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你,寂寞又美麗 — 第 73 章 ☆、073、那段永遠不可能腐爛的往事

秦玉惠先是怔怔的望着沈宏成,随後像是反應過來了,整個人頓時像打了雞血一般。

她的眼淚明明還在撲簌簌的下墜,卻是随手抹了一把之後,吸了吸鼻子就開始說,出聲,聲音帶着哭腔,很哀傷——

“說,我說,先說我自己。

秦家曾經是江城船舶業的老大,但是二十七年前一場偶然的沉船事故之後,秦家一落千丈。

萬般走投無路之時,我父親開始給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安排商業聯姻,而對象則是新興崛起的關氏家紡老董事長的兒子,也就是關仲清。”

“但是她心高氣傲看不上,逃了婚。”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斷斷續續的敘述:“我媽曾是秦家的傭人,被我爸玷污之後就慘遭趕出秦家。

秦家大女兒出逃之後,給關家沒交代,我就是那時候在煤窯附近的破房子裏被叫了回去頂包。

但是關仲清不喜歡我,我卻想攀着他逃離秦家想要榮華富貴,所以我在他退掉我姐的婚約當晚,跟蹤了他,然後在他的商業聚會醉意醺醺開酒店房間時,我跟了去……”

“那晚之後,他要負責,而且他也覺得父母四處給他找對象煩躁,所以我和他就此湊成了一對。”

秦玉惠的話到這裏就停了下來,她隔着迷蒙的淚眼看向沈宏成,沈宏成輕嗤一聲,渾濁凹陷的眼睛滿是羞辱後的暢快。

“沈謙,你都聽到了,這就是關慈恩的母親,一個出生卑賤,耍手段攀富貴,不知廉恥的女人!”

秦玉惠的淚水跟着他的話又落了下來,她抽泣道:“是是,我卑賤,我不知廉恥,沈老爺子,求您放了關慈恩吧?”

沈謙的眉間皺成“川”字,身側的拳頭攥得死死的,他覺得此刻的爺爺真的好模糊,模糊得他好像都快不認識了。

然而不待他說什麽,沈宏成又再陰冷開口:“這只是秦玉惠你,還有最重要的沒有說,給我一字一句的說。”

秦玉惠驟然由跪着一下子癱軟的坐在了那裏,心下悲涼無比。

她擡頭看看隐忍怒意的沈謙,她對他搖了頭,而後又低了頭,哭着說:“沈謙,關家欠了你們,是我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的爺爺。”

這一句話聲落下,她捂臉大哭兩聲後,終是開始自說自話,聲色則是更加悲傷——

“22年前,關慈恩四歲,仲清在一場商業聚會上認識了你父親沈雲峰,兩個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随後結為拜把子的兄弟,他尊稱你父親一聲大哥。

因着這一層關系,沈關兩家走得像真正的兄弟親人般親近,那時你剛送去了澳洲念書,你父親喜歡慈恩,兩家笑說把她定下給你做媳婦兒。

因緣際會,仲清來沈家的時間較多,也就接觸到了剛剛大學畢業的,你的姑姑沈雲新。

她青春陽光,活潑嬌俏,那一聲聲“二哥”叫得我莫名心慌。可是我看見仲清很開心,他似乎對她就像二哥一般。

而且那時他對我還好,又特別喜歡慈恩這個女兒,盡管我一直明白他不愛我,但是我不想破壞表面的祥和,我貪戀一家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所以我連一句多嘴的話都沒說也沒問。

直到幾個月後,我從幼兒園接慈恩回家,我聽到他在打電話說今晚我找你。

那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和暧昧,女人的直覺——他在外面怕是有女人了。

幾番尋絲覓跡之後,終于讓我看到了那個女人的真面目,就是沈雲新。”

她頓了頓,睨一眼死死抓着拐杖手柄的沈宏成,後者恨恨的用眼睛淩遲她,她再一次擦了鼻涕眼淚後,終是繼續接着說了下去——

“仲清依舊對我很好,對慈恩同樣疼愛有加,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惶惶不安中驚恐的過着日子。

直到那日,沈老爺子60歲壽宴,宴會從上午便開始了。

那天下着暴雨,壽宴就在沈家老宅舉辦,來的都是商界名流,非富即貴。

我看着你的父母忙前忙後,看着仲清亦像是半個主人一樣招呼着,我眼皮直跳,一邊看着在人群中穿來穿去活潑可人的關慈恩,一邊搜尋沈雲新的身影。

但不久之後,我就先在宴會現場沒尋到仲清的身影了。

我心慌得無以複加,臉色也不好,慈恩牽着我的手,問我生病了嗎?我告訴她不知道爸爸去了哪裏呢?

她說她看見了,她馬上去叫他……”

秦玉惠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再次看向了沈宏成,沈宏成似乎跟着她的話已經陷入了深深回憶,她說不下去了,她又看看沈謙,沈謙的臉色很淡漠。

“說,繼續說,我沒有叫停你就必須把這段往事說完,說到我滿意為止。否則我叫人立刻收拾了關慈恩!”

沈宏成背對着她,看着那牌位,惡狠狠、憤憤的摞了一句。

“爺爺,您太過了!”沈謙已經按捺不住,話聲冷凜,俨然怒了。

“沈謙,給我聽完它,我要你親耳聽沈家的仇人說這段永遠不可能腐爛的往事,聽完你再說!”

沈宏成重重的跺着拐杖,渾身都因為發怒而顫抖。

沈謙又氣又急又擔心,最終卻是只得将梗在喉嚨的話又咽了回去。

“慈恩松了我的手就開始跑,”秦玉惠吸着鼻子,再次出聲了。

“我趕緊去追她,但是剛好撞上了端茶水的傭人,結果一轉眼,她已經跑不見了。

我幾番尋找都沒見着人,再擡頭,卻是見你爺爺抱着她剛好從二樓下來,慈恩見着我,趕緊的下來,張開雙手撲到了我懷裏來。

我抱她,正要向你爺爺道謝,卻見她臉上寫滿不高興。

問她怎麽了,她說:“我看見爸爸在三樓那個房間親新姨呢,他的手還放在這兒……”

她不開心的比劃着。

我卻在心痛和震驚中一瞬捂了她的嘴,怒氣沖沖:“胡說八道!聽媽媽的話,你什麽都沒看到,知道嗎?”

“怎麽會沒看到?”她推掉我的手,稚嫩的聲音提了音量,我還未及在堵上,她的話已經出了口——“我就是看到了爸爸在三樓房間和新姨在親親,他還摸她腰了!”

登時,我四周有些個離得近的賓客,倏忽看向我們,開始竊竊私語。

接着,他們自發将我們圈在了那裏,我心慌得遭受不住,抱着她低了頭想走,你爺爺卻是倏地過來了。

他将慈恩抱了過去,又對衆人說小孩子亂說話,還逗她:“小姑娘,說謊話是要長長鼻子的,爺爺都害怕,你難道不怕?”

你父親沈雲峰、以及當時懷着你妹妹的母親紀若敏見着這邊情況,拉了當時在場的一名傭人問了兩句,亦是趕緊的過來圓場,分散衆人:“仲清去了洗手間,怎麽會在三樓呢?”

大廳熙熙攘攘的人,他們有的在指責慈恩說謊了,說我們家裏怎麽教養那麽不好雲雲。

慈恩那時是那麽無助的在你爺爺懷裏抖着身子。

我在衆人的指指點點下也在瞪她,反複叫她聽我的話,叫她給爺爺,給叔叔阿姨道歉,說她說謊了。

我的表情一定是刺傷了她。

她驚愕的看着我,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媽媽了,卻在一瞬間又像是更堅定的要維護自己的媽媽了。

她倏忽掙脫你爺爺的懷抱,陡然跑上臺階幾步,站在高處,我慌忙推着衆人跑去阻止,卻仍是晚了。

她脹紅了小臉,定定的看着我,大聲吼出:“我沒有說謊話,我不會長長鼻子,我就是看到了爸爸在三樓的房間和新姨在親親,他還摸她腰了!”

宴會客廳中寂靜無聲。

我就石化般站在臺階下三四步的距離,覺得什麽都聽不到了,只剩下窗外瞬間下得更大的暴雨聲。

然後,我看到你父親上前要抱她,慈恩卻是轉瞬就轉了身往樓上跑。

我們追她,她越跑越快,你父親逮住了她的腿,她摔了硬是沒哭,極快的蹬了你爸的手一腳後,更加快的連跑帶爬上了三樓。

剛上三樓梯口,仲清和沈雲新正好一前一後剛好從一扇門裏出來。

慈恩站在那裏喘氣,稚嫩的童聲在大叫:“爸爸,你告訴他們,你剛剛是不是在親新姨,摸新姨的腰了?”

趕上來的人,你父親和我,還有你爺爺以及你媽媽和幾個參加聚會的人,全都驚愕萬分的杵在了那裏。

互望當中,沈雲新上了前,她在衆人的注視下,挽住了臉色有些蒼白的仲清的手臂。

她說:“都來了,都來了就都說穿吧。”

我看她那眼神掃過我的臉之時,仿佛是隐匿在烏雲後的太陽,終于照耀出來般灼人。

你父親怒氣滔滔的上前一把拉過她,而你爺爺亦是氣得大聲呵斥:“胡鬧!”

然而你姑姑卻定定看着仲清,她笑說:“二哥,該你做抉擇的時候到了。”

“你不愛惠姐,我知道的。”

我的心本就像是撕裂了般痛,她又再來撒了這一把鹽!

慈恩似乎感覺到不好了,她慌忙跑去抱住了仲清的腿,她稚嫩天真的聲音在顫抖着,她問:“爸爸,你不要我和媽媽了嗎?爸爸不要慈恩了嗎?”

她問完最後一句,倏地大聲哭泣,她的哭聲像刀子一樣淩虐着站着的大人。

沈雲新不顧你父親的拉扯,不顧你爺爺的呵斥。

她冷厲的目光刮過樓下仰面觀看的人群,又掃過我們,最後從慈恩身上盯回自始至終沒有說話的仲清。

她很嚴肅的問他:“二哥,孩子和我,你選一個吧?”

她認定仲清選了孩子就是選了我選了回歸家庭。

你爺爺很了解她,似乎也看穿了仲清,在那一瞬突然拉住我低聲說:“你主動放棄,你帶着你女兒離開,否則雲新會出事的。”

那是我的丈夫啊!

那一瞬我猶豫了,我說不出口。

我看向仲清,他低頭在看哭泣的慈恩。

他終于蹲了下去,将他最疼愛的女兒抱了起來,他看着剎那間悲憤退到了石膏欄杆那裏的沈雲新,幾番蠕動嘴唇後,他說:“二哥對不起你。”

我的心霎時落了地。

然而僅是一秒的功夫!

伴随着那一聲凄厲的“二哥,你會後悔的”,你姑姑快得不行,她摁着欄杆縱身躍下。

所有人中只有離她最近的,你的父親沈雲峰飛身抓住了她。

他單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單手挂住了欄杆。

可是,可是仲清和我們,還沒有跑攏欄杆,石膏、石膏欄杆,斷、斷了……”

她用盡所有的力氣,在說到最後之時,終于泣不成聲了。

這一刻,整個祠堂裏,只有檀香味兒濃。

只有癱坐在地上的中年女人抑制不住的哭聲。

只有蒼老悲憫的恸哭。

只有默默抹淚的盧百昌。

只有紅了眼眶靜靜看着那幾個牌位的沈謙。

“沒了,都被關家害死了!若敏孕七月悲憤早産,小孫女在娘胎重度缺氧而死!她甚至連看一眼這個黑白灰世界的機會都沒有!”

沈宏成仰天悲泣。

“若敏沒有撐過半月便抑郁跟着去了!”

沈謙的淚水終于無聲滑了出來——他時時刻刻苦守了12天的母親,最終在他親眼見證下閉了眼咽了氣。

“秦玉惠,如果關仲清選擇了雲新,如果你看好了關慈恩,我沈家一門四口人,怎麽會慘死?”

沈宏成抹了淚,暴怒了,他震吼:“你的猶豫,關仲清的無情,關慈恩的邪惡,害得我沈家家破人亡……”

“不是!”

沈謙驟然打斷他的話,他定定的看着爺爺。

哽咽着,斬釘截鐵的說道:“慈恩是無辜的!她沒有錯!”

秦玉惠懵怔的隔着淚眼看他。

沈宏成惱羞成怒:“逆子,給我跪下!”

沈謙應聲下跪,沖着那些牌位磕了三個響頭,又轉向了沈宏成,他祈求的看着他說:“爺爺,沈謙不孝,請您放了慈恩吧。”

“逆子,我不打死你!”沈宏成抄了身旁的凳子朝他砍去。

沈謙沒躲,又挨了這重重的一下,疼得他悶哼一聲。

他再度給沈宏成磕了頭正欲說話,秦玉惠卻先他一步跪好了抽抽泣泣的求着:“沈老爺子,您說的我都做到了,求您放了關慈恩。”

沈宏成卻是冷冷的哼笑一聲:“不夠,不夠,還不夠……”

沈謙氣急,重重給他磕了一個頭後驟然站起。

随即,他冷沉沉的聲音響起:“爺爺,沈謙拜謝爺爺的養育之恩,沈謙亦是不孝,但是關慈恩就是我沈謙唯一的妻子。”

“她僅有六歲,她不是你口中的邪惡的孩子!”

他把話一摞,側身去扶了秦玉惠起來,後者卻是又再跪下祈求。

沈謙再一次拉起她說:“伯母,別求了,我們自己找。”說着便拉着她往外走。

沈宏成的老臉因憤怒而扭曲了,他狠聲說道:“沈謙,你今天邁出了這個祠堂的門檻,你就不是我沈宏成的孫子!”

沈謙扶着虛軟的秦玉惠,在門前滞了腳步。

無聲數秒。

他終于擡了腳。

他邁了步子,跨過了那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