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55 章
馬爍坐回到車裏,給武桐發了信息,告訴她江臨入校了。武桐很快給他回了信息,說已經和經偵處領導打過招呼,中午之前就能有消息。
他看着車外擁堵的車道,上百輛車塞在這裏,已經排成了三排,等着前面的紅綠燈放行。他放棄把車倒出去的念頭,從包裏掏出記事本,準備梳理一下案情。
他摸到了一件硬物,又沉又涼,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姥爺的手表。這些天,這塊手表就躺在包裏,跟着他四處奔波。
他決定拿着這塊表去找住在三亞養老公寓的舅舅,不管結果如何,也好過永遠帶着懷疑。可是他也不能就這麽拿過去,至少得保養一下。他在網上搜了一下保養手表的價格,至少也要三五千塊錢。
他摩挲着表盤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從手機裏翻出阿珞的微信號,問他今天上不上班,自己有塊手表想帶過去看看。
阿珞很快給他回了信息:“好啊,我今天正好是早班,馬警官想幾點來?”
馬爍看向後視鏡,車流已經加速,看來很快就能脫困了。
馬爍把手表交給阿珞的時候,阿珞明顯愣了一下。
“這是……”
“這是我姥爺的。”馬爍說道,“我想問問,保養一下大概花多少錢?”
阿珞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手表,猶豫道:“這個我得給您問問了,要不咱們還是上樓吧。”
馬爍跟着阿珞上樓,坐在接待區等待,阿珞拿着手表直接進了維修中心。十幾分鐘後,那個長得像聶遠的王經理和阿珞一起來到馬爍面前。
“這塊手表是您……”王經理表情鄭重地問道。
“是我姥爺的。”
王經理點點頭,說道:“這塊表,我們決定為您免費保養。”
馬爍一愣,他看了眼阿珞,從阿珞震驚的表情中,他猜到這個保養肯定價格不菲,至少遠超三五千的水平。
“明天上午九點,您可以過來取表嗎?”王經理說道,“我們知道您工作繁忙,或者您自己挑一個時間,只不過,拜托您提前一天和我們确定好時間。”
“那就明天上午九點吧。”馬爍想了想說道,“我想問下,這塊表保養大概需要多少錢?”
王經理沉吟了片刻說道:“費用會按照保養難度來收取。這塊表應該已經停了至少二十年,而且是一塊将近五十年的表,保守估計一萬元。”
“這還不算加急費用。”阿珞笑道,“正常保養的話,這塊表至少要在店裏放一周呢。而且王經理親自下場,這可是VIP待遇。”
“我能問一下原因嗎?”馬爍問道。
“明天您來了,自然就知道了。”王經理禮貌地說道。
馬爍剛回到車裏,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小趙打來的。他接通電話,小趙有些語無倫次,翻來覆去說他們終于找到了。
“我給你發圖片,你先看吧。”說罷小趙挂斷了電話。
馬爍打開小趙發來的圖片,深綠色的底色上有一團銀白色的東西。他放大了一看,原來那是一頂假發。
馬爍深呼吸了幾口氣,平複激動的心情。罪惡已經慢慢浮向水面,露出黑色的輪廓。
下一秒鐘,也許它會張開血盆大口向自己撲過來,或者調轉方向潛回黑暗的深淵。所以,這個時候他要格外冷靜,絕不能犯下任何錯誤。
他忽然冒出個想法,假發為什麽會在那裏?是他們遺落的,還是故意的?接着他想起焦闖說過的一句話:
“有人在制造各種證據和線索,把我們引向靳巍……”
消失已久的套牌車忽然出現,同樣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作案手法,用一起謀殺案揭開了另一起謀殺案。然後套牌車把我們引向靳巍家的小區,讓我們找到了假發。這會不會都是對方故意留下的線索?這一次要把我們引向何處呢?
除了跟着對方跑,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如果這些都是對方計劃好的,他們也一定早就清除了痕跡,就算一路追下去,也只是陪對方兜圈子而已。
馬爍看着那團假發,它變成了一張臉,正對自己發出輕蔑的冷笑。
這個時候如果能有個人商量一下就好了。馬爍閉上眼睛,努力把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從大腦中趕出去,他要集中精力思考,他不能追着對方兜圈子,他要找到那條路徑,直接繞到對方面前的路徑。
終于,他睜開眼睛,又給小趙打去電話。
“把技術科的人留在現場,你們都撤回來吧。”馬爍命令道。
“什麽?”小趙叫了起來。剛剛追查到重要線索,就讓他們撤退,換了誰都會困惑的。
“撤回來。”馬爍平靜地說道,“你們現在有幾個人?”
“五個人。”
“好。你記一下。”馬爍說道,“安排一個人去網監查張宏的掃碼記錄,找到他和兇手一起玩的游戲。”
“是。”
“再去個人盯租車公司,今天中午之前我要結果。”馬爍說道。
“沒問題。”小趙說道。
“餘詩詩那邊怎樣了?誰在盯着?”
“老孔。”小趙說道,“對了,他說昨晚餘詩詩一家去了首都機場,走的是國際出發,是康養中心老總徐炳輝親自送過去的。後來餘詩詩和徐炳輝又回來了。”
“讓小孔去查查餘詩詩一家去哪兒了?”馬爍沉吟了片刻說道,“小孔那邊人手夠不夠?”
“他在那邊呆了快24小時了。”小趙說道,“我回頭替他。”
“我們現在都過去,去康養中心。”馬爍說道。
“現在嗎?”小趙遲疑地問道。
“對,現在。”馬爍把手機放到中央扶手上,按下免提,然後發動汽車。
“為什麽呢?我有點跟不上你的思路了。”
“我懷疑那頂假發是兇手故意留下的。”馬爍把車挪出車位,跟着出口導向标識往外開去,“假設是這樣,那麽他們周六夜裏開着套牌大切諾基去作案也是故意的,他們故意讓我們發現他們的行蹤和據點。”
“您怎麽判斷他們故意留下假發的?”
“你們找到其他有用的東西了嗎?”
“還沒有。”
“這不就得了!”馬爍說道,“說明他們離開前已經收拾過據點了,那為什麽會單單留下假發?”
“懂了!可這和康養中心有什麽關系呢?是因為套了他們的車嗎?”
“不。兇手用套牌車引起我們的注意。”馬爍攥緊方向盤,一字一頓地說道,“兇手怎麽會知道咱們發現了他們在開套牌車?”
“噢!”小趙叫了起來,“所以那天我們去康養中心出現場……”
“兇手也在那裏!”馬爍說道,“那天是周一,3月16號。”
“我知道,是你妹妹的生日。”小趙接口道,“我們現在就過去,先把康養中心的監控視頻拿到了再說!”
由于康養中心要籌備上市,餘詩詩開始對之前所有采購合同進行內審。這是一項非常繁重的工作,但餘詩詩不怕,相比之前十幾年窒息一般的生活,現在簡直身在天堂。
手機響起,她掃了一眼,是婆婆的手機號。該來的早晚要來,但她現在什麽都不怕了。她甚至有些興奮,這些天反複打磨的腹稿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她接起電話,聽筒裏立刻傳來婆婆的咆哮聲。
她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繼續工作,大概過了五分鐘,聽筒裏傳來婆婆微弱的叫喚聲,她才不緊不慢拿起手機。
“你罵夠了嗎?”
“你個臭騷……”
餘詩詩又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又晾了婆婆五分鐘,然後拿起手機。
“這回罵夠了嗎?”
“你……你……你為什麽要害死我兒子!”婆婆聲嘶力竭地喊道。
“你說我害死你兒子?那你報警好了。”餘詩詩平靜地說道,“如果你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就先閉上你的臭嘴,聽我說完。”
“你讓她說!”聽筒裏傳來公公的吼聲。
“你們找個地方坐好,我怕你們一會血壓高了。”餘詩詩說道,“你們兒子死了兩年了,終于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你別廢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婆婆又吼了起來。
餘詩詩拍了拍褲腿的灰塵,不緊不慢道:“這個事其實非常簡單,為了給你兒子治病,我就只能借高利貸。但我們沒房也沒車,就只能借裸貸,裸貸你們知道嗎?就是我脫光了拍照片給人家,如果還不上錢,人家就把照片發到我老家。”
“你……”
“放心,我沒拍。”餘詩詩冷笑道,“因為人家看我歲數太大了,擔心我沒皮沒臉,裸照要挾不了我。所以我們就商量換了個法子,把你們家的地址和信息當抵押物了。可能是他們覺着你們得要臉吧,畢竟在當地也是體面人家,所以就同意給我放貸了。條件是如果我還不上貸款,他們就去找你們。”
“你憑什麽這麽做!”
“憑什麽?就憑給你兒子治病啊。”餘詩詩依舊語氣平和,“前段日子他們來找我還錢,我當然沒錢了。他們就威脅我,說要騷擾你們。這些錢本來就是給你兒子治病用的,所以你們還錢天經地義。你們不想還也沒關系,反正我是不會還的。”
“而且我還告訴你,現在是法治社會,東西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你認為我害死你兒子你就去報警,看看警察聽不聽你胡說八道。我伺候你們家病秧子快二十年,不是為了等他死了聽你們滿嘴噴糞的!”
“你混蛋!”婆婆又吼了起來。
“你們才是混蛋。”餘詩詩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知道嗎?你兒子活着的時候每天都在罵你,怪你把他生成這樣,半死不活的。他做手術之前還詛咒你呢,說他如果挺不過來,變成厲鬼都會把你帶走的。你有功夫找我的邪茬兒,不如擔心你自己,看看半夜有沒有鬼叫門。”
“我……你……”婆婆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真的非常恨你,還有你丈夫。”餘詩詩說道,“老公公,你也在旁邊聽着呢吧。你兒子最恨的人是你,說他小時候本來有機會治好,都是讓你給耽誤了。好像是你把給他做手術的錢拿去做生意了吧。”
“胡說!兒子和我們好着呢!別聽她胡說!”婆婆喊道。
“真的好嗎?你兒子在北京生活了二十年,你們總共見過幾次?”餘詩詩戳穿了婆婆的虛僞,“要是沒有我,你兒子早不知道死多少年了!所以,不要再讓我聽到你說我害死你兒子的鬼話,否則我真的會撕爛你的臭嘴!”
“你……你……把餘新柱給我叫來!”婆婆瘋狂地吼道。
“我爸媽和我哥嫂一家子都出國定居了,他們也不會再回來了。”餘詩詩笑着說道,“所以我也不怕老家傳這些謠言,在我眼裏,那就是個笑話。你們一家子都是笑話。而且,就算我在別人眼中是個潘金蓮,你兒子也是個武大郎!”
挂斷電話,餘詩詩積郁在胸中十幾年的怨氣全部發洩出來,她感覺身體每一個毛孔都在呼吸着新鮮空氣。她親手了結了過去十多年的恩怨,她為自己的勇敢感到自豪。
她要謝謝那個暗中威脅她的女人,是她讓自己變得堅強。她甚至還送給自己一個能活活氣死婆婆全家的絕好故事。
她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五角楓樹,遠處一隊警車閃着警燈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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