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愛的,你 — 第 5 章
藍媽媽是兩天前回的慈雲寺。自打燕笙一走,藍媽覺得家裏沒牽挂了,按照先前跟寺裏大師傅的約定搬了回來。辟給她的房子都是新粉刷的,不過家具還沒顧上擺,裏面只有簡單的一桌一床。
燕笙找過來時,藍媽媽正坐在床上縫被子。
“咋才到?不是說早點兒來我給你做漿水面嗎?”
“晚嗎?不是才九點多。”燕笙略過之前一段,壓根不想提。
“那就留着肚子吧,中午給你做好吃的。”
“再好吃也繞不開青菜豆腐。”說着話,燕笙環顧一下房子,“挺幹淨,挺好的。”
“來這擠擠。家裏沒凳子。”藍媽掀開一角棉套,騰出點兒地方。
“我去找師傅們要張凳子?”
“不急,咱娘倆先說會兒話。”
燕笙乖巧地倚過去。
“何家大哥那兒咋樣?吃的飯食好不?有肉嗎?”
“有。”
“別委屈自己,要是有啥糟心的就說。”
“知道。”
“咱們怎麽也算拐着彎兒的親戚,他不能拿你當保姆看。忍過這些日子,以後就好了。”
雖然有時嫌藍媽唠叨,但燕笙還是喜歡這份唠叨背後的溫暖。燕都福利院推廣家庭寄養的項目不到兩年就終止了。這其間爆發出諸多問題,有‘父母’疏于照顧的,也有‘父母’中途退出的。藍媽家是唯一堅持到孩子們年滿十八歲成人的家庭。且到後期,周爸去世,是藍媽獨自帶着孩子們生活,艱難可想而知。她是老實巴交的農村婦女,身無長技,有的只是一顆質樸仁厚的心。
“這被套太舊了吧?”燕笙發現露出的棉絮呈暗黃色。
“是有點舊,拆洗一下還能用。”
燕笙又拉開其它地方,“這棉絮都爛了,蓋着不暖和。買新棉花縫一個吧?”
“将就将就還能使。”藍媽媽節儉慣了,并不當一回事。
燕笙立即撥了電話,數落燕白粗心,送藍媽過來時不看清楚。兩人在電話裏免不了你來我往的鬥嘴。末了,燕笙指示他買個新被子明天送過來。
藍媽則在旁邊一疊聲阻攔。看燕白買東西是最頭疼的事。花錢大手大腳不說,人家跟他推銷什麽都照單全收。沒準明天送來的被子外,又搭上些治療儀、洗腳浴盆之類的東西。
放下電話,燕笙笑,“他的錢不給你也跟狐朋狗友吃了喝了,你幹嘛不花?就算不花,也要過來擱你手裏。”
藍媽媽露出小小得意,“不用我要,那小子每次回家都交錢。”
這是最讓藍媽媽欣慰的地方,她養大的孩子個個孝順。唐俊心細,知道她節省,除卻每月給些零花錢,從吃的到用的都采購到家。燕白粗粗拉拉的只顧給錢,給也不好好給,天女散花似的扔過來,每次沒有低于一千的。
燕笙有點尴尬,“藍媽,等我掙錢也每月交你。”
藍媽媽忙擺手,“我老太婆哪用什麽錢,光是小俊給的就足夠了。燕白給的我都攢着呢,等将來他娶媳婦用。你的錢你留好,別惦記我。”藍媽媽移得離燕笙近一點了,才說:“我在你枕頭裏留了張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要是有啥急用的你自己取。”
“不要。我哪能花你的錢?”
藍媽媽實話實說,“那是小俊給你的。他怕你不要,叫我先收着。本來我也不打算要,可又一想你現在不掙錢,趕上啥急事肯定作難,我就收下了。其實,他貼補你也應該的,他讀大學的錢都是你和燕白供的,他現在過好了,理應幫襯你一把。”
“藍媽,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叫何小姐知道了肯定不依不饒。”
藍媽媽還要争辯幾句,忽然,她睜大眼睛,指着外面驚詫的問:“那不是那誰嗎?”
燕笙順着藍媽媽手指一看,不禁暗皺了下眉頭——何至雄左顧右盼的出現在窗外。
“他咋來了?”藍媽不解。
燕笙豎起指頭到唇邊示意噤聲,“你別吭聲就是了。”
藍媽媽撇嘴,簡直掩耳盜鈴嘛。自己住的後院處于最裏側,只要何至雄趴窗戶望一眼就能看見她們。果然,何至雄發現無路可走,于是搭手湊到玻璃窗前往屋裏張望。
藍媽媽響亮的應一聲,“何家大哥,你咋來了?”
與此同時,何至雄已經窺到床上坐着的人。他分明記得那抹淡淡的影子是往這個方向來的,不過他接個電話的功夫就把人跟丢了。
“可叫我找着了。你屬兔子的嗎?跑得倒快。”
藍媽媽敏感地嗅到關鍵點,“何家大哥送你來的?”
燕笙窘得要死,氣若游絲般‘嗯’了一聲。
何至雄大刺拉拉推開門,橫在門框那不客氣的訓斥燕笙,“你明知道我來了,也不張羅帶我過來打聲招呼。有你這麽辦事的嗎?”
燕笙有心白他一眼。幾天裏不聞不問,當她真空一樣。在藍媽面前倒裝的多熟絡,真是變色龍體質。
“屋裏小,咱們院裏坐。”藍媽媽馬上穿鞋,又支使燕笙去找凳子,倒茶。
跑了兩趟,燕笙總算湊齊了幾把椅子、小桌和待客用的茶水,就着院中一棵剛剛萌發綠意的銀杏樹,他們圍坐一起。藍媽媽掩飾不住的欣喜,能勞駕何家大哥送,多大的面子啊!看來燕笙跟他相處的不錯。
“何家大哥,我家燕笙在你那幹的咋樣?”
這語氣擺明了是想聽誇獎,何至雄自然明白。接下來,他不介意讓老太太再添些驚喜。
“現在幹的事有點委屈燕笙。我打算調她去集團裏做事。您同意嗎?”
“不行。”藍媽媽馬上反對。
“怎麽不行?”何至雄笑了,“您擔心什麽?”
藍媽媽早和唐俊達成了共識:不讓燕笙進金地集團。既是顧忌何至琳,也省得好容易分開的兩人朝夕碰面。但這實情豈能講給外人聽?藍媽媽局促地搓搓手,“我家燕笙除了打針挂水,別的啥都不會幹。去你那,我怕她給你添亂。”
“您想多了。集團裏幾百個崗位呢,肯定有适合她幹的。”
“還是不去了。就幹她現在這事挺好。”藍媽媽捅燕笙,讓她也表态。
燕笙很配合,“我不去。”
一上午的功夫被拒絕兩回,真是刷新了何至雄的忍受度。換做他人,早被罵得狗血淋頭了。但燕笙背後有魏錦然那尊神,何至雄有火也要壓下。
“總得給個理由吧?因為什麽不去?工資待遇你放心,我不虧待任何人。”
燕笙瞥一眼藍媽媽,她緊張壞了,眼也不眨地瞪着,好象唯恐她禍從口出。
“如果我和唐俊都在你手底下做事,人家會說我們盯準了你家這棵大樹讨便宜。我不想聽那些閑言碎語。”
何至雄發出重重的冷笑,“是嗎?那你看準了誰說的,告訴我一聲。”
“我幹嘛打這個小報告?”
“錯!有精力搬弄是非的人一定因為時間富餘,那證明他工作量的安排上有欠缺。我發工資不是為養閑人的。”
眼見何至雄越說越嚴肅,藍媽媽有點慌神,“何家大哥,你別氣,有話慢慢說。”
何至雄失笑,“說話聊天呢,哪就表示我氣了?”
他一笑,氣氛馬上緩和過來。杯中的茶已經不冷不熱,何至雄低頭喝了一口,停了片刻他又喝一口。這茶的口感不似茶館裏的茶那般精致溫潤,別有一股清新甘洌。再看茶葉,金燦燦的,一根根挺實飽滿。
“這是什麽茶?”
“金花茶。自己種的。”
“好喝。”何至雄由衷的贊一聲。
藍媽媽甚是熱情,“新茶六月份下來,何家大哥要是喜歡,我叫燕笙專門給你曬點。她曬的茶不幹不濕,火候掌握得好着呢。我家那口子活着時,就愛喝燕笙曬的茶。”
何至雄不動聲色的,“曬茶屬于精細活吧?”
“可不嗎,過幾個鐘頭就得翻一翻,還得留神不能傷葉片。新葉子嬌嫩着呢。這活考驗的就是心細手巧。遇上手笨的,曬完的茶粗枝大葉,一泡開了,別說喝看着都吓人。”
藍媽媽只顧誇獎,不知不覺掉進了何至雄布下的套。
“那您怎麽說燕笙除了打針挂水不會別的?”
“那……你們那兒要曬茶葉的?”說完,藍媽媽自己都意識到冒了傻氣。
“心細手巧的人幹什麽都能勝任。您相信我,我會把燕笙當自己人,象栽培唐俊那麽栽培她。”何至雄信誓旦旦。
藍媽媽一時找不到借口回絕,沉默了。
何至雄調轉目光,看着燕笙,“集團裏的崗位任你挑,只要你肯來。一切都不是問題。”
生意場上浸淫多年,何至雄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在最短時間內判斷出對方意圖所在。藍媽媽上趕着毛遂自薦,說穿了不過是想為女兒進集團某個職位,何至雄心知肚明。只是,他沒想好如何安置她,撞上魏錦然這事,一下叫何至雄有了方向。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何至雄驚訝,誰得到他的承諾不是受寵若驚?很不得頓足捶胸要報答他的提攜?這丫頭倒象不領情。
他問:“你不接受?”
“我沒覺得自己哪好,值得您這麽器重。”
推脫嗎?何至雄恍若看見自己與魏錦然即将搭建的聯系要斷。這怎麽行?他馬上說:“你肯定不知道,我是靠着兩千塊錢起家的。幹到今天,吃的苦不計其數。所以,唐俊跟我說他的不容易時,我特別理解。我願意把機會給你們,你們更懂珍惜。”
燕笙垂眼看着手底的茶杯,沒有接腔。
何至雄自诩行動派,喋喋不休充當人生導師的事他不愛幹,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幹。只要搭上魏錦然這條線,任何努力和代價都是值得的。
他說:“你還年輕,有些道理你不懂。社會競争拼的是什麽?能力?成績?不對,是資源!你手中掌握的資源決定了你能成多大的事。什麽是資源?是你手中的關系和人脈。而這些,我都有。”
旁邊的藍媽媽聽得一頭霧水,“何家大哥,您這……”
何至雄一擺手,示意老太太不要插話。他擺出幾個現成的例子,以證明自己的話絕非胡扯。但他說的無比熱烈,落在燕笙那兒則是平靜無瀾。她劃弄着杯沿上的花紋,象公然在老師眼皮底下出小差的學生。
就連藍媽媽都看出來了,趁何至雄喝水潤嗓子的空隙,她打岔道:“何家大哥,中午在這吃飯吧,我做幾樣清淡的,您換換口味。”
使勁又使勁,何至雄壓住自己幾欲脫口而出的咆哮。他緩了口氣,今天不攻下燕笙,他誓不罷休。
他轉頭打量這僻靜的小院落,前面熱鬧的香火絲毫沒有傳過來,偶爾的敲擊木魚聲,越發襯得這裏清幽寂靜。但在何至雄眼裏,這種寂靜足以殺死人。
“您怎麽想起住這了?不是一直在市裏?”他問藍媽媽。
“活了五十多年的地方,離不開呀。”
“這看病不方便,得去山下吧?要是深更半夜突然鬧個不舒服怎麽辦?”
前面,何至雄費盡口舌都沒讓燕笙有何反應,他随口的一個問題倒惹得她立即說道:“藍媽,你的藥都帶來了吧?”
“帶了。”藍媽媽喜孜孜的,“那藥都是小俊托人從國外買的,好使着呢。聽說這麽一小瓶就好多錢。”
難掩的尴尬浮上燕笙面龐,每每從藍媽嘴裏聽到‘錢’字,她都會不自在。這表情立即被何至雄捕捉到了,他何等精明,馬上裝作不在意的問藍媽媽,兒子這麽孝順,女兒呢?女兒買的什麽?果然,問題叫燕笙漲紅了臉。藍媽媽于心不忍,替養女說話,“她現在沒那個條件。我也不求啥,只要孩子有那個心就行了。”
何至雄深谙怎麽再添一把柴,将某人燒得更難受些,“孝順不在于花錢多少,哪怕一雙襪子一條毛巾,代表的是心意。可要是拿嘴糊弄人,這就有點……”他應景的呵呵兩聲。
燕笙斜過臉,不甚客氣地盯着他,仿佛恨他刻意難堪自己。
何至雄無辜的聳肩,“我說的不對嗎?孝順總得有所表現,這是逼着人承認的事嗎?另外,老拿沒錢當借口幹嘛?給你掙錢的機會你都不要,這說明什麽?說明你壓根就不想做一個孝順女兒。”
激将法成功了,燕笙咬緊下唇,憋了半天,終于開口,“你說的,崗位随我挑?”
“當然。”深深的笑意湧至何至雄眼底。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休息,大家周一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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