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28 章 離心
第28章 離心
陳相青随口問:“她把你吓着了?”
朗星珠狐疑地打量他,不知道他是否知曉自己昨日與濟善的對話,便低下頭去揪着錦面被褥。
她受了姐姐的影響,從不覺得陳相青是什麽高潔君子,可平心而論,陳相青從來沒有因為過往糾葛而虧待了她——頂多是不待見。就憑這一點,她就不覺得陳相青是個惡人,願意叫他一聲鹿飲哥哥。
然而朗星珠又思及他命令濟善去暗殺長兄,與自己父兄作對,還對王爺将自己軟禁一事裝聾作啞,也絕對算不上什麽大善人。
是善是惡,皆在他一念之間。
朗星珠鼓起勇氣,又拿出了自己平常的勁頭兒,說:“她,她可惡至極!你昨日不在,都不知道她對本郡主說了些什麽!”
“本郡主從來沒有受過那樣大的氣,我……本郡主,這府裏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陳相青把玩着桌上的一只小盞:“那你想怎麽辦?”
朗星珠鼓起臉,心虧得簡直要發抖:“我要出去住!去哪兒都好,本郡主嫌那狐貍精髒了這地方,呆不下去了!”
她從來不善說謊,說完就感覺這話漏洞百出。
将自己關在府內,不就是怕她得了風聲麽?怎麽能夠輕易地放了她走?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麽辦?
單單是之前與府內朗家的安插的人手通個消息,就花費了她那麽多積蓄,對方也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想要在王府內逃走,真如天方夜譚,除非她離開了王府,那他還能想辦法将她帶離黎州。
“這麽生氣?”陳相青問:“倒是很少聽你不叫哥哥。”
朗星珠猛然打了個哆嗦:“我……”
然而緊接着他道:“甘簏亭那兒正好有一處院子,不比這裏布置差,你若是不想在府裏住,就搬去哪裏,如何?”
朗星珠呆了呆:“真的?”
“你都被氣得連哥哥都不叫了,我騙你做什麽?”陳相青道:“不願意見她,就不見了。”
他說着站起來,略俯身去望她的面孔:“濟善出身山野,不講規矩道理,你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朗星珠撒謊到底,口幹舌燥,說:“反正,反正本郡主就不和她呆一處!”
“好。”陳相青安排了她明日的搬遷事宜,就走了,沒當回事的态度。
臨到出門之際,姐姐注視着陳相青的背影冷笑了一聲,而巧的是陳相青就在此刻回了頭,就仿佛他聽見了那聲來自鬼魂的冷笑。
為了找補掩蓋似的,朗星珠慌張地大喊了一聲:“鹿飲哥哥!”
陳相青望着她:“嗯?”
“你——”她想道聲謝,可此時這聲謝會讓她變得極有嫌疑,無話可說之時,她慌不擇言,把心裏話給講了出來。
“你要小心濟善啊!”她真情實意地說。
陳相青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
走出朗星珠那個香氣熏人的小院子,陳相青小小的打了個噴嚏,實在是不适應那直往鼻子裏鑽的脂粉味。
李哲立即跟上,低聲說:“從洛江前線傳來的消息,朗氏有了示弱投降的意思,想要撤兵。願意将擇吉日将朗郡主嫁進王府,以化幹戈為玉帛,結兩家之好。”
陳相青一皺眉頭:“不許。”
“沒用的東西,他們就不能撐到濟善派去興風作浪的人過去麽?”
李哲愣了一瞬,随即一掀衣擺,咕咚一聲跪下了。
陳相青瞧了他一眼,不冷不熱的:“怎麽?”
“濟善姑娘所為,屬下竟然比公子知道的要慢,實乃罪過!”
陳相青似笑非笑:“比我知道的慢?”
李哲仰頭道:“是,屬下……”
他對陳相青平日裏也頗有點拿捏的意思,對自個兒的稱呼,是怎麽好使怎麽來。讨官的時候他是奴才,到了這個時候,他又得提起自己那下屬的身份,以示自己平日裏沒少為公子出力。
反正如今禮教崩壞,世道紛亂,單就論“公子”這一樣,南邊的世家喚公子,北邊的權貴叫少爺。大夥兒如今都亂叫一氣,李哲也全然不管自己那改來改去的稱呼,總之好使就行!
陳相青也随他,公子自己都野性難馴,平日都是裝個謙謙君子的樣,更不管這些。
然而說了幾個字,他擡眼瞧見陳相青那要笑不笑的模樣,面上好似是笑的,可眼裏是冷的,猛然戰栗。
有必要對公子撒謊麽?濟善的事兒他知道,難道自己昨日見了濟善,他會全然不知?
公子當着他的面提了這句,已經是敲打了!
他忽然回過味來,狠狠給了自己兩個耳光:“屬下知情不報,隐瞞公子,該死!”
陳相青用腳尖踢了踢他的膝蓋,挺輕巧的動作,道:“看這張嘴,都說上該死了。你這麽能說會道,又叫我說什麽好?”
被點了膝蓋,李哲當即明白過來,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三年前,有個與他同在公子身邊當值的人,軍裏的武官出身。因為能幹,他得過公子的青睐之後,脾氣随着權勢日益見長,又自诩為公子心腹,時常自作主張替公子拿主意。對李哲等人更是眼睛長頭頂上,無法無天得很。
李哲當面不與他沖突,只冷眼旁觀,到了公子忍無可忍收拾他時,李哲便立即将自己之前搜羅的證據奉上,要了那人的命。
他失權喪勢的那刻,李哲還記得清清楚楚。上午還耀武揚威,命李哲給他倒茶的人,到了下午,就在地上爬——爬過去向公子求情。
陳相青不搭理他,慢悠悠地喝茶。他又朝李哲爬,也是求情,在地上爬出兩道淋漓的血痕。
不爬不行,他膝蓋叫公子命人挖了。靠武力掙功名的人,膝蓋沒了,一輩子就廢了,再也耀武揚威不起來。
可他當初為什麽耀武揚威,為什麽無法無天?
還不是公子給的底氣嗎?
這底氣陳相青說抽走就抽走了,又由得了誰?
李哲這回不敢說話了,對着自己一個勁兒扇耳光,使了吃奶的勁頭兒,直把自己扇的頭暈眼花。
平日裏公子不管的時候,他耍小聰明是使得的,可一旦公子發了話,他就犯不着自作聰明!
陳相青輕描淡寫地:“行了。”
李哲停下手,頓了頓,又結結實實地嗑了一個頭,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她想亂,就由她亂去。濟善同你們不一樣,你明不明白?”陳相青說,又是好聲好氣的了,仿佛很有耐心:“她唯恐天下不亂,難道我就盼着天下太平麽?這于我又有何好處?”
李哲輕聲道:“屬下明白了。”
陳相青:“明白了就起來,回去将臉敷一敷。你那手勁,平日裏不大,方才倒是力拔山兮…朗家怎麽突然想着嫁閨女?”
李哲逃過一劫,也不能表現出喜悅,只好愁眉苦臉的答道:“密探回報,朗正清身子不好了。”
陳相青揚起一邊眉毛:“朗正清還能為個廢物兒子把自己氣病了?”
“這,好像是急病。朗家如今應當是長子掌權。”
朗家除了一個廢物二郎,神經異常的三郡主,還有一個性格相當軟弱的長子。
陳相青聽着都想替郎正清嘆一口氣,這老東西一生要強,可膝下兒女一個塞一個的沒用,關鍵時刻可着勁兒的掉鏈子。
然而因為他們是敵人,陳相青不僅沒嘆,反而笑了起來。
當家的病了,長子一接手,立即就吓的六神無主,要向平南王府講和,恨不能将自家妹子稱斤論量立即給賣了。
雖說朗星珠原在王府,就如同在火坑裏。假若不是陳相青對她手軟,以及朗星珠自個兒渾渾噩噩的只知道渾玩,她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
李哲輕聲道:“公子打算如何處置朗郡主?”
陳相青一笑,笑容裏頭是飒飒的鋒利:“她想回家,就送她回家去!看看這個腦子有毛病的郡主,和那軟弱的兄長,哪個有本事。我記着,朗星珠可從來不軟弱啊!”
講和?朗家想得倒美!
縱然平南王同意講和,陳相青也絕不願意。
只是到這個程度,他的手還未曾深入青州,那頭便已經要丢盔棄甲,服了軟。
可他們是對平南王服軟,不是對他啊!到時候青州的土地與礦産,經過了平南王,還能落到他手裏多少?
更何況失蹤的陳相瑀,始終是陳相青的一塊兒心病。
陳相瑀是長子,是平南王始終不曾動搖過的,正兒八經的繼承者。一旦他回來,那麽今日陳相青的權力,便又會被強行剝離出去。
陳相青能與長兄殺得你來我往,可仍動搖不了父親。
平南王簡直是恨透了他,若非是長子如今還下落不明,而此刻又需要他,陳相青相信自己親爹幹得出,喝醉了把自己一杯毒酒鸩死的事兒!
陳相青很早便清楚,自己在平南王面前,縱然是把孝子做到死,都比不過大哥叫一聲“爹”!
既然如此,他就不指望着平南王府這麽一個地方。
陳相青擡頭望了望這座雕梁畫棟的府邸,飛檐之上,月色如洗。他始終有一種預感,陳家早晚要走到父子相殘的那一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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