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25 章 事發

第25章 事發

濟善站在了滿地的鮮血面前,憤怒得近乎茫然。

她的三百斤糧,都沒了,被搶了個一幹二淨,只有地上零零散散的碎米爛豆,沿着被反複踐踏之後稀爛的土道散落。

縣令一家的屍首,被放置在之前用于招待糧官們的大院裏,濟善只掀開看了一眼,便松開手走了出去。

純粹的殺戮,每一刀都是沖着要人命砍下來的。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濟善站在路上,面對着眼前光禿禿的稻茬,回憶着縣令面對自己時的那副嘴臉,她知道縣令并不是一個多麽鐵骨铮铮的漢子。

在命和糧之前,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活命。

這麽說明對方壓根沒有給何縣令迂回與服軟的機會,而是利落幹淨地将他殺掉了。

她回過頭去,茫然地問黑疖子:“以往發生過搶糧的事麽?”

黑疖子平日就被叫做“麻子”,盡管臉上只有那麽一顆黑而大的疖子,麻子站在她身後,因為剛剛看過縣令的屍體,心驚膽戰的回答:“沒有。”

“就算要搶,也不該是在咱們收了糧之後……”

濟善的臉沉下去了。

不錯。

沒有這糧都被他們收走了,才來搶的道理,假若和水縣沒有碰上濟善這麽個人,沒有她突發奇想弄來的三百斤,這幫劫匪本應該走空的。

他們就是沖着她這三百斤來的。

濟善靜了靜,複問麻子:“除去縣令一家之外,還死了什麽人?”

糧官當久了,麻子養了一身的懶怠性情,并不樂意當個跑腿小厮般的人物,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也察覺到了嚴重性。

一言不發地跑出去打聽了一番,麻子回到濟善面前,咽下一口幹唾沫,道:“縣裏幾家富裕些的也遭了搶,不過死的倒是有限,都是家丁下人一類的。只有縣令,叫整整齊齊的殺了全家。”

濟善垂下頭望着被血浸濕的地面,地上疊着亂七八糟的腳印,有蘸着血的,也有因為踏步重而印上去的。

她嘗試着把自己的腳踏上去試了試,發現這些腳印大一些,自己無論踏哪一個都踏不上。

她一面想着:都是些男人,縣令家中的女人連門都沒有跑出來。一面不動聲色地吩咐麻子:“把他們叫來。”

麻子又跑着去叫人,過了一陣,零零散散地來了幾個,不情不願的垮着臉。

而縣令死了是一件大事,在縣令院子的外頭,已經烏泱泱地擠了一大幫百姓。

他們只知道是遭搶了,可那幫劫匪來的時候,壓根沒去砸他們禁閉的門戶,沒被他們瞧見動機;他們也并不知曉那憑空多回來的三百斤,故而沒法往別處想,就聚在一塊叽叽喳喳地讨論着縣令得罪的仇敵。

富戶派來的人排成一列站在濟善面前,個個垂着腦袋,蔫頭巴腦。

濟善問了他們劫匪的外貌,來歷,大夥不說話,只是讪讪地沉默。

她問了兩遍,問到第三遍的時候,其中有人大聲回答:“劫匪麽!沒什麽好問的,都是一個樣的!”

濟善轉向了他,在他面前站定了:“怎麽沒什麽好問?”

那人露出強撐的表情:“都那樣呗,兇得很!”

濟善看向旁人:“你們呢?”

還是沒人吭聲。

“被搶了,還不說話。為什麽?”

麻子在身後道:“知道你們是見了兇匪,叫吓破了膽子,怕報複!可你們也不想想咱們是什麽人!”

“今兒你們老老實實說了,明兒兵就進來,把那幫匪給剿喽!”

說完,麻子環顧他們臉上一圈,等着,濟善也等着。

可是這幫人只是把頭又低了低,還是不說。

“怕匪,不怕我。”濟善說:“那好——”

水和縣的人怕匪,不怕她,甚至也不相信兵來了就能剿匪。這歸根結底是權與威不夠,她的不夠,而王府的……在這種事情上,百姓也不買賬!

至于為什麽,她倒能想出個名堂——這也簡單,匪徒是真來,也是真搶殺。可是麻子所說的剿匪,濟善都不用打聽,從那些人的反應上都看出來了。未必是個準話!

匪能跑,可水和縣能跑麽?萬一匪徒來尋仇,那剿匪的兵還在不在?

在他們面前擡那些兵,沒有用。瞧出來這一點後,濟善心裏倒是一動。

黎州外群敵環繞,而黎州之內,也并不是個刀插不進的地方!

麻子見他們老這副死樣子,急了,伸手一拽濟善,把她剩下半句話給拽丢到一邊兒,他把嘴湊上來:“這事兒不能讓上頭知道!”

他急得很:“咱們的事兒經不住查!不能報上去,我方才說着只是唬他們的!必須得咱們自己盡快了結了!”

濟善不動,只把一只眼睛向後乜去:“那你求求他們?”

麻子一下子就噎住了,他打量着濟善一本正經的表情,摸不着她是惱了還是玩笑,于是松開了手,只能做出一個欲言又止的複雜神态,把嘴閉上了。

濟善也沒怎麽望他們,低聲說:“怕匪,不怕我,行。”

她擡手,在看熱鬧的老百姓裏,随便找了一個人來,問:

“那告訴我,這劫匪是從哪兒來的?這總不是秘密。”

結果被她選中的人,想了半響,帶着毫無由來的自豪感大聲道:“這事兒咱們不知道!水和向來都是個平安富庶的地方,沒見過什麽匪呀!這裏可是給平南王府供糧的地方,膽子再大也亂不到這裏來呀!”

濟善回頭:“照你這麽說,這裏本不應該有匪。”

人家一拍巴掌:“對喽!”

她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濟善轉身就走,撥開人群往外走,麻子連忙跟上她,忙裏偷閑地瞪了縣裏的人一眼,耳語似的道:“這縣裏的事兒可怎麽辦。”

沒得到回答,他又上趕着問:“那咱們……”

“咱們事發了。”

麻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濟善說:“現在收拾他們沒用,全殺了也沒用。你不要輕舉妄動,去替我聯系那個砍頭客和我上路的小弟,旁的事別做。”

麻子膽子大,可他想的多,從事發想到了暴怒的上官,從上官想到了王府內的公子。濟善既然說事發了,那麽這件私自販糧的事兒,就不是公子的授意,而是她膽大包天自個兒偷偷幹的。

他們能當糧官,不是得了上官的擡舉,便是扯了各樣的親戚關系。麻子一顆心又驟然提起來了,從自己的事發想到了提拔自己的上官,從上官又想到了當初為自己作保的表舅,從表舅想到了他那個給軍中大官做妻子、常吹枕邊風的妹子。

總而言之,一旦事發,公子能饒了濟善,可未必能饒了他!再者,即便是饒了他,他這糧官也沒得做了,還要得罪上官,連累表舅,說不準還會連累表舅的妹子!

他一想,就把那黑臉給想白了,連帶着臉上那個疖子都泛出白來。

濟善回頭驟然瞧了他這個模樣,倒是被吓了一下,她突然一樂,指着他:“你看着好像是要讓給吓死了。”

笑完她扭頭就走,登上馬車回城,而麻子站在原地,想要走,但腿虛軟的走不動。

怎麽當初就一時鬼迷了心竅,跟着這毛丫頭了呢?!

濟善懷疑是那幫糧官裏出了叛徒。

他們畢竟不是自己的人,只是被威逼利誘而上了自己這條船,一旦脫離了自己的視線,心神動搖,将她這檔子事兒直接給捅出去也是可能的。

因而濟善并不煩憂自己是為何暴露的,她素來坦蕩,這些事上也一樣,暴露就暴露了,沒什麽的。

她想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動手的人是誰?

濟善腦子裏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陳相青。

可他犯得着這麽繞着彎子來警告她麽?不高興,直接告訴她不就得了?再不濟便将她的職位撤了去,她也沒有別的法子。

然而她瞧着陳相青每日忙得腳不點地,瞧着也不像是有空來盯糧官的人。那麽假若不是他,又是誰?

李哲?

按理來說,他如今是應該将自己視作眼中釘的,可為何發覺她私下販糧,不直接公明堂正地将她作為狀告出來,而是暗暗做這些手腳?

可除了李哲,還有誰有必要這麽細致講究地炮制她?

臨到了下車入府的時候,她忽然又想起來那日,自己故意咬了陳相青的手指,可他的反應卻同往常不同,沒惱,沒羞,也沒有訓斥她只知道吃——反而是非常親昵而快活地俯下身來,用額頭用力一頂她的額頭。

她素來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陳相青是喜是怒是惱,她都不甚在意,雖說對她而言,自然是他好脾氣的時候更容易能吃到口。但只要陳相青別琢磨着餓她,高不高興,實在算不得什麽事。

她在青磚地面上站定了,忽然警覺起來,本來不放在心上的事,如今一想,不對勁!

自己咬得他滿手血,他有什麽可樂的?又有什麽可高興親熱的?

他當日到底在高興什麽?

陳相青固然沒有炮制她的必要,可保不準他有點兒這方面的偏好!李哲對她的愛恨是有跡可循的,得了好處就喜,被搶了官職就恨,但陳相青沒有!

他先是對她百般抗拒,忽然之間又好聲好氣,待好過了,則毫不顧忌地将她斬首,關起來挨餓。待她餓得氣息奄奄,他又高興了,複又好聲好氣起來。

而李哲也沒有因此被她剔除出去,李哲是陳相青的心腹手下,他做事,也許有私心在,但也極有可能得了陳相青的授意。

她原來想的很好,并不指望那三百斤的糧能夠籠絡到朗家,但只要能夠傳達出去自己的意思就夠了!

柳長年在陳相青的眼中本是應該死的,可他如今不僅活着,還能越過洛江去見人;水和縣的糧素來都是由王府獨占的,就連朝廷也征不走多少,然而如今能夠晃晃悠悠地越過邊防,到達青州朗家。

柳長年或許并不能完全理會她的意思,然而焦頭爛額的朗氏未必就不能。

她能接二連三的做出這一切,說明什麽?

這說明王府的陳二公子身旁有了個窟窿!青州朗氏仇敵的身邊人,若也是敵,也不過就是焦頭爛額,可一旦他們發現那身邊人有化敵為友的可能,就指不定怎麽喜笑顏開了。

只要能動搖朗氏,将柳長年順理成章地安插進去,讓她取得與朗氏的聯絡……

她若是能得到朗氏的助力,是有把握再令白山軍東山再起的。葉、徐,濟善如今不考慮,也考慮不了。

可如今事發,她這如意算盤被人胡亂一撥,立即就亂了章法。

濟善是從頭到尾的空手套白狼,并不很心痛,只是憤怒。

她是計劃是不可以被随意打亂的,她的糧絕不是能讓白白搶了去的。管他這些東西是從哪弄來的,她既然盯上了,那麽就是她的!

他們必須得怕她,得懂得乖順和聽從!

不怕,她就想辦法讓他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