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二十八章

回超市的路又變成宣依走在前面，齊呈楓跟在身後。

昏沉的雲霞印在天邊，宣依的步子邁得較快，特別是當齊呈楓快步欲要齊平時，宣依會挪着她的小碎步再次拉開距離。

等衆人再度彙合時，原先貼在一起的兩人此刻隔開了一米多的距離。

歸入集體後，宣依難得走在了隊伍前列，看似為了帶路，更多是為了讓距離始終拉開。

秦珠将手裏的一堆東西遞給程舟後便嘻嘻哈哈溜到了前列，剛擡手挽住宣依胳膊，随着“嘶”的一聲，手就被猛地抽出。

很疼，不知是被醫生捏那兩下還是什麽原因，此刻的疼像是經過一番緩沖後的最總結果，很清晰的疼，像是皮層內的組織向着兩端分崩離析。

“啊，對不起啊依依，”秦珠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也迅速扯回手，“醫生怎麽說啊？很嚴重嗎？”

在秦珠的記憶裏，宣依是個鮮少喊疼的人，哪怕眼睛濕漉漉的也不會輕易承認。

宣依搖頭：“沒什麽，明天就好了。”

秦珠還是不放心地繞到了她的另一側：“那就好。”

一行人跟着宣依上了公交，又經過幾番轉站，再下車時周圍的一切都格外陌生，說熱鬧卻沒什麽行人，說偏僻身後就是正在建設的地鐵線。

這是一個距市中心較遠的建設中片區，入眼最多的是外腳手架和吊機。

幾個人擡眼望着，慢步跟在隊列裏。在一群少年的讨論聲裏，這些建設中的樓房也成了別樣的風景。

宣依帶路進了單元樓，按下電梯樓層。

一群人的電梯有些擁擠，距離也在不得不中拉近。

“真生氣啦？”齊呈楓此時站在了宣依身旁，在摩肩擦踵裏兩人的肩膀也緊貼在一起，“我花個錢你都生氣，這個樣子……”

在緩緩上升的封閉空間裏，腦袋有些昏沉，耳邊的話又格外清晰。語氣不太認真，慢吞吞的，以至于任何一個字都沒有被身後的熱議給淹沒——“感覺像是妻管嚴。”

“叮”電梯到達，外面的空氣随着緩緩打開的電梯門撲了進來，宣依卻還恍惚在“妻管嚴”幾個字裏。

等電梯門完全敞開，露出熟悉的走廊才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宣依邁步往右拐彎，手指按在了門把手上，順着“認證成功”幾個字的機械音，拉下門把手推開了門。

這番動作的一氣呵成，像是做完之後就會結束那種奇怪的感覺，但看見灰白色調空蕩的大平層後，那幾個字再次在腦海裏畫上着重符號。

“要換鞋嗎？”程舟貼在門邊已經迫不及待要進去了。

宣依呼了口氣：“直接進就行。”

一行人的分工格外明确：宣依提供了場地和工具，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了這群男生。

“要不要喝點小酒啊？”鄭晨邊切着肉片邊向其他人征求意見。

“喝什麽？”任宙冷冷的聲音做了這句話的第一句回應，“明天不訓練了？後天不比賽了？”

“晨兒，你是休息幾天就飄了啊。”

幾個人的笑聲填滿了房間。

“錯了錯了，宙姐。”鄭晨也立馬認慫。

但他們買東西的時候太注重于美食，以至于沒有一個人想起來拿飲料這件事，齊呈楓淡然地站起身：“那我去買點飲料吧，你們喝什麽？”

經過一番零碎的統計後，他才暴露了目的：“可是我對這一帶不熟诶，宣依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

像是在詢問，但這個答案卻是唯一的。

“齊少爺，你們有錢人連導航都不用嗎？”任哲文靠在沙發上晃了晃手機。

這句話得到了宣依莫大的支持：“這邊路不繞，地圖能看懂。”

連迷路的借口也不給齊呈楓留下。

但意料之外，地圖屏蔽了狀态欄的電量，等齊呈楓發現的時候，岌岌可危的電量已經消耗殆盡自動關機了。

他憑着記憶裏最後的地圖模樣，找到了那家超市，但由于出口和入口是兩條路，經過超市迷宮般的貨架迷惑，齊呈楓真還迷路了。

看着陌生的街景又折返準備從超市入口出去，但被工作人員攔在了入口處，理由是只進不出。他沒辦法又回了收銀臺找人問路，但這片區剛建設，對于這些小區名什麽的，鮮有人已經分清。

最後只能草草問個時間出了超市。

已經七點多了，更多的詢問機會也因為入夜來往人過少而變得難得。

天色愈沉，“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第十一次在房間內回蕩，任宙再次挂斷了電話：“什麽情況，買個水還買失蹤了？”

“可能就想要宣依去接吧。”任哲文若無其事地夾菜。

其他人也有些不安，任哲文身為一個外人他不了解齊呈楓，但他們都知道齊呈楓絕不是一個會處心積慮耍心機的人。

宣依在任宙撥打第十二次時，擱下了筷子起身到門邊換鞋，蹲下身系鞋帶。

任哲文後仰着身子看向她：“宣依沒必要，一個成年人能發生什麽？你去找了不就相當于進他圈套了？”

被其他幾人冷淡的目光裏，任哲文有些心虛地問：“難道不是嗎？”

“如果有事，現在耽擱不起分毫，”宣依站起身掰下門把手，“進他圈套代表他沒事僅僅只是關機的話，那就進了呗，又會怎樣。”

“與他的安全相比，不值一提。”

門被關上，她的聲音也随之被隔絕。

出了電梯後她便往外面奔，好在建設中的片區并不算便捷，周邊只有那一家超市，所以他的方向至少是固定的。

夜已悄悄降下，碎發迎風飄蕩，擺動時的手臂忽而蔓延上來的刺痛被忽視掉。

她的身影馳過綠蔭下一盞盞橙黃路燈，重疊的影子忽長忽團地變化着，直至看見遠處的亮光，她才稍稍歇步。

從超市進去，邊喘着氣邊穿梭在貨架之間。

偌大的超市卻格外靜寂，就連廣播聲都很平淡，這樣的環境裏有人走動都是明顯的，可即便這樣，宣依還是繞過了每一排貨架一一尋找。

再出超市時，任宙的電話打給了她。

那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宣依就喘着粗氣開口：“他回去了？”

“沒有，”雖然那頭并未提問，但也知道了宣依這邊的進展，“要不要我們出來一起找？”

“不用，沒多大塊地，”宣依平靜着語氣，還開着玩笑，“如果你們也迷路了，我工作量太大了。”

她最後安慰了幾句對面的情緒便挂斷了電話。

擡眼看向了昏暗的街道，呼了口氣又開始繞着這片地方尋找。

在一方岔路口處，遠遠的，路燈下照着一對漆黑的身影。

宣依鼻尖酸澀地頓步，望向公路對面的人影。

綠燈的倒計時跳閃，齊呈楓扶着年邁的老婆婆到了馬路的對岸，弓着腰細聲詢問：“奶奶，您知道白楠佳園怎麽走嗎？”

入小區時他刻意擡眼看了小區名，卻未料到是用來問路的。

老婆婆傾身将耳朵貼近：“哪兒？”

“白楠佳園。”齊呈楓重複。

老婆婆的拐杖杵着地面輕輕上擡，又落下，輔助着她轉過身子，齊呈楓就在一旁攙扶着。

而後老婆婆緩緩擡起了手，指向公路對岸。

兩束視線遙遙相交。

“過了馬路向左轉一直走到一個十支路口……”老奶奶的聲音滄桑，喃喃地比劃着路線。

齊呈楓出神地看着公路對岸卸了力的宣依。

紅燈秒數閃爍，老婆婆叽裏咕嚕地将路線講完後轉頭又發現身旁的小夥兒已經直起了身，她只能仰頭問：“記住了嗎？”

晚風糊弄着宣依的長發，淩亂在夜裏。

齊呈楓後知後覺地低頭看向老婆婆：“我不用記了，有人來接我了。”

老婆婆順着視線看向公路對面的人，她看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年輕的女孩，那只剛比劃完路的手又收回來拍了拍齊呈楓的手背：“那就好，快去吧，不要讓女生擔心。”

“我不會讓她擔心的。”

話落，老婆婆滿意地點點頭，杵着拐杖慢悠悠挪步。

綠燈跳轉，齊呈楓剛準備邁步，那頭的身影卻抓在紅綠交替的那秒便沖了過來。

伴随着一股風打過來，宣依的手穿過齊呈楓手臂間的空隙環住了他的身子，一個害怕失去而圈攬得格外嚴實的懷抱忽而降臨。

手臂被這般突然的外部壓力刺激，生疼，疼得宣依連克制的機會都沒有，眼淚已經滑落：“不知道迷路了要呆在原地等嗎！你亂跑什麽啊！”

她的聲音再也無法淡定。

齊呈楓猶豫着擡起手撫了撫宣依的頭發：“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宣依在齊呈楓的撫摸中，将手又收了些，像是在确認眼前人的存在般，在他肩膀上蹭了蹭，那兒還有她被浪潮淹沒時無能的淚水。

原本克制着撫摸她發絲的手忽而一愣，他埋下頭，沉入宣依的肩膀，閉上了那雙看過大千世界的眼睛，手臂也環住了她的背脊。

他第一次知道，宣依的背那麽單薄，隔着衣服卻能感受到她脊椎的模樣。

晚飯再次吹過，卻再不能淩亂她的頭發。

路燈見證着他們的身影緊緊相擁，像是在對方身上烙下了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