,邁開步子朝前走去,身後的黑馬颠颠地小跑起來,想要和主人再奔馳一番。
太子在他身後道:“還有!”
陳相青扭過身來看他。
“我去探訪那些廟觀時用的都是假名,對那個老道也是,雖然他認出了我是誰,但你也要講得出我的假名,觀裏才會放你進去見他。”
陳相青啧了一聲:“規矩真多。”
太子說:“我叫譚延舟。”
*
二十日後,譚延舟在宮中的夜晚醒來,忽然打開窗戶朝外看去,看見南方一叢灰煙升起,直沖雲端。
過了幾個月後,譚延舟才得知陳相青重傷的消息,這次他傷得比以往都重,卧床近乎半年,所有知情人都在說他醒不過來了。便如同當年的皇後。
譚延舟去了一趟那個瘋癫道士的古觀,發現古觀內早已經空空如也,唯一留下來的是一個年僅九歲的小道士,紮着髻掃地。
小道士告訴譚延舟,師父死了,道觀裏的人唯恐被遷怒,全部遷走了。他還沒走,是因為他相信師父還沒死,總會有回來的一天。
瘋道士怎麽死的,道觀裏的人怕被什麽遷怒,小道士都沒說,或許是不知道,或許是不可說。
第二日再去,小道士也死了。他死在自己的床榻上,保持着一個打坐而被驚動的姿态。仿佛那天夜裏他正在打坐,有人忽然推開門走進來,他擡起頭吃驚地看向來客,也在那一刻被來者鑷取了性命。
巨大的驚恐抓住了譚延舟,他沒敢再靠近小道士,轉身逃似的離開了古觀。
就在平南王府都已經開始準備棺椁的時候,陳相青終于在一個深夜醒了過來。
有下人說,那天夜晚看見一個巨大的灰色人影,山一樣出現在二公子的房後,它是如此龐大,陰影遮蔽了整座院子。
它又是如此寧靜,無聲地從房頂上彎下腰來,用形狀模糊的手指撥開窗戶,朝陳相青的房內靜靜地看了許久。
下人聽見它發出了孩子般的笑聲,動作好似頑皮的孩子從扒着窗戶,去呼喚屋內的玩伴出來玩。
就在它把手伸進去抓取的時候,整座王府響起了吟唱的古語,黑袍人帶着漆黑的面具,在王府內提着遠古巨獸頭骨制作的燈,一邊敲打一邊高聲吟誦。
平南王也佩戴者漆黑的面具,他的吟唱聲低沉嘶啞,伴随着喉嚨間低低地咆哮,如搏命的獅子。
劇烈的吟唱聲便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湧上王府的半空。
那個巨大的灰色人影拔出伸進窗子裏的手,擡起頭,轉向過去,朝平南王所在的院內看了他一眼,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它再度向平南王俯身時,就如同被風吹拂的霧,轉瞬之間消失了。
下人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上,擡頭看見卧床半年的二公子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窗邊,随着灰色人影的消失,他擡在半空的手頹然垂落,神情恍惚了一下,像是從夢中醒來,才摔倒在地。
然後他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小灰與白山上的仙人,仿佛是忽然對白山仙人失去了所有興趣。
又好像是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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