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于飛 — 第 24 章 :初定與打算

第24章 :初定與打算

明夷于飛!

辛娘子抱着辛茂嚎啕大哭,而辛崀則抱着他們兩個,眼眶通紅。這種九死一生逃出來的,見到家人那一瞬的感情釋放,是在難以言表。

等到香茅子奔過去的時候,已經插不進去了。

她眼眶通紅的站在外面,想貼過去,卻又沒有了位置。

好在辛崀還想着她,淚眼婆娑的對她招招手,香茅子連忙湊過去。辛崀的大手用力的按在她頭頂,使勁的的搓了搓。

香茅子就感覺從天靈蓋處有一股暖流壓了下來。

這麽多天的驚恐、疲憊、不安,全都一掃而空了!

這個時候,除了他們家,其他的黃石鎮民和耶溪村的村民們也都紛紛相認。

經歷了短短十餘日,卻幾經生死的變故。

很多人的親屬已經永遠的生死兩隔。

大家相互打聽着親人們的近況。若知道尚且平安的還好,可當聞知有些至親已經天人兩隔,就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嚎。

一時間,整個黃石鎮哭聲連成一片。

可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大家宣洩了一會情緒。漸漸的收起哭聲。相熟的人家自拉了親戚去投靠。

沒有親戚的也開始在黃石鎮四處尋找落腳的地方。

辛娘子也從失而複得的欣喜中恢複過來,開始思量如何落腳的問題。

她這個時候才有心情上上下下的打量起辛茂。

她發現辛茂身上的衣服雖然不合身,但卻簇新,而且是從沒見過的體面款式,淺白色的長衫,外面還有深色的罩袍。頭發也整整齊齊的攏起來梳好。個子長高了些,氣色精神都好。

這再也不是那個流着鼻涕,整天在地上撒尿和泥的兒子,倒向是城鎮裏有錢人家的少爺了!

辛娘子歡喜的什麽似的,恨不得自己也有仙人的錄影法兒,把辛茂此時此刻的樣貌永遠的刻錄下來才好。

辛崀也高興,不過他素來是個性子固執低調的人,故而只是板着臉心裏高興。

他還瞅了瞅香茅子,見香茅子也套着同樣的衣服,看起來同樣體面又大方。

看來,這兩個孩子在黃石鎮生活的很好,沒有受到虐待和折磨。

辛娘子問,“大茂,你和你姐住在哪裏?”

辛茂如實說,“我和姐姐住在四鮮樓裏。”

辛娘子又問,“四鮮樓是什麽地方?誰家的?幹啥的?”

辛茂回說,“四鮮樓是黃石鎮最大最氣派的酒樓,連仙人路過來都會進來坐坐的大酒樓!可氣派了。四鮮樓是陳掌櫃家的。”

辛娘子大吃一驚,“那麽豪華的地方,你們咋能去得?!”

辛茂很奇怪的看着辛娘子,“怎麽去不得?我們又不是在裏面做客人。我們是在裏面做工啊。”

辛娘子聽了,先是放心,而後又心酸,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又大把的流了出來,“可憐我兒,小小年紀就要做工了,真是讓人好生心疼啊,嗚嗚嗚……”

說着她開始抱着辛茂又哭了起來。

辛茂卻已經過了最初悲恸期,如今被他娘抱的死緊很不舒服,外加辛娘子這半個月都在山林都躲藏,身上的衣服沒變成布條還能蔽體,那已經是她小心再小心的結果。

可是實在是沒辦法避免又髒又臭的結果。

辛茂就用力推拒着辛娘子,掙紮不過,就大聲叫,“哎呀,你別哭了。又不是我做工,是我姐啊!你抱她哭去。是她求着掌櫃的收下我們,用做工抵賬。天天雞不叫就爬起來,晚上到了三更還不睡呢。你趕緊去抱她吧!”

聽了辛茂這麽說,辛娘子也反應過來。辛茂雖然最近長了些個子,也堪堪才夠三尺高的距離,如何能有人眼瞎到收他做工。

就算讓他幹活。端盤子還夠不到桌子,洗碗端不起水盆。這種蘿蔔丁的身高,那是只能添亂的時候。

辛娘子這才讪讪的放開辛茂,對香茅子說,“你也辛苦了。”

這一句看起輕巧的問候,卻是以前沒有過的。

辛娘子原本姓楊,是溪若村的人。

嫁給辛崀是因為辛崀肯出一兩銀子的彩禮,她爹娘為了湊錢給她兄弟娶媳婦,就把她嫁了過來。

她嫁過來之後,才發現辛崀大了她好幾歲不說,且前頭已經娶過一頭老婆。

因為身體弱,生完孩子挺了兩年就死掉了。留下一個黑不溜秋的丫頭片子。

她這一顆恨嫁少女心全部落空,嫁了黑塔似的沉默嚴肅的漢子不說,還一進門就當了媽。

這種心理落差,她不敢對着辛崀發作,卻忍不住對着香茅子惡聲惡氣起來。

再往後,她生了自己的孩子,而且是個男孩子!

這種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她自己的崽,怎麽看,怎麽好。而且因為從小在娘家的生活,她越來越覺得,只有男娃,才是金命。

女人天生就賤,就是伺候人的,指望不上。生了男娃,辛楊氏越發在辛崀面前能擡頭說話了。

她再教訓香茅子,辛崀也是只是皺皺眉頭,卻沒有阻攔。

辛楊氏不算是個惡毒的後娘,她沒有刻意的去磋磨、虐待香茅子。可她待香茅子也算不上好,頂多也就跟家裏的雞啊、鴨啊差不多,知道是自己的物兒,閑時偶爾會撒把米,如果心情不好,也會去踹一腳。

所以在辛楊氏的眼睛裏,這個黑不溜秋的丫頭,只要不礙眼,就可以放在一邊湊合着養着。

反正等到她大了,也是說親給別人家,換回來的彩禮留着給辛茂娶媳婦。

香茅子,只是一坨還沒有長大的彩禮而已。

這點,辛楊氏很肯定。

可如今,他們村落了難。倒是要靠香茅子了,這讓辛楊氏的心裏感覺十分奇怪。

一方面是慶幸,幸虧有香茅子已經找到落腳處,自己可以不用在發愁的喜悅;

另一方面則是如今自己竟然要感謝香茅子的恩惠,這簡直豈有此理的郁悶。

香茅子卻被她後娘一句「辛苦了」給吓到了,後娘何曾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

一時間香茅子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輕了三分,知不知道如何回答。

倒是陳掌櫃的在一旁等了半天,見他們一家人都平靜下來,才問,“香茅子,這是你爹娘嗎?”

香茅子終于想起,如果爹娘來了可咋辦的問題。論理,她應該跟着爹娘一起,可看爹娘那落魄凄慘的樣子,估計連自己都沒放去呢,少不得又要麻煩掌櫃的進行收留。

于是香茅子跟掌櫃的請求,“陳掌櫃的,這就是我爹娘。不過他們才剛從村子跑出來,這身上肚子裏都是空的,我想,我想求着掌櫃的,能不能也先收留一下我爹娘。我,我……”

她本想說,我會加倍幹活的。

可轉念一想,自己都去上學了,這加倍幹活也說不出口。就「我」了半天接不下去了。

陳掌櫃這種開客棧的人,最有眼色,香茅子也開口,他就明白了香茅子的所請。如果不想收留辛崀夫妻,那他也不會留到現在了。

陳掌櫃笑呵呵的說,“先別說那麽多了,來先回四鮮樓再說。”

辛崀沉默的站在一邊,聽到這話,就深深的給陳掌櫃施了一禮。

陳掌櫃的連聲說,“當不得,當不得!”

現在四鮮樓也沒有什麽客人了,所以當陳掌櫃的一行人回到酒樓裏,大家就都圍着看,弄得辛娘子很害臊,直往辛崀身後躲。

倒是辛崀,一直面無表情的幹站着。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悶聲應一下。

香茅子在跟大家打完招呼後,連忙領着爹娘回到自己的小下屋。早起陳掌櫃的說給她換房間,這還沒有來得及,就出了鎮長家的變故。

如今她的雞零狗碎的東西還在原來的房間。

因此她也就直接把爹娘領了過去。

先安置爹娘坐好了,給倒了壺熱茶放在炕桌上。

又跑去廚房求着大師傅給做了兩大碗素面。

素面是現成的面團上抖出來的。

酒樓的廚房白天竈上必有常滾的大鍋,而面團都是一大早就揉打好了的。

蓋着半濕半幹的屜布。聽了香茅子請求,大師傅吆喝一聲——“好咧!”

一伸手,就從屜布下面掏出一塊拳頭大小的面團。

在面案上用力摔打幾下,大師傅雙臂一抖,那面團就變成了一寸寬三尺長的面帶,對折、抖動、再對折,那面帶就變成了筷子粗細的面條。再撒面粉對折兩次,已經是發絲粗細的一團面線了。

大師傅如撒花一樣把面線丢到鍋裏,就着水花用筷子娴熟的挑動翻弄,防止它們相互粘黏。只幾息的功夫,面就好了。

用笊籬把面撈到大湯碗裏,澆上肉汁、香蔥末、芫荽末、芝麻油!

另外還有一大碗白色的面湯,灑了鹽,點了香油,給了蔥葉。

紅的醬汁,綠的菜葉,白的面,黑的碗。

香茅子把面給她爹娘端過去,辛崀和辛娘子一點沒剩,吃了個幹淨,面湯也都喝的幹幹淨淨!

其實兩個人都沒吃飽,覺得這麽好吃的面,再來十碗也吃得!

可香茅子記得掌櫃的說過,餓狠了的人,第一頓萬萬不能給多,寧可吃個半飽不飽的餓着,也好過積食傷胃。

因此香茅子就裝作沒看懂父母的眼色。

一等辛崀他們吃完了,就收走碗筷拿去清洗。

而後她又開始提水進來,房間裏本來就有個浴桶在,她拎了滿滿兩桶熱水,又拿了一個大木盆、布巾、皂角等物給爹娘洗澡。

趁着辛崀和辛娘子洗澡,她去找春雨,讨要了一些以往客人遺留不要的舊衣服給爹娘替換。

然後,香茅子一個人跑到陳掌櫃那邊去了。

陳掌櫃正在櫃臺裏面打算盤。

見香茅子過來,就笑着問她,“安置好你爹娘了?”

香茅子點頭,“大師傅給煮了面,現在他們洗澡呢。剛剛我還去找春雨哥要了兩身舊衣服。”

陳掌櫃的點頭,“你做事素來又利落,又穩妥。你爹娘有你,倒真是萬事不愁。”

香茅子糾結了一下,在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遞給了陳掌櫃的。

那裏面,是最初她流落黃石鎮,遇到的莊公子給她的一百文錢。除了最開始給春雨的那十枚銅子,香茅子一文都沒舍得花,都在布包裏包着。

陳掌櫃的看了一眼,就笑了,“要給我錢?!”

香茅子點頭。

陳掌櫃的放下筆,笑呵呵的說,“那你們一家子在我這四鮮樓裏吃住,這錢可不夠幾天的。”

陳掌櫃的說的事實。

在四鮮樓裏,最差的大通鋪不包飯,一個人一天也要十個大子兒。

香茅子搖頭,“這不是住宿的錢。這是這些日子,我和辛茂住在這裏,掌櫃的收留我,照顧我的一點謝禮。”

掌櫃的見她小小年紀,說話卻清楚,不由感喟窮人家的孩子,向來早熟。

于是掌櫃的說,“這恐怕,是你們全家所有的錢了。你給了我,你家咋辦?”

香茅子來找掌櫃的,也正是想說這個。

“我還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打算的,不過掌櫃的,你能不能幫忙先找個工給我爹娘做。我爹種田、打柴、上房修屋頂都會的。我娘做針線、洗碗、幫廚也都來得。”

原來香茅子是想求着掌櫃的幫忙給辛崀他們找點活計做。

掌櫃的笑說,“你們一家,就住在四鮮樓不好嗎?”

香茅子卻搖頭,“我爹娘已經找來了,斷沒有我們一家子倒讓掌櫃的養着的道理。您這四鮮樓是好,可是我從小就知道,這世上只有救急的,卻沒有救窮的道理。我爹娘都有手有腳,不應該指望別人過活。”

掌櫃的一直欣賞香茅子的沉穩周全,于是沉吟着,“要不,先安排你爹娘在四鮮樓做個短工?”

沒想到,香茅子竟然還是拒絕了。“我知道掌櫃的您是好心,想救濟我家。可我也算過,自打咱們被府兵封了鎮,四鮮樓就沒有了生意做。

而且現在鎮子裏又家家有喪事,恐怕短期內也沒有什麽喜事要張羅;

外地行商也聽到咱們這裏鬧時疫,估計短期不會過來。那麽掌櫃的,您哪裏有那麽多活計給夥計們幹呢?”

香茅子的這番話讓陳掌櫃的大吃一驚。

他萬萬沒想到,香茅子這小小年紀,竟然能想的如此深遠和周全,恐怕跟他多年的春雨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陳掌櫃的就安慰香茅子,“小小年紀想這麽多,小心将來不長個子!”

香茅子又說,“現在客人少,大師傅和春雨哥他們都是跟了您多少年的,您養着大家也就算了。我們一家子,卻沒有讓掌櫃的出錢養活的道理。所以我來求着掌櫃的,給我父母讨個差事。”

陳掌櫃的聽着,香茅子這話裏面,竟然是有了幾分想法了。

于是他好奇的問,“你是有什麽打算嗎?”香茅子用力點頭,“掌櫃的,我們黃石鎮,還需要不需要更夫啊!”】

聽到這話,陳掌櫃不由的一拍大腿!

“高啊,實在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