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四十七章

章文華畢竟在齊家這麽些年，她要離開，齊先生和齊夫人也騰出了時間回來。

等宣依二人進屋時，畫面是齊夫人和章文華坐在沙發上，依稀能聽見“漲錢”之類相勸的詞彙，但章文華都從容地拒絕了。

齊呈楓将手裏的雪糕遞給了一位阿姨後也往大廳沙發處走：“您和爸都回來啦？”

齊夫人聞聲扭頭看向了他們的方向，完全無視了齊呈楓的話，笑眯眯地看向宣依：“小依依，你回來啦！”

“哎喲喂，小依依。”門邊傳來另一道張揚的女聲。

齊溪領着一個男生從門口進來，剛好聽見了齊夫人揚起尾巴的小調子：“怎麽不見您喊我小溪溪呢？”

“小溪溪。”身旁的男生順着齊溪的話笑着跟聲，帶着寵溺的意味。

“好好好，小溪溪。”齊夫人也跟着喊，說着便從沙發上起身迎接。

欲要分別的傷感在逗趣裏煙消雲散。

齊溪身旁的男生将行李箱擱在了一旁，跟在齊溪身後走，不難判斷就便是那位只存在于只言片語裏“齊溪的男朋友”。

章文華在歡喜的氛圍裏緩緩起身：“依依，我先去收拾東西了，你待會也看看你的那些東西有沒有不要的。”

宣依剛想說“一起”，下一秒就被回過身來的齊夫人拉住了手：“挺好，難得一家人聚一起吃頓飯了。”

一家人，

歸根結底，從一開始将這個詞排斥在外的是宣依自己。

從踏進這裏的第一天，齊夫人就将她當成了齊家的一員，無論是上學時讓她和齊呈楓搭一班車還是每次她回來時都格外豐盛的飯菜，齊夫人從來都沒在意過她的身份。

齊溪疲憊地倒向了沙發，擡手向幾人介紹起來：“這是我的男朋友，盛遠炤。”

“這是我的母親，我弟弟和……”

宣依還停留在齊呈楓身側，意識到此刻好像并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留給齊溪介紹，剛準備開口，盛遠炤就順着齊溪的話自然地代入了一個身份，

——“弟媳？”

一聲微乎其微的笑從宣依身側發出，很快又變成了語氣娴熟的解釋：“現在還不是，還在追。”

太突然的坦白讓宣依的目光下意識看向了齊夫人。

但似乎，不僅齊夫人，就連齊溪對這句話的态度也很平淡，唯一慌了神的只有宣依。

“真low，還沒追到，”齊溪擺擺頭調侃着，順勢拍了拍盛遠炤的肩，“能不能向你姐的進度靠齊。”

他們似乎都知道，齊呈楓喜歡她。

這是人盡皆知的秘密？

宣依沉默下來。

等她消化完這件事，齊夫人已經因為一通電話上書房忙工作了，沙發上齊溪靠在盛遠炤的肩上在手機上探索一番後點進了游戲。

随着游戲加載進去的聲音，齊溪才想起什麽扭頭看向齊呈楓：“你們不是打比賽嘛，怎麽還回來了？”

“又不是天天比。”

齊溪就沒再說什麽，和盛遠炤開了一把游戲。

宣依在沉默裏有些無措：“那我去收拾東西了。”

她聲音不大，沉溺于游戲的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輕易便覆蓋了，以至于這句話只有坐在她身旁的齊呈楓聽見了。

“這麽乖。”

宣依有些莫名，看向他。

讀懂這個眼神的齊呈楓緩緩開口：“還會報備。”

他的頭發剪短了些，露出眉目後整個人清朗些許，笑意模糊了眼睛本身的淩冽，如落在宣依長裙上的光影般舒适而溫暖。

搭在雙膝上的手機忽而震動将宣依從這場對視中拉出來，她才匆匆翻過手機，邊用回消息的動作掩蓋自己的驚慌失措邊往房間走。

【珠：聽說老板過陣子要回來诶】

宣依對這個消息沒什麽興趣，只是為了裝得像些便開始在輸入法上敲擊【什麽時候？】

【聽誰說的？】

【消息靠譜嘛？】

三句話打完發出去，剛好走到房間門口。

秦珠一臉莫名地看着屏幕裏的消息：“你們老板很帥很牛逼嗎？”

“一般吧，很有錢。”程舟點着頭一副極度肯定的模樣。

“那我家依依這是被奪舍了？”

宣依進屋後便直接合上了門，放下了手機往屋內看去。

床上堆滿了各個季節的衣物，地上兩三敞開的行李箱裏也都堆着衣服，章文華正坐在床邊件件揀選着。

日子過得有些恍惚了，轉眼一看，十二年，她不長的人生裏這間房子占據了三分之二，這兒仿佛更像她的家。

章文華聞聲擡頭看向門邊的宣依：“你沒什麽衣服要收拾，就一些東西，你看看哪些要留下。”她指向牆角的櫃子。

宣依點着頭向角落走，窗外的陽光落下澆灑在大小各異的禮物盒上，那天宣依回來後将那兒弄得很淩亂，但此刻它又恢複了一塵不染的模樣，日積月累的禮物在她不在意的日子裏只有章文華如此認真地打理着。

為了騰空間，宣依将禮物一一拆開後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等她再次拆到今年那份來自齊呈楓的禮物時看見了那張飛落後被宣依直接放在禮物上方的紙條“借你生日許個願，高考之後常相見”。

這張紙條被壓在最下面，如果它不順着禮物盒抽出而飄落大概很難被發現。

想到這兒，宣依拉過一旁的禮物盒看向空空如也的盒底，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卡在盒底封口處，被宣依一次次忽略。

宣依伸手取出，翻面。

工工整整的兩行字：

生日快樂！

馬上就不是小學生咯。

宣依的指尖摩挲着那張紙片，目光已無從聚焦，只是良久才将紙片擱在了一旁。

有了一和二，宣依便堅定了這種可能，再次拉過一個禮物盒。

不出所料，盒盒都有，但也并不是每盒都藏得那麽隐蔽，有幾盒甚至是輕飄飄挂在明面上的便利貼，內容也最為無足輕重。

也許是在這幾張便簽的迷惑下，宣依從前堆積這些禮物時只覺得那些文字都是網上一搜一大堆的祝福語。

可偏偏事實并非如此。

宣依憑着記憶，将紙片按着時間一一列在了眼前。

2016.1.3

一件手工編織的圍巾，連接處略顯粗糙，厚重的圍巾與一張薄薄的紙片——“海浔的初雪落下了，願你在寒冷的日子裏被溫暖包裹。”

2017.1.3

一盒巧克力，白色的禮盒裝點着金色的星河，中間是一顆像素愛心，印着品牌logo，很簡單很簡單，就連那句話也簡單——“送巧克力會誤會吧？誤會就誤會吧。”

2018年

“中考順利，多個小學妹的身份吧。”

2019年

“沒在年級榜看見你，記得好好學習。”

2020年

“小釀酒，18歲生日快樂！”

她皺了皺眉，模糊的視線重新聚焦在這張紙片的稱謂上——“小釀酒”，直至此刻她才恍惚意識到，齊呈楓那樣的人對什麽事情都淡淡的，他甚至不會關心某場比賽輸贏後選手席的他人，又怎麽會輕易和一個陌生網友熱絡？又怎麽會浪費時間聽陌生網友的心事？

他知道“來壺桂花釀”是她，早就知道了。

宣依摩挲着這張紙片，腦海裏是齊呈楓傻傻地在紙片上寫字的模樣，他大概也清楚，這些紙片不會被看見，于是一次比一次大膽，失去交際的他們并沒有形同陌路，齊呈楓一直都默默跟在她的身後，遠遠的，用最不唐突的方式陪伴着她。

無論是“栖楓”還是CY戰隊的一員，他都不曾缺席于宣依的生活。

紙片上黑色的字跡在年複一年的漠不關心裏依舊清晰深刻，沒有年月日的标記，卻顯而易見地早于今年，連帶着他的那份喜歡，早于訓練的日日相處。

一張又一張，年年無回應，年年未缺席的紙片。

宣依将淩亂的禮物抛之腦後，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去看看這個傻傻的人。

房間之外過分安靜，齊溪和盛遠炤都已經離開了大廳，只留下氣息淡淡的齊呈楓坐在沙發邊，垂着雙眸，雙手交叉着，姿态閑懶地偏頭靠在一個抱枕上。

突然想起早上醒來時屏幕裏的消息，他耐心地等待着，一句催促也沒有，輾轉在街道與早餐鋪子，又載着她一路駛回家，他也會疲倦的。

宣依放輕步子，緩緩靠近，卷起單人沙發上的一席薄毯，在他身側頓步，扯着毯子彎下腰，輕輕蓋在了他的身上。

說來她也傻傻的，被如此直白地喜歡着卻毫無察覺，攤下薄毯後，宣依并未後退，依舊保持着這樣的距離，目光緩緩上移，略過齊呈楓偏倒後被半掩住的下颚，薄唇，鼻梁，最後落在了那垂下的睫毛上。

他淡淡的氣息與她滾燙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宣依才恍惚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往後撤步。

卻不料腳跟穩穩落在了齊呈楓腳上。

“啊！”

她又擡腳，再看向眼前人時，他已經下意識縮腿前仰。

一個縮腿，一個擡腳。

兩人的腿絆到了一起，宣依未站穩向沙發偏倒，眼看要砸在齊呈楓身上之際，她一只手撐住了沙發扶手，一只手慌亂中壓住了齊呈楓的衣角。

倉惶對視裏，宣依撐着扶手的那支手恍惚被什麽溫柔觸碰，而後卸了力。

宣依下意識閉眼，撞進了齊呈楓的懷裏，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頻率，有些快了，又在這片心跳頻率裏回過神，抵着沙發起身，垂眸看向齊呈楓，質問：“你突然碰我幹嘛？”

而他便靠在沙發靠墊上，明明仰着頭卻絲毫沒有因為仰目落下風，語氣閑閑淡淡，不知是不是被吵醒的原因：“誰讓你趁我睡覺靠我這麽近，還踩我一腳，我這不是下意識嘛。”

臉不紅心不躁。

“你，”宣依有些無力反駁，她好像确實不占理，最後潦草地吐出了個“裝！”就扭頭回了房間。

薄毯随着齊呈楓挪動的幅度滑下，又被他卷起擱在了身側。

遙想當初在網咖的那個雨夜，宣依看見齊呈楓睡覺的反應和如今……

齊呈楓不禁扯起嘴角。

确實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