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四十章

對于職業選手而言，投降是大忌。

在這個吃瓜不會在意澄清的網絡裏，沒人會聽齊呈楓的辯解，也沒辦法等着被曝光再站出來回應，任宙嘆了口氣：“沒事沒事，你先上微博發個道歉講一下吧。”

這個節骨眼，CY備受關注。

在此之前他們也并沒有特意注冊一個認證微博，齊呈楓接過手機後還得從認證這一步來弄。

“對不起啊，”秦珠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觀望着道歉，“我能做什麽嘛？”

“沒多大事，”齊呈楓目光忙碌在手機頁面上，“打個字的事情，而且是我把游戲交給你的，怎麽能怪你呢。”

齊呈楓弄完身份認證後便直接發了條聲明。

幾分鐘後，幾個人坐上了大巴，齊呈楓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糟糕。”

“怎麽啦？”秦珠犯了錯，現在對齊呈楓的一舉一動都格外敏感。

“算了，沒事。”

車開動，駛上熟悉的路道。

宣依望着窗外流動的樹木，天邊落日殘留的橙晖交界着深沉的藍，綠化帶在大巴不疾不徐的車速中緩慢流動，溫馨的色彩搭配勾勒在眼前，腦海裏緩緩浮現的卻是沙發前那雙深邃的黑眸。

呼哧的晚風，車輛行駛的嗡鳴，以及身旁噼裏啪啦的打字聲将腦海中的畫面不斷沖散，宣依淡淡地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了身旁低着腦袋的秦珠：“給誰寫小作文呢？”

秦珠癟了下嘴，手指不斷敲擊着她那亂花漸欲迷人眼的鍵盤，發出“嘚嘚嘚”的打字聲：“寫道歉信呢。”

屏幕裏是一行行文字，背景是略微昏暗的微博正文，宣依傾身靠近屏幕，目光落在那個微博名上，不知秦珠又噼裏啪啦打了些什麽，連着響的删除聲才将她從木楞裏拉出來。

再次回歸戰隊後，宣依便再未打開微博，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想再沉溺于別人的評價中，但更多的是這些日子她無意識間被比賽和複盤填滿了日常，就連圍坐在一起吃端飯也想着比賽積分的排名。

她從兜裏掏出手機，點微博的動作還是那樣自然，頁面跳轉進入主頁面的關注列表，她的關注很少，以至于大多時候的推送都來自系統。

難得一次，屏幕裏的第一條微博來自熟悉的名字和頭像。

因為那條“看見你啦^_^”，宣依對這個微博記憶格外深刻，而此刻的這條微博內容正是引用戰隊處罰的一則公開道歉。

落款：海浔CY戰隊Archer

這個微博號很日常沒發過博，關注列表也零碎，粉絲大多來自那時候為宣依發聲時的路人，就連名字也是與本人毫無關系的“平面坐标系”。

而頭像……

一個簡約的坐标系，标着XY軸的字母，除了黑白就只有一顆橙黃色的星落在（1，3）處。

手機裏上半張屏幕被這張簡單的圖片占滿，下半區只有兩行文字“保存圖片”與“取消”。

她的指尖緩緩落下，

“圖片已保存”。

如此明顯，她竟一點未察覺。

–

廚房正忙碌在晚餐的準備中，宣依随着歡鬧的隊伍一起踏入門沿時便看向了章文華的身影。

她無法輕松得如衆人一般拿出做客的姿态，在所有人還在仰目環視寬敞的入戶大廳時，宣依已經向廚房邁步走去。

幾個阿姨擡眸看了眼也沒多說什麽，依然忙碌着手中的工作。

宣依繞到章文華身邊，取了個小凳子坐下，跟着一起剝土豆：“媽……”

“工作還順利嗎？”章文華輕聲開口，“你那麽晚回來，是心情不好嗎？”

那晚，章文華并沒問她為什麽突然回來。

從小都如此，她總會在事後挑選在一個平靜的時間點，淡淡地提起那件事。

宣依沉下頭，細致地将小土豆皮點點剝下，還帶着煮後的餘溫，在指尖發燙：“沒有，挺好的，都挺好的。”

她剝好一個丢進小盆子裏，又淡淡開口道：“媽，如果我想談戀愛了……”

“呈楓？”

宣依剝土豆的手微微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剝起來：“沒有，我說如果。”

“依依，我存了一筆錢，”章文華語氣很淡，動作依舊順暢地剝着土豆，“等這個月結束，我們就回家。”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說你了。”

和宣依所謂的僞裝如出一轍，明明聲音都開始顫抖卻還要裝作輕松。

“不會再有人說你了……”章文華又一次重複，一切的僞裝又随着這句話功虧一篑，本就低着的頭垂得更沉，擡起捏着小土豆的手，用衣角沾了沾眼眶。

那天，在宣依回來之前，章文華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車疾馳濺起的水花聲，接通後沉默了許久。

章文華捏着電話确認那頭是否誤觸：“喂？呈楓嗎？”

“嗯，”齊呈楓的聲音打破了一直沉寂的雨聲：“章阿姨，您現在有空嗎？”

章文華坐在了床邊，看向挂住雨珠緩緩滑落的窗臺輕輕嗯了聲。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齊呈楓才說：“那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到家了。”

剛來到這兒時，齊呈楓還不過她的大腿，如今褪去了一身嬰兒肥，棱角分明，比她還高了一個肩膀：“章阿姨，我想和你聊聊宣依。”

“依依？”

“嗯，我喜歡她，我告訴她了，所以也不想瞞着你，”齊呈楓幹淨利落地切入了話題，“宣依她是一個很優秀的女孩，阿姨，我真的很喜歡她，也很心疼她……”

“你之前和我說，她有一段時間情緒總是很低沉，對你又閉口不提，我想我大概知道是因為什麽了，她在學校總被別人嘲笑是個沒有爸爸的人，其中也不免包括對你職業的貶低，她那個時候才多大，連弄丢紅領巾都覺得是天大的事，她還要把這些事憋在心裏。”

宣依瞞得有多好？

時至今日，章文華都覺得她可能只是某次考試結果不理想。

宣依父親去世時，章文華都沒掉一滴眼淚，沒被生活打趴，可是聽到宣依那麽小的時候就在外面遭受別人的嘲笑，她再也繃不住了。

“媽，”宣依拉着小凳子靠向章文華，環住了她的腰，“我不在意的，我知道自己很好很厲害，那些話頂多也就毀掉我的好心情而已。”

“但是，”宣依向入戶處安排完衆人緩步靠近廚房的齊呈楓看去，輕聲說，“我真的有點喜歡他了。”

周圍已經沒有多餘的板凳，齊呈楓靠近後便直接在章文華身旁蹲下了身：“阿姨，我來幫忙吧。”

其他幾個阿姨的視線有意無意地向這邊打探，原本還算熱鬧的廚房因為齊呈楓的出現沉寂了下來。

宣依站起身：“那你幫忙，我就出去了。”

說完也是毫不猶豫地向客廳邁步了。

齊呈楓手剛捏住小土豆，擡眸看向宣依的方向：“诶，我……”

章文華眼眶還懸挂着欲要留下的淚，随着她淡淡的笑意布滿眼睛，她垂着頭繼續剝土豆。

齊呈楓手緊了緊土豆，笑着擺擺頭，還是剝了起來。

等剝完這一堆土豆，他再起身腦袋都有點昏沉沉的：“你們挺辛苦的，應該漲點工資。”

沙發上，電視正播放着某檔綜藝，客廳被各樣的笑聲包裹，宣依站在沙發後側，微微放松了腿，撐在沙發靠背上，少有閑懶的狀态。

齊呈楓也走了過去。

剛靠近，宣依就擡眸看來，而後默不作聲地向另一側挪動了步子，低頭繼續看手機。

明明她也被喧鬧聲重重包圍，卻顯得那麽安靜。

齊呈楓就地頓住步伐，學着她的模樣将支撐點落在了沙發背上，因為個頭高，他做這個動作顯然沒有宣依那麽閑散自在，反而有些別扭，但也只是晃了晃身子便微微傾身看向宣依的手機屏幕。

她還在刷微博，齊呈楓也知道自己馬甲掉了，這姑娘大概有點生氣？

齊呈楓也跟着拿出手機，在屏幕裏戳着屏幕打字。

宣依這頭的屏幕也跟着“叮”一聲彈出消息【7：生氣？】

“沒有。”宣依輕聲開口。

也許不算小聲，但在衆人歡鬧的氛圍裏，只有齊呈楓能聽見。

【7：不高興？】

打完字他還扭頭來觀察宣依的表情。

“也沒有，你別猜了。”

很平淡，不過她太擅長裝冷靜了，齊呈楓還是不信又準備打字時，宣依忽然也轉過頭來。

齊呈楓都要站習慣了，因為這突然的扭頭向後退了半步導致此刻感覺哪哪都不習慣，直起身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呆。

宣依被他的反應逗笑，混雜在綜藝引起的笑聲裏顯得很淡：“好像也有點不高興，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也許大概，是因為要離開這兒了吧。”

關于章文華要離職的事情，齊呈楓早早就知道了，這是章文華在聽完齊呈楓那些話後自己做出的決定，齊呈楓還試圖挽留，但章文華又說：“話說到這個份上，你大概也明白了，我在這兒工作的話依依是不會和你談戀愛的。”

看着宣依沉默的樣子，齊呈楓的指尖陷入了掌心，後悔着自己為了一己私欲而默許章文華離開的決定。

“我……”

“不過，我大概還會以其他身份再回到這兒的。”

“你随時都可以來啊。”

齊呈楓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只看着那雙直勾勾看着自己的雙眸在未繼續的話題裏慢慢失去了期待，重新回到了手機屏幕上。

女孩子，喜怒無常，正常。

齊呈楓想着。

此刻，綜藝裏那句省略一切原委的“什麽什麽兒媳婦”傳入耳，齊呈楓恍惚明白了宣依那句話的意思：“你剛才……”

話還沒接上個所以然，就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