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雷 — 第 62 章

徐炳輝眼前是一條筆直的緩坡路面,左側是懸崖,右側是山壁。這段路大約有三百米長,然後是一個右轉彎。這個距離足夠把時速從零加到六十公裏,只要初始角度控制好,車子不偏出道外,能沖出盡頭的隔離護欄就成功了。

但是初始角度是最難估算的,毫厘之差都會讓車子提前撞上護欄或者山壁。那就完蛋了。想到這裏,徐炳輝反而興奮起來,他一輩子都在賭博,這時再賭一把又如何。

他把車開到路中間,找好方向,然後把杜永邦扛進車裏。杜永邦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直,徐炳輝就像操縱玩偶一樣,把他的雙手分別握住方向盤的右下方和左上方,這是最穩定的握把姿勢。

徐炳輝挂上D檔,松開電子手剎,把杜永邦的右腿從剎車上擡起。一瞬間發動機發出轟的一聲,這是發動機啓停裝置在運轉,發動機啓動了。

徐炳輝把杜永邦的右腿放到油門上,下壓,汽車向前移動起來。徐炳輝右手按着杜永邦的右腿,左手扒着方向盤,跟着車往前跑。車速越來越快,他逐漸跟不上,壓在杜永邦右腿上的力道卸去,車速立刻又降了下來。

徐炳輝剎住車,站直身體喘了幾口粗氣。這樣下去不行,他看着前面的路,車速起不來就沒法撞出護欄。已經浪費二十米了,必須換個方法。

他咬了咬牙,重新鑽回到車裏。這次他整個人都趴在杜永邦腿上,這樣就不用跟着車跑了,也有足夠的力度壓着油門。

車速越來越快。徐炳輝看到時速超過三十公裏,立刻按下早已設置好的定速巡航,設定時速為七十公裏。

車子忽然咆哮起來,加速行駛,徐炳輝爬起來,站在車門邊上,閉上眼往外一跳,同時用後退的慣性關上車門。他被巨大的慣性帶倒,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他爬起來,這時汽車已經呼嘯着沖向道路的盡頭,撞斷護欄,前空翻,車頭朝下栽下懸崖。

好像黑白默片一樣。

汽車墜入懸崖的一剎那,撞斷護欄的聲音才傳了過來。先是一聲悶響,然後隐約傳來了幾聲嘎吱嘎吱的聲音,最後又是幾聲悶響,終于回歸平靜。

聽起來效果不錯。一會可能還有燃燒甚至爆炸的精彩場面,但他不能留下來欣賞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活動了因緊張而僵直的四肢,朝着山頂跑去。

“我們已經發出協查通告了。”武桐說道,“優悠肯定不會離京的。咱們的人也在全力追查,很快就會有結果。”

馬爍坐在沙發上,看着手裏的小米手環,木然地點了點頭。

“杜芃的手機號已經定位到了,就在這個小區。”小孔進來說道,“如果不在這裏,應該就是被遺棄了。”

“杜永邦呢?”焦闖問道。

“杜永邦的手機定位在他家,咱們的人已經去了。”小孔回答道。

“你知道杜永邦和杜芃還有別的住址嗎?”焦闖問道。

馬爍搖了搖頭。

焦闖走過來拍了拍馬爍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杜永邦就算要對杜芃做什麽,那也是為了財産。他不敢動你妹妹。他也不可能永遠不露面,要不然他拿到這些財産也沒地方花。搞不好你妹妹只是和杜芃出去玩,手機落家裏了。明天一早她就回來了。”

馬爍點了點頭,終于說道:“你說得對,杜永邦是為了財産,他不敢對優悠怎麽樣。”

“那個,我知道有個澡堂子不錯,帶自助夜宵的。”焦闖靠在門邊說道,“我看這裏好像也沒你的房間,要不我帶你去泡澡去吧,泡完了吃碗面條,睡一覺。”

“對。你現在應該養精蓄銳。”武桐也表示贊同,“剛才我們已經把最壞的情況都想到了,優悠至少不會有人身危險。”

“杜芃呢?”馬爍說道,“他有危險。對,我必須讓杜永邦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手機,給杜永邦的手機號編寫了一條信息:

杜永邦,我是馬爍。我現在聯系不上杜芃和優悠,你知道他們在哪嗎?杜芃和我說過你圖謀他財産的事情了。我警告你斷了這個念頭,如果杜芃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就是第一嫌疑人。

發送之前,馬爍猶豫了一下,他這麽做到底是幫助杜芃還是在害杜芃?萬一這條信息刺激到杜永邦呢?杜永邦以為自己暴露了,可能就會狗急跳牆。

他删除了信息,起身說道:“走吧,我正好餓了。”

閉上眼睛之前,馬爍對自己說:好好睡覺,不要辜負武桐和同事們熬夜追查的心意,等他們追查到杜芃和優悠的下落,自己必須要養足精力。

這句話起到了神奇的作用,馬爍很快就睡着了,大腦一片空白,遁入了無邊的寂靜中。

有人輕輕拍他,他睜開眼睛,是前女友。女友拿着他的手機,屏幕上的藍光映出了她的一臉幽怨。

女友把手機拿給他,他接過來一看,馬優悠發來了一條信息。

“哥,周五我和爸媽去就出發去了,你們去不去?”

去不去?怎麽去?馬爍煩躁地想着,家裏就一輛兩廂小車,長途自駕去南京,怎麽也坐不下五個人吧。就算能擠下,女友肯定也不願意和他們一起擠。

馬優悠又發來一條信息:“哥,你們要去的話,就不開車了,坐高鐵去。”

馬爍把手機拿給女友,女友搖了搖頭。女友的年假有限,他們已經商量好要去泰國玩。

馬爍正對着天花板發愣,馬優悠又發來一條信息。

“哥,你們考慮一下吧。如果覺得時間長,你們提前回去也行。爸媽想和你們一起出去玩。”

馬爍忽然感覺眼睛發脹,鼻子發酸,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湧上來。父母年紀大了,不再像泰山一樣強壯了。他們只是想和孩子們多積攢一些美好的回憶,然後靠着這些溫暖,慰藉平淡清冷的暮年。

這個瞬間,他理解了父母,溫暖和喜悅包圍了他。他拿起手機,給馬優悠回信息。

“我們就不去了,你們好好玩吧。我最近有案子要忙。”

為什麽會寫出這樣的話?他急忙按下删除鍵,卻怎麽也删不掉,然後信息自動發了出去。怎麽會這樣!他急得在屏幕上亂按,卻沒有任何反應。

很快馬優悠給他回了信息:“好吧。你們照顧好自己。”

馬爍驚慌失措地看着女友,想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他說不出話,他急得快瘋了,忽然喊了出來。

馬爍睜開眼,看到穿着浴袍的焦闖正坐在旁邊的休息椅上看着自己。

原來是夢。

“幾點了?”馬爍問道。

“五點,走吃早餐去。”焦闖站起來,“然後出發。”

“有消息了嗎?”馬爍掙紮着坐起來。

“剛來的信兒,我以為你聽着了呢。”

馬爍抓起手機,工作群裏一直消息不斷。杜永邦家已經人去樓空,兒子和兒媳都不在了。武桐在馬爍家小區監控裏找到一個可疑的垃圾轉運工,晚上八點,他騎着一輛三輪車從小區西門離開,車上裝着兩個垃圾桶。

武桐和物業核實,晚上八點不是轉運垃圾的時間。他們趕到小區西門外,看到了遺棄的三輪車和垃圾桶。武桐調集人手對附近所有監控實施斷面篩查,目前找到了七輛可疑車輛,三輛租賃車、兩輛年檢不全的車,還有兩輛套牌車。

他們已經開始對這七輛車進行追蹤,并發出了全市協查通告,預計兩個小時內會有結果。

馬爍看完了所有聊天記錄,沒有任何實質性進展。他的心情也墜入谷底。

淩晨的北京,安靜得就像另一個平行時空。焦闖開着車在路上飛馳,目的地是杜永邦位于東壩的家。

馬爍看着兩邊向後掠去的路燈,再過兩個小時,汽車和行人就會像潮水一樣淹沒整個城市,把他和馬優悠困在各自的孤島上。

他本來可以不去杜永邦家,但他必須要去。他要打發掉這兩個小時,也許還有更多的時間。他不能什麽都不做,否則頭腦裏不斷冒出來的可怕念頭和畫面會逼瘋他。

盡管所有燈都開着,但杜永邦家裏還是十分昏暗。搜查小組不得不在每個房間裏都架起小型探照燈。這套房子是二室一廳,杜永邦一間,兒子兒媳一間。

馬爍走進廚房,地上堆着土豆和白菜,冰箱裏有新鮮蔬菜和雞蛋,還有沒拆封的啤酒。

小孔從杜永邦的房間裏出來,他現在已經是這個搜查小組的負責人。

“沒什麽發現。”小孔說道。

馬爍走進兒子兒媳的房間,床墊已經被掀開靠在牆壁上,所有櫃子和抽屜都以标準的搜查角度打開了。

馬爍看向衣櫃,這是刑警的習慣。有人說衣櫃裏藏着主人所有的秘密,馬爍認為這種說法雖然有些誇張,但是衣櫃确實是迅速建立人物畫像的首要途徑。

衣櫃裏擺放着男女款式的當季衣物,花裏胡哨的,質量又很差,可見主人的衣品非常糟糕。

馬爍把挂着的衣服都拿出來扔到床板上,又打開所有抽屜和儲物袋,把衣服倒在地上。別人知道他在洩憤,沒人敢上前阻止。

最後,馬爍踩着滿地衣服走出來,對焦闖說道:“他們已經不在這裏住了。”

“什麽?”幾個人異口同聲問道。

“可是冰箱裏還有……”小孔辯解道。

“他們已經走了。”馬爍面無表情地說道,“收隊,不要浪費時間了!”

馬爍往外走去,被焦闖拽住胳膊。

“不要情緒化。”焦闖小聲說道。

“我沒有情緒化。”

“那你至少給個理由。”

馬爍轉過頭,看着惶恐不安的小孔,嘆了口氣說道:“你們看看,這裏有女式內衣內褲嗎?”

“什麽?”小孔還沒明白過來。

“噢!”焦闖拍了下手,“杜永邦兒媳婦的內衣,有沒有找到?”

小孔看了看其他人,其他人都朝他搖了搖頭。

“他兒媳婦把內衣內褲都帶走了,說明什麽問題?”焦闖又問道。

“噢!”大家恍然大悟。

小孔正要說什麽,馬爍已經走出去了。

隊長辦公室裏彌漫着咖啡的香氣,明亮的白熾燈光把武桐臉上的憔悴照得越發明顯了。

“杜永邦知道綁架警察家屬是死路一條,他殺了杜芃也拿不到遺産。所以他們為什麽還要铤而走險?”武桐問道。

馬爍搖了搖頭,說道:“但他們一家确實潛逃了。他知道我們肯定會去搜查他家,所以在冰箱裏留下很多食物,可能就是想僞造他們還在這裏住的假象。但他兒媳婦可能接受不了自己的內衣被外人看到,所以偷偷帶走扔了。”

“馬爍說的有道理。”焦闖說道,“我們後來又檢查了一遍,杜永邦和他兒子的內衣襪子什麽的都還在,唯獨他兒媳婦的沒了。所以肯定是故意的。”

“我現在懷疑另一種可能性。”馬爍低沉着嗓音說道,“他們殺害杜芃的過程被優悠看到了。他們只好殺人滅口。只要兩人的屍體不被找到,就只能按照失蹤人口來算。這樣他們一家至少還能潛逃活命。”

武桐想勸慰馬爍,但看他目光堅定,于是稍稍松了口氣。

“你說的這個是最壞可能。”焦闖說道,“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殺害杜芃,他們圖什麽呢?殺害杜芃不能給他們帶來利益。”

“如果杜芃以意外或者其他方式死了呢?”馬爍問道。

“其他方式……”焦闖恍然大悟,“你是說徐炳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