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攔我成神 — 第 70 章 【正文完結】終章

【正文完結】終章

這是劍修閣三人臨行前的最後一次聚首。

而後,他們便踏上了各自的路。

他們分開前的最後一句話都是,“再見。”

哪怕大家都知道,這次分開,便是永遠。

易寒自回到天牢後,便在牢房裏悄悄準備些什麽。

洛苡問候了他幾回也沒回應,索性不管他,在牢房中睡起了大覺。

直到很久之後,少年的聲音才猶猶豫豫地響起。

來這天牢許久,他從未主動向她搭過話,卻在這時破了戒。

“你有辦法把衣服染紅嗎?”易寒慢慢問道,“除了用血。”

他垂頭盯着手裏的衣服,恨不得要把那衣服盯出個大洞。

以血作染料,他試過了。

他不怕疼,只是血流的越多,他靈力便損得越多。計劃在即,他不能以身犯險,只好開口求助洛苡。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但自從有了毀滅神界的大目标後,他對洛苡的恨意便轉移了大半,也願意同她說上幾句話了。

洛苡聽見他說話,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你要幹嘛?”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易寒冷冷回道。

雖然能接受對話了,但他的态度還是依舊冷漠如冰。

數年仇恨無法一朝消散,縱然轉移了,原處還是一個大坑,無法複原。

洛苡回想了一遍他方才的話。

她太過震驚于易寒的主動開口,以至于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麽。

她小聲重複了一遍方才聽到的話,“把衣服染紅啊。”洛苡指尖捏出一張符咒扔了過去,“用這個就行。”

易寒望着地上的符咒好一會,沉聲道,“不是說,在天牢裏,所有符咒都無效嗎?”

洛苡笑道,“那是你們那種低級符咒。我可是上神,只要不帶攻擊和結界的符咒,我随便用。不然你以為我怎麽維持美貌的?”

易寒被她的自戀震驚道,閉了嘴沒再搭話。

他小心将符咒貼在身上,片刻間,那衣服果然變成一片赤紅。

他從懷裏小心掏出赤色發帶,這是日半先前系在信上給他傳來的信物。

只是他從沒說過,葉晚嘉死時,便是系着這個發帶,倒在了他懷裏。

那時她青絲散在他腿上,赤色發帶落在地上,似朝霞般映在他眼裏,痛在他心上。

那是他第一次經歷心愛之人的死別。

而後,他便将發帶系在了同樣的位置,帶着它踏遍人間的每個角落。

他去了很多地方。

葉晚嘉曾對他提過的山川河流、海浪湖泊、層疊雪山,他都去了。

他不記得走了多久,直到最後一站,他殺掉了魚靈,取它妖魂融成法印封在發帶中,可保他體內魔力長久不破。

赤色發帶始終陪在他身邊。

直到後來,他将發帶送給楚日半,保她平安。

兜兜轉轉數載,這發帶又回到他手上,似在預示着他們的結局,也将重新輪回。

易寒擡手攏起發絲,将發帶認真系好。

他默默連試了數個清潔咒卻無用,衣服上的髒污處只增不減。

無奈,他只得再次開口道,“有清潔咒嗎?”

洛苡似乎早就料到他的需求,指尖連飛出數張明黃色符咒。

她懶懶道,“這些都給你。”

牢房中的光暈映在牆壁上,洛苡盯着那團微弱的光,好奇道,“你這又梳洗又打扮的,是在為了最終見面做準備?”

她頓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要去搶親吧。還特意整個紅色衣服,真有情調。”

易寒沒理她。

這不是他第一次搶親,搶的還是同一個人。

上次他沒來得及想這麽多,只記得要沖進丞相府去搶人。最終只能穿着布滿血痕的青衣同身着嫁衣的葉晚嘉草草拜堂,很不相配。

如今想起來,搶親,便要有搶親的态度。

這次他在等待的數日中,養精蓄銳,做好婚服,收拾得整潔利落,等待着最終那日的到來。

洛苡在他身旁念了許多話,不分白天晝夜,只要她清醒時,便總找些空擋說話。

似乎也不是為了說給誰聽,她只是念着,宣洩着自己積攢已久的執念。

易寒大部分時候都當耳旁風。

只有在她提到異人的時候,會突然插上兩句話。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覺得很不可思議。一個異人混進神界天牢,要殺掉一個上神,簡直可笑至極。”

“為什麽?”易寒問道。

洛苡大笑道,“你那把破銅爛鐵的劍,連我的邊都碰不到。還有那堆低級符咒,難說,我洗臉的符咒都比那有攻擊性。要殺掉我,簡直是癡心妄想。”

易寒想起那把陪伴他多年的長劍,在插入天牢牆壁中的一瞬,便碎成一地的粉末,再無法複原。

也是從那一刻他才知道,雲泥之別的真正含義。

普通凡人終其一生放能夠到的位置,只是這群上神最看不起的奴隸罷了。

洛苡笑夠了,喘着粗氣道,“那時我覺得你很奇怪。怎麽會有一個人因為恨我,恨到成神追到天牢還不罷休呢?”

“恨意和愛意一樣,都是最難平的東西,至死方休。”易寒淡淡道。

從找到楚日半的那一刻,他開始懂了,仇恨和愛情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他的恨意從洛苡身上轉到神界。

愛意從葉晚嘉轉到楚日半,兜兜轉轉,始終愛的是同一個靈魂。

因果輪回,執念終有回想。

“嗯,這也是我選你的原因。”洛苡出聲道,“至少你,不會輕易放棄。”

她擡頭看着牆壁上方唯一透光的角落,那裏月光灑落如白銀般純潔。

她低聲道,“婚期,就在明日了吧。”

易寒側頭看着牆壁上的筆畫,“嗯,是明日。”

“加油。”洛苡輕聲道。

若一切順利,明日,便是她的死期。

易寒的聲音從隔壁穿透而來,他說,“我會的。”

*

同一片月光下,楚日半坐在屋內,捧着嫁衣安靜地繡着些什麽,神色無比專注。

在凡間時,她曾聽人說過,靈魂會和瀕死那刻的打扮一模一樣。

明日,她便要穿着這嫁衣赴死。

若傳言沒錯,她的靈魂也會穿着同樣的衣服游蕩漂泊。

她想在這嫁衣上,寫好念着的人,認清回家的路。

楚日半在凡間時,從未做過刺繡。

而今,她捏着針,在袖口一點點縫上數個文字。

楚日半、易寒、雪玥、葉陽。

這些人是她活在這世上的最好證明。

若靈魂散去,她希望自己,至少還能記得他們。

她縫得七扭八歪,針腳亂得深深淺淺,卻認真極了。

直到那針線繡成的文字完成最後一筆時,她有些倦怠地擡頭,正看見外面初升的朝陽。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楚日半靠在床邊,望着數個捧着水盆鳳冠匆匆而來的小侍女,第一次感到解脫。

她聽話地坐在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被盤起精美的發髻,戴上沉重華美的頭飾,被畫上美豔動人的新娘妝,她只是看着,沒再做出任何反抗。

她被衆人簇擁着換好嫁衣,擁上喜轎。

恭賀聲不絕于耳,她卻在人群中聽到些不合時宜的讨論聲。

自從與振依定下婚約,不論走到哪,她都是話題的核心,永遠逃不出去。

“我聽說她之前吵着鬧着要退婚,怎麽如今這麽聽話了?”

“那可是嫁給上神啊!誰不心動啊!估計前面就是裝下矜持演個戲吧。”

“也是,我聽說,神命冊裏已經把她升為上神了。羨慕啊,這命也太好了!”

這些低聲細語順着窗戶落在楚日半的耳畔。

音量不大不小,剛剛好夠她聽見。

她面色如常,指尖摸過袖口裏的厚厚刺繡,眉眼終于舒展開來。

楚日半半後仰地靠在軟枕上,嘴角挂着一抹惬意的笑。

她許久,沒如此放松過了。

喜轎搖搖晃晃,載着她向前而去。

她大概記得行進的方向,除了這宮宇,便到了清池,再走上片刻,便到了振依的寝宮。

楚日半心中算着距離,心跳聲替她打着節拍。直到某刻,她指尖緊緊抓住袖口,猛地坐起身來。

他來了。

易寒的氣息在她身旁漾開。

喜轎的簾子被驟然吹開,楚日半一把抓下蓋頭,偏頭朝着少年微笑。

這次,他一襲紅衣,束起發帶,翩翩少年,意氣風發。

他似高照的暖陽般,緩緩落在她身旁。

他什麽都沒說,可楚日半腦中卻只回想着那句話。

他來赴約了。

易寒的半魂只有她能看到。

擡轎的衆人被風吹得七倒八歪,緩過神時,已被定身咒束在原地,無法動彈。

而今日待嫁的新娘,不顧衆人眼光,從容走下喜轎,坦然離去。

她自己掀了蓋頭,臉上挂着張揚的笑意,甚至沒回頭看他們一眼。

“出事了!快叫振依神君來!”

少數幾個未被定住的神明在恢複理智後,終于想起自己該幹嘛。

神殿的守衛四散而開,一隊追捕逃跑的新娘,一隊轉道去通知振依神君。

上神成婚之日,新娘逃跑,可是天大的事。

片刻後,振依趕到,順着守衛留下的記號迅速追了上去。

他來的匆忙,甚至沒帶沒時間禦劍,只靠着扔出一個接一個的瞬移咒,急速向前奔去。

楚日半沒逃多遠。

她穿着嫁衣帶着鳳冠,本就行動緩慢,不多時,便出現在了振依的視野裏。

“楚日半!”

振依鮮少叫她全名,如今卻是帶着滿腔怒氣大聲喚她回頭。

她怎麽敢逃婚!

振依被氣得頭腦發昏,喚她名字的瞬間,一根縛靈已然出手直奔少女身形而去。

而他的新娘,就靜靜站在前方,望着他的方向滿是淡然,再沒有逃跑之意。

不好。

他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迅速崩裂倒塌,他被埋得喘不過氣來,無力思考,只能依靠直覺盲目判斷。

他想收回縛靈,可時間已然來不及。

縛靈在空中展開攻勢,對着少女奔湧而去。

密密麻麻的繩索空隙中,振依看見楚日半揚起手腕狠狠磕了下去。

他送的青玉镯子轉瞬間碎了一地,少女的身形被縛靈猛地抓住,徑直送回振依身旁。

振依心裏的不安絲毫未減。

他匆忙将縛靈召回,繩索散開,他看見少女的身體正在慢慢消散,幾乎快要消失殆盡。

“不要……”振依手忙腳亂祭出大堆符咒貼在少女身體上,卻無濟于事。

她的身體從右上角開始快速消逝,很快到了手臂,又到了小腿,直到徹底消散。

不出片刻,振依視線裏,只留下一個赤紅色嫁衣孤零零躺在懷中。

他顫着指尖撫摸着那嫁衣,但很快,這最後的念想也出了意外。

數個點火咒從嫁衣袖口跳出,瞬間将那抹赤紅燃燒殆盡。

振依面上表情近乎癫狂,他抽搐着嘴角,四肢如枯木般不能再動,只軀殼呆呆地愣在原地,再沒了魂魄支撐。

疾風吹過,點火咒燃盡的黃黑色紙屑粘到振依臉上,似在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她竟然,什麽都不肯給他留下。

振依發絲散亂,雙眼無神,往日高高在上的神君模樣被乍然撕碎,他冷笑了幾聲後又猛地開始癫狂大笑,而後以手捶地,直到滿手鮮血仍不罷休。

“神君……”身旁有人湊了上來。

振依擡手揪住那人的衣領,怒道,“找人把清池給我團團圍住。”

“去找幽冥神君過來。還有天牢裏的洛苡,都給我帶過來。快去!”

此時的振依雙目通紅,比妖靈更為可怕。

那人手腳并用地迅速爬走,生怕再多一秒,就要失了性命。

派出找人的其中一隊人馬很快回來複命。

只是他們身後,卻沒帶着該來的人。

“人呢?!”振依狂怒質問道。

“幽冥神君他,被人擊碎了靈魂,現已陷入昏迷,暫無法前來。”

“怎麽回事?”

小兵們不敢惹暴怒的上神,只有雲深神君敢湊上前來說個一二。

“幽冥是被他新納入宮的小妾所傷。發現兩人時,他們同被穿在一柄長劍上,劍柄在幽冥身後,長劍穿心,血流滿地。那女人已死,只是死前還強忍着劇痛用縛靈綁牢了兩人的手腳,無法分開。”

“真得是下手極狠,我看了都難受。”

振依冷笑道,“難怪她們是同門。”

雲深神君不懂他話中之意,正想問時,洛苡被帶了上來。

她似乎已做好出門見客的準備,身上穿着煙紫色牡丹華服,金玉滿頭,連發絲都透着精致高貴,讓人無不側目。

洛苡被守衛壓在振依面前跪下,卻也毫不反抗,只垂眸輕聲道,“給振依神君問好。”

振依冷聲道,“如今這局面,便是你暗中操縱的結果吧。”

洛苡擡眸看他,眼底裏滿是笑意,“神君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楚日半跑了,跑的無影無蹤。這神界裏,只有你會半魂術。不是你教的,還能有誰?”振依不想再看她惺惺作态的模樣,召出長劍架在她喉嚨上,沉聲道,“你若想活,最好老實交代。”

洛苡笑得不能自已,她擡手拉過劍鋒,在脖子上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劃痕。

血跡流到長劍上,她以袖口擦過傷口處,再開口時,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嘲諷之意。

“碰巧,我真的很想死。不然你給我一劍,來個痛快。”

她看着振依時青時白的臉色,突然垂眸假裝痛心道,“哦,我忘了。振依神君的新娘剛剛逃婚,你大概是沒有心情處理我這等罪神的。不如,我自己來?”

振依被她這副态度激得暴怒,顫着手指向一旁的守衛,“你去,把人帶上來。”

片刻後,一對被縛靈綁着的上神夫婦被帶了上來,呼喊着朝洛苡身上撲來。

他們身上裸露之處還帶着血痕,一看便是用過刑的。

“女兒啊,你快招了吧,要不咱們仨,都性命不保了啊。”

振依早已是內定的下一屆帝君,在這神界,他除了不能殺帝君和天後,誰都敢殺。

別說下神的命在他眼中如同草芥,便是上神的命,他也毫不在乎。

洛苡望着振依,嘲諷道,“你不會想和我打親情牌吧。”

“我好像記得,之前我犯錯的時候,他們已經去帝君天後面前和我斷絕關系了。嚴格來說,這與我而言就是兩個陌生人,你想殺便殺吧,不用問我意見。”

這女人,似乎油鹽不進。

沒有任何事情能打動她,她一心求死,甚至沒了對生的渴望。

振依冷冷盯着她,“我可以許你自由,只要你交代計劃,此後的日子你不用再回天牢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可從未給過任何人這樣的許諾,你好好考慮下。”

洛苡眸光裏閃過一絲明晃晃的嘲笑。

已過了這麽久,神界之人卻還沒有認清形勢嗎?

他們永遠只會高高在上地施舍些剩飯殘渣,妄想所有人感恩戴德地接受。

可是,憑什麽?

憑什麽神界如此不公,還不用受到任何懲罰?

她不服。

洛苡擡眼看着振依,嘴角眉梢都挂着笑意。

她聲音很輕,卻很清楚。

她說,“我的願望,就是滅掉神界,讓大家一起魂飛魄散。怎麽樣,你可以滿足我嗎?”

她話音剛落,前方清池邊的守衛突然驚呼起來。

“神君,有情況!”

衆人的目光聚集清池之上。

那裏白煙重重,兩個人的身影正慢慢清晰。

易寒和楚日半身着大紅婚服,相互依偎着,站在清池邊緣,神情從容淡然,仿佛一對真正的神侶。

他們就那麽看着面前鬧哄哄的衆神,睥睨着因他們而起的争執,卻沒有一絲牽絆之感。

衆神無用的紛擾在他們眼裏,只是一場不入流的鬧劇。

楚日半指尖光暈漸落,無數被魔力操縱的巨大傀儡幻化成形,猛地撲向清池周圍守衛的隊伍。

人群慌亂中,兩人十指緊扣,直直跳入身後清池。

這次,他們再沒放開彼此的手。

無論死亡還是重生,再不分開。

振依似被電擊般看着兩人沒入清池。

他們自盡前彼此癡纏的身形,似對他的癡心妄想再來了重重一擊。

他費勁心力綁來的新娘,終究還是逃走了。

這次,連個魂魄都沒留下。

更要命的是,神界沒救了。

清池自兩人沒入之處開始渾濁,逐漸擴散到每個邊邊角角。

神界虛妄的天空被驟然撕碎,地面裂開了數個巨大縫隙,無數神殿宮宇轟然倒塌,巨大碎石瓦礫瘋狂砸向逃跑的衆神,瘴氣從地底釋出緊緊包裹住衆神,他們無處可逃。

一片慘叫聲中,只有洛苡在癫狂大笑。

她身旁,振依甚至沒來得及多說句話說便被碎石打中,魂飛魄散。

洛苡第一次對毀滅有了實感。

她的因果輪回,終于來了。

她掙紮着爬到請池邊,從心口處掏出一枚靈石扔進水中。

靈石驟然落下,濺起無數漣漪,再沒了聲響。

這是易寒最後同她做的交易。

他以命幫她如願。

但他半魂無法帶着靈石,便要求她把這靈石投入清池中,完成他最後的願望。

易寒沒說的是,這靈石裏,彙着楚日半、雪玥和他的殘魂。

魂魄在,人便在。

這是他們最後的求生嘗試。

洛苡本想失約。

可神界崩塌的最後一刻,她真的如願得到了想象已久的暢快解脫感。

她想,那就再幫他一次吧。

最終的結局終于落到她身上,魂飛魄散之時,她帶着笑意,欣然赴了毀滅的約。

她沒來得及看到的眼前,萬物崩塌,生靈重溯。

神界無數輝煌歲月盡數消失,只留一座小小廟宇,孤獨伫于水源之上。

這便是,神界本來的樣子。

無數凡人的信仰将其神化,貪念卻又将其無情抹殺。

世間輪回,本該如此。

無人再知神界過往。

衆人只知,人間六月,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