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們閃閃發光的青春 — 第 63 章 見家長
見家長
我向公司請了年假,陪着梁晉軒。每天從醫院回來,他睡書房,我睡他房間。
七天裏的最後一天,梁叔醒了,但只能歪嘴說一兩個字。所有人懸着的心都放下了大半。又過了幾天,他從ICU轉入了VIP病房,探望他的人不絕如縷。有同行有病人,有領導有學生,大家都出自真心,來時未打招呼,看時輕聲細語,走時安安靜靜。毫無疑問,他是一位優秀的心外科醫生,一位受人愛戴的長者。盡管,他不是一位好丈夫、好父親。
何姨請了護工,梁晉軒見他好轉,待在病房的時間慢慢減少,有時我們明明到門口了,他還要在走廊徘徊良久,甚至不進去。
一天,我們如常在門口站着,病房裏傳來梁叔虛弱的聲音:“進來吧,站着不累嗎?”
梁晉軒臉色有些難看,像是被人抓住了小九九。
梁叔正坐着看電視,腦袋包得跟個木乃伊一樣。我喊了聲梁叔,他示意我們坐一旁沙發上,讓護工去休息。
他說話依舊有些結巴,嘴角不自覺地歪斜,但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
“鬼門關裏走一遭,很多事才想明白。”他嘆道,“這輩子我對不起很多人。其實你有個未出生的叔叔,你爺爺是我後爸,雖然對我很好,但在我知道你奶奶懷孕時後,害怕他的出生會搶走我的一切,便在家發脾氣,被你奶奶打了一頓,于是我用離家出走威脅他們,你奶奶找我時不小心掉到了田裏。當時他已經快五個月了,你奶奶把他埋在了後山,她也因此傷了身體,沒有再要小孩。你奶奶走的時候,說要跟她小兒子埋在一起,我知道,她一直在怪自己。如果你叔叔還在世,現在也該45了,老大不小了。”
“我和你媽也有過一段恩愛的時光,婚禮上我是真的想和她相伴一生。但我太想證明自己了,一心撲在事業上,漸漸地夫妻間有了矛盾、争吵、冷戰,消磨了僅有的感情。但我真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最後連夫妻情分也沒了。”
“我這一生,真是失敗透頂。好在我的兒子,除了智商,樣樣不像我。”
電視像在播放黑白影片,病房內只有梁叔緩緩的喘氣聲和說話聲。窗外秋光旖旎,梁晉軒和我細細聽着,像在聽一個垂垂老者回憶他不為人知的故事。
梁晉軒沒有回話。但聽到父母二人有過恩愛的時光時,他顯然有了觸動,原來他的存在不是毫無意義。他也曾是兩人愛情的見證,未來的期許。只是歲月常常愛開玩笑,總是不遂人願。
“你倆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每天都來了。想來我這條命還要留着繼續贖罪。”梁叔繼續說着。
“丫頭。”梁叔喊我。
我拘謹起來,從小怕醫生的記憶被喚了起來。
“謝謝你輸血給我。”他說。
“這是晚輩應該的。”我說。
他看了眼梁晉軒,對我說道:“晉軒就拜托你了。你要拉住他,讓他對人世間有點眷戀。”
我點頭。
“好了,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們走吧。”說完,他關掉電視,顫顫巍巍地躺了下去。
從醫院出來,我們習慣性地往梁晉軒家走去。走到一半,我才想起眼下梁晉軒應該不需要我陪了。
于是我說道:“待會兒我收拾好東西,你送我回去吧。”
梁晉軒嗯了一聲。
車還未到,電話響起,是柳女士。
“你梁叔怎樣了?”她問。
“好多了,轉普通病房了。”我說。
“我跟你爸在去醫院的路上,晚上一起在家吃飯。”
“嗯。”
“還有晉軒。”柳女生補充道。
我瞟了眼梁晉軒,看他神情應該是沒聽到,我糊弄道:“再說吧。”
挂掉電話後,梁晉軒沒有說話,卻突然調轉頭。
我問道:“怎麽了?”
他說:“總不能空手去你家吧。”
原來他聽到了。只是他以前去我家不都是空手嗎?雖然去的次數寥寥無幾。
當我和梁晉軒拎着大包小包到家時,菜已經上桌了,柳女生三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見我們來了,柳女生熱情地打招呼:“晉軒,你來啦。”
“柳姨好,叔叔好。”梁晉軒問候道。
“都是來自己家,帶什麽禮物,下次可不許這樣了。”柳女士說道,招呼梁晉軒入座。
柳女生對梁晉軒的熱心程度,不亞于對林希。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二人才是雙胞胎兄弟。
“爸、媽。”我敷衍地打着招呼,柳女生也敷衍地讓我動筷。
只有林先生關切地給我夾菜:“林音,這段時間累壞了吧?你看你,臉都瘦了,多吃點。”
“這段時間得虧有林音,還有林希在,不然我可能撐不過來。”梁晉軒放下筷子,說道。他說得真誠又自然,只是無意識地把我放在了前頭。
林先生和劉女士相對一眼,便寬慰道:“你們大小一起長大,感情好,互相幫襯,這都是彼此應該的。好在你爸也慢慢恢複了,只是怕是以後不能主刀了。不過也好,慢慢退下來,調養身體,想享清福。”
“嗯。”梁晉軒說道,“謝謝叔,謝謝柳姨。”
“對了,林希,”林先生望向林希,“你出國的事怎樣了?”
林希悶聲吃飯,回道:“快了。”
“那就以茶代酒,祝你進修成功!”林先生端起茶杯。
大家都端起茶杯,祝賀林希。林希默默接受大家祝福,說謝謝大家。
柳女生不放心,叮囑道:“在外不比在家,你又出去這麽久,凡事要注意安全。”
“放心,林希這麽大了,有分寸。男兒志在四方,總要出去闖蕩闖蕩。”林先生寬慰道。
我想起當年我和蹇秋去深山老林寫生,也沒見柳女生這麽依依不舍、牽腸挂肚。于是不得不感慨林希真是大家都心頭寶啊。
大家又聊了點別的。在飯快吃完時,梁晉軒放下碗筷,收斂神情,認真道:“叔、柳姨,我其實有一事想請求你們的同意。”
梁晉軒一開口,我便下意識地跟着放下了碗筷。再愚鈍的人,也知道這話指向何處。
林先生壓住柳女生的手,說:“你先說。”
“我喜歡林音,經此一事,我更離不開她。我想和她走下去,想得到大人的認可和祝福。”梁晉軒看着我,擲地有聲。
“你指的認可和祝福是?”
梁晉軒誠懇說道:“林音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兒,漂亮可愛,單純善良,而我雖對自己的未來有幾成把握,但總歸還是在創業階段,不能斷定以後;但我會為了自己和林音,好好努力,讓林音永遠高高興興地畫漫畫,做她想做的事。所以叔、柳姨,我能跟林音交往下去嗎?”
林先生緘口不言,最後說道:“晉軒,你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我們打小就喜歡你。可我們也只有林音一個女兒,我們不求她大富大貴只求她安穩一生。雖然你爸也說你身體沒問題了,但我想當面确認:你身體目前怎樣了?”
梁晉軒自小體弱多病,大家都清楚不過。當初還有醫生斷定他活不過20歲,但他如今已30了。
“我可以将我在美國的診療記錄複印給大家看。不說長命百歲,但順利退休是沒什麽問題的。只是不能劇烈運動。”
柳女生再也按耐不住,推開林先生的手,笑道:“叔叔只是擔心而已,哪還不信你要看你的診療記錄。傻孩子,別忘了你跟我們林音可是有娃娃親的,我們兩邊大人早就同意,就等着你倆點頭了。”
“柳女生,能矜持點嗎?”我無奈道。
“你媽是盼着一天盼得太久了。”林先生笑道。
“難道你沒盼啊?”柳女生佯做生氣的樣子。
“是是是,我們都盼着呢。”林先生說道。
所以,大人這一關,就這麽過了?
飯後,大家一起小區裏散步。柳女生和我走在前頭,他們仨走在後頭。
柳女生挽着手,眼角滿是笑意。
“這麽開心梁晉軒當你半個兒子啊。”我嘲解道。
柳女生戳了我額頭,不争氣道:“你去哪裏找這麽好的男朋友,我們做大人的能不替你高興麽?”
“說得好像我一無是處一樣。我看你們都喜歡晉軒、林希那樣的。”我不服氣道。
“你呀,總愛跟林希比。”柳女生搖頭道,“從小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又跟個男孩子一樣四處野,我跟你爸又要做生意應酬,你說怎麽放心帶上你?還不就帶林希,規規矩矩的–”
我插道:“說到底就是偏心,可以都不帶啊。”
“沒有小孩,哪有理由擋酒?傻孩子。”柳女生說道。
“行啦,反正我們都大了,随你怎麽說。”我停下來,“我才不稀罕和林希比,那個木頭,沒點人味。”
“你哥就比你大了那麽點,從小就要照顧你,能不老成嗎?林希這孩子聽話懂事得讓人心疼。”柳女生眼裏有了絲落寞。
“誰照顧誰呢。”我撇嘴,小聲非議道。
“說到底,還是爸媽太忙了,從小沒好好照顧你倆。好在你倆現在都不錯,你也有了歸屬。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媽,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更喜歡林希?”我認真道。
柳女生眼睛閃爍了一下,莫名地看向我,“你為什麽這麽覺得?”
“因為你總護着他啊。”說着,我的心小小就糾了一把,眼裏微微有些濕潤。天知道這話藏在我心裏多少年。
“瞎說。”柳女生嗔道,“我一向一視同仁。你調皮搗蛋我還不能管教你了?何況,男孩女孩能一樣嗎?男孩子走錯路,不管何時悔改,都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女孩子無論何時走錯一步,都是萬劫不複。你這麽大了,也知道女性在這個社會的不容易,要明白媽對你的苦心。”
秋風習習重清涼,梧桐迎風尚有聲。
柳女生說得真實又真切。28歲的我能理解接受柳女生的良苦用心,但18歲的我,并不能。好像就在今夜,就在此刻,我釋懷了往事種種。并不是我得到了柳女生的一句抱歉或悔意,也不是我內心強大不再計較曾經那些不經意的傷害,而是我突然明白了,每個人行事都有他的初衷,只是常常有人實現初衷的手段與想要的結果并不匹配。
柳女生就是其中之一。她愛女兒,但她用了她以為對的方法。女兒又何嘗不是用自己以為對的方法在愛她呢?
梁晉軒,我和你都是因為愛才來到這個世界。我們都有人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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