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應該是在那之後，他遇見的坪和冰靜。

報高中志願時，我執意不顧父母的反對報了省城，也就是我曾經呆過的那個城市——唯炫是不是還會在那等我？

剛來時我在街上逛，才發現那家店還在，阿姨只是又蒼老了一些，我卻不敢再過去，怕她認出我。

我明明沒臉再見他了啊。真不知是為何，我會最終出現在這裏。我再也不會有勇氣去告訴他我是小萌，因為我是精靈。不配擁有人類的情感。

我與硝子一起來到人間，這是每位天使和精靈的必修課，我們的期限是十八年。

硝子是天使，她和我的種族不同，她還常常可以來人間化作千跡硝子而存在，我卻是永世不得再下凡。

我一直埋怨，為何偏偏要有這麽一個規定？在遇見唯炫之後才漸漸平息，離開他之後才重進入淡然的境界。永遠都沒有跟任何人有所親近，永遠和別人有一牆之隔。

不知為何，來到人間的我忘掉了作為精靈時的一切，只記得我是精靈的存在，在18歲生日那天會終結我在人間的生命。還有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卻比任何事都要清晰。

我的表姐炫羽在人間時接受了愛情，回歸之後也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沒想到她在人間喜歡着的人竟是雨國的王子，因此她才由于屬性相克被減了兩年的人間生命，卻永遠地收獲了唯一的愛情。我多麽希望我的愛情也可以像他們那般詩意。可是我已經十六歲了，我确認一切都無望了。唯炫畢竟不是精靈，即使我愛他，也只是既耽誤他又耽誤我的錯誤。

一直習慣一個人，一點也不難過，反而是太靠近了我才無法心安。

只有和唯炫在一起時我才沒有防備地陷入了他的關懷裏。可是我不能連累他啊。

我絕對不能讓唯炫知道我的回歸以及身份，知道他愛懷念故人，他和坪說起過我，望着地平線，最終傳到了我的耳邊。他說：“小萌是我最喜歡的人。”那時他初一。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學會了僞裝自己，不願意再表露相似的情感。

我卻不能走過去告訴他，去毀掉他一生的幸福。

哪怕是我從此消失掉所有的快樂，我也不希望他悲傷。

我只是在經過他家時一個人仰望着他的家，與別人的家在外部沒有什麽區別。

對我來說，他的确應該跟別人沒有什麽區別。

我也曾經怨恨過，為什麽我是精靈，不過現在接受了。

唯炫，只要你幸福就好，你帶給我的希望，我會永生銘記。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沁潇很像你心目中長大後的我，也就是現在的我，你才褪去對她的防禦來接受她。他們說你一直沒有女朋友，而我也是在偶然知道沁潇和他住一起的事之後才徹底地放下心來——你一定會喜歡上她的。但你一定不是僅僅是因為喜歡我而喜歡她，不然絕對不會有如此難以壓抑的感覺。所以我對她好，只有她在我的安全範圍之內，我會對她說起很多，卻從不提起你的過往，偶爾還說幾句推波助瀾。

當我平靜地做出這一系列的事情時，內心的深處一緊，悲傷如翻滾的浪一般洶湧而出。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為防止它們化作淚水，我封閉了自己的心。只剩浪花在心壁上劇烈的撞擊，疼痛難忍。我可是最淡定的精靈啊，竟會有一日深陷于這樣的情感。

其實，我們也有過少數的幾次相逢，那天下着雨，你憂心忡忡地見坪冒雨追着沁潇，你卻猶豫了，而我無暇細看，在你終于下定決心把雨傘給別的女生時迅速跑進雨裏，消失在了你的視線裏。你該是忘記了吧。

那天晴兒的生日宴會上，我直視你的眼睛，确定你沒有認出我，那麽你一定已經喜歡上沁潇了。我所要做的，只是等待。

之後，你們之間進展之緩慢終于讓我急了，便冒着被你認出的風險到你家找她，你果然還在這裏，我心虛地低下頭壓低聲音，竟忘了你現在喜歡的人是沁潇，你是不可能認出我的。

如今一切都塵埃落定，我僅僅是微笑而已，暗自神傷。

如果我不是我，可以毫無負擔地愛你麽？

遙遠彼岸的那句告白，最後還是沒有飛過滄海。

唯炫，請你幸福吧。

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信仰。

『40』

時間停留到這裏又重新流走下去。

唯炫緊緊握着沁潇的手向着兩人曾經快樂過的公園走去。

“吶，唯炫，今天還去蕩秋千麽？”

“是尋找過往的回憶，你真沒詩意。”

“來，我推你。”

幾乎已經被廢棄的秋千，只有他們兩人的痕跡，過往的行人以為他們瘋了。

“吶，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唯炫沒有再說話，連推秋千的動作也緩滞了，沁潇以為他是累了。

卻不知在視線所及之處，提着一袋子雜物剛從便利店回來的少女一臉沉靜，有些疲憊，帶着淡淡憂傷的神情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我喜歡你。”耳邊忽然傳來這麽一句告白，有些沒頭沒腦，沁潇笑逐顏開。

——很久以後我想起這個情景，始終覺得它是我生命中的星辰，那麽燦爛。

——唯炫，你是我今生最絢爛的煙火，永世不滅。

少女經過他時，他的眼光一直跟随着她，目送她漸漸被人群擋住，消失在視線裏：

沁潇，你的快樂，是我最大的信仰。

原來，我的逃避卻反而為你帶來了困擾。

是我的武斷破壞了你的幸福，作為補償，我願意一生一世牽着你的手，不讓你再回到那個悲傷的世界。

我可以聽見你的悲傷，卻無法聽見你所說的永恒。

所有的快樂都沒有永恒可言，我們終将成為稍縱即逝的流星。

盡管不願意，也終究是我的宿命。

只是在我可以望見的時光裏，我不會猶豫你所有的要求。

只要我在，你就不會受任何委屈。

只是，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一直埋藏在我心中，是我對你唯一的秘密。

為什麽小萌一直沒有告訴我她回來了？

是她不願意麽？

我後悔自己和她在一起時沒有問她的名字，而那段時間沉浸于悲傷之中，對一切不管不顧。之後我就讀的學校拆了，我被分到一個新學校，認識了坪和靜。他們陸續很友好地出現在我面前，我也着實度過了一段極其美好的時光，那時我以為自己可以忘掉小萌。

可是直到冰靜離開那天死死地抱住我，流盡了眼淚，我想起的也只是離開數載的小萌，如今她會有着怎樣的微笑。身邊會有另一個人比我更細心地照顧她麽？

『41』

直到遇見沁潇那一刻，一切才終于像是得到了終結。從前或許我是因為小萌喜歡她，如今，我眼中不知不覺，已只剩下她了。小萌如同我心中最最陰暗的角落，不敢觸碰，卻因其中綻放的一抹光亮而躍躍欲試。

初看新生名單時，她的名字排在沁潇後面，“雨落淩萌”，我因這個“萌”字想起了小萌，卻不曾想到她就是她。

坪追着沁潇去時，我的心糾結之餘，忽然有個清雅瘦削的身影，從我身邊經過，一口氣跑進雨中。那天她穿白色，在雨中如天使般美好，我潛意識裏以為她是小萌。如果我那時追上去了，是不是一切會有所不同？可我選擇了兀自不相信地搖搖頭。

體育課時，我停下打球休息之餘，見沁潇旁邊坐着的那個少女，身影像極了那天雨中的少女，看不清正面。

我找了個機會裝作不經意問葉子，他們班有沒有什麽性格比較安靜的女生，她壞笑着說：“你是想誘導我說是沁潇吧。沁潇她充其量只能算相對安靜，一個叫雨落淩萌的才是極品。”我心一緊，下意識屏住呼吸：“哦？”“她呀，在我看來就像天使一樣，不常說話，即使微笑也永遠是淡淡的。好了，我們不要說這個了。”

那一刻，心中的痛楚無法壓抑，以致于聽不見葉子叫我。

那天晴兒的聚會上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對着衆人的她依舊淡淡笑着，溫柔舒展飄逸得如一陣風，心中最深沉的角落被剔透的光芒照亮，可身體卻不聽使喚。那時我明明已與沁潇一見鐘情了，為什麽想到她依舊溫暖？

我知道是她，僅僅是關于友情以及過去的懵懂喜歡而存在，所以我靠在牆上不說話，我以為她會向我走來，我在等她。直到現在也是，我怕她已經不願再接近我了。

我只希望有一天她可以親口告訴我她的存在。

那麽被微弱光芒照亮的角落就永遠不再黑暗了。

可我也等不下去了。

小萌，若她不怪我，此刻我定會不顧一切緊緊抱着她。

可是你在，我說過不會讓你受委屈，我苦笑着，也許我擔心的并不是她是否願意見我。

吶，從來沒有永恒的存在，只有時間依然在不斷地流走着。

我依舊記得你對我說過的一輩子不要分開。

我會一直握着你的手，帶你逃離那個悲傷的世界。

我喜歡你，從未改變。

千跡硝子走了，淩萌有些失神地盯着她曾經的座位，哪怕那裏并沒有什麽不同。她微微嘆了口氣，正欲轉身離開，手卻不知被誰溫柔地握住，耳邊傳來她以為永遠也聽不見了的聲音：“小萌，好久不見。”

——時間始終沒有停下，只是一意孤行地流走下去。

——我們所走過的歲月終究回到了那個盛夏，你在早晨的陽光中帶着銳氣的棱角和柔和的光圈朝我走來。

——知道嗎？是幸福在向我走來。

——時間從未改變什麽，你願意和我一起這樣相信着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口氣全發上來了。。。後面還有個我自己看着看着都覺得壓抑的尾聲。。

或許就讓時間永遠停滞在此刻最好。

不要開學了啊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