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香魂 — 第 20 章 同舟

同舟

沈京華連夜趕到馳縣,央都有沈父從前的舊部,聽說她要去落鐘山,派了一隊人馬跟随保護她。馳縣的縣令出動了府衙大半的護衛尋找林景源,但山匪窮兇極惡,又在周邊放肆多年,在當地勢力龐大,俗話說強龍難壓地頭蛇,一時間官兵這邊竟落了下風。

沈京華将自己的兵符交給縣令,讓他騎上快馬趕去周邊調兵,她有兩萬兵馬的調度權,當初為與林家聯姻,除卻封號外,聖上還欽賜了實權。說是可無诏調兵,但沈京華跟她爹一樣,不敢逾越,聖上本就厭惡掌權卻跋扈妄為的官員,眼下情況緊急,她也顧不上許多。

沈京華帶着一隊十幾人的輕騎趕去落鐘山,剩下的人馬要留在縣衙,防止山匪調虎離山,突襲縣城。

縣令告知落鐘山地勢崎岖,陡崖和密林甚多,容易迷失,她不熟悉地勢,而山匪在馳縣眼線衆多,怕有埋伏,所以不帶火把只依照月光抹黑前行,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天微微亮時山間起了大霧,隊伍中有人在密林裏發現了淩亂的馬蹄痕跡,他們沿着痕跡搜尋,很快便在一片野林子裏發現了大批官兵的屍首。

沈京華料定山匪很快就會通過遍布的眼線收到消息趕過來,快速翻找一圈後,選定了一個士兵的屍首,将其喉嚨劃破。

“将他帶回去,好好安葬,”沈京華又挑了兩人留下,“剩下的人從東邊繞出去,要在地上留下痕跡,但不要太刻意。”

血跡會讓對方誤以為他們帶走了林景源,運氣好的話會調離所有山匪。

沈京華與剩下兩人在大霧中一具一具翻找着,初冬的天氣已經開始發寒,她腦子緊繃,呼吸不自覺地急促,額頭發汗,心不會跳了似的,耳邊一陣空鳴,腦子也一片空白。她怕找不到他,又怕找到的是他的屍體。

“铛—”長靴突然踢到什麽東西,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她低頭看去,是一把染血的黑漆匕首。

沈京華把它撿起來,擦幹血跡綁在手臂上,再看一眼滿地橫躺的屍首,突然覺得眼睛很熱,她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抹了一把臉。

“郡主,有動靜!”

身後隐隐有馬蹄聲傳來。

“快隐蔽!”三人立即就近尋找掩體掩蔽。

沈京華抽出綁在手臂的匕首,攥緊在手裏,只覺得滿腔怒火直燒頭頂。

“二當家!這邊有血跡!”

大霧中,不遠處的一對人馬影影綽綽。

“新鮮的——他們剛走不遠,我們追!”

沈京華剛松了一口氣,卻見那二當家沉思了片刻。

“你們幾個留下,剩下的人去追。”

“都注意點,沒死透的再補一刀!”

大霧裏只能隐隐看見人影移動,難以分辨對方的動作,沈京華将耳朵貼在地面上,仔細聽着腳步聲。

約莫四五人分散前行,大霧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有人正往這邊走來,她趴在地上屏住呼吸,待人走近,悄悄爬起跟在那人身後,死死捂住他的口鼻一刀封喉。那人躺在地上,喉嚨破開大口子,是個年輕人,雙眸清澈,此時卻死死地盯着她,她将膝蓋抵住那人的胸口,令他掙紮不得。

年輕的山匪握緊拳頭,一拳一拳捶地,卻沒引起什麽動靜,鮮血噴流,沈京華感覺到膝下的身體漸漸綿軟無力,渾身稍微松懈,伸手将年輕人的眼睛合上。

第二個是個中年人,臉上有兩道疤,眼神兇惡,即便被沈京華壓制在地還是死命掙紮,她不得已,一刀又一刀,臉上濺滿鮮血,濺到眼睛裏,眼前就是一片血紅。

他的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山匪的二當家終于聽到動靜。

“虎子——”無人應答。

那二當家下馬來,沈京華聽見長刀抽出刀鞘的聲音。

一聲尖利的長哨劃破死寂。

不好!沈京華抽出長劍應戰,那二當家放哨聲引援軍來了,他們沒時間了!

剩下山匪正往這邊包圍而來,她挽起劍花,趁對面人躲閃之際,飛身踢向對方的小腿,那人應聲倒地,她揮劍欲砍,身後刀風襲來,她側身躲過,反手以劍身彈開刀刃。二當家體型魁梧,大刀揮砍并不靈活,但力道十足,方才那人也加入混戰,近戰以一敵二對沈京華來說太過吃力,刀劍交手不過五六下,她的背部和腰腹已經被劃了兩道長口子。

大刀再次劈下,她彎腰擡腿踢開刀身,回身抽出匕首用力飛刺出去,正中另一人脖頸,她快速飛撲上去,抽出匕首,鮮血噴湧飛濺。

“他奶奶的!老子要把你的頭割下來挂在縣衙門口!!”二當家怒不可遏,抽回長刀砍過來,沈京華被逼的連連後退,揮劍抵擋,長劍一下子被彈開,震得整個手臂發麻。

她體力不支,只得一邊退一邊尋找粗壯的樹幹躲避。

“郡主快走!”另外兩人解決掉其他山匪趕來,一人用肩膀拼死擋住二當家的長刀,刀深入骨,他雙手死死卡住刀身。

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支援的山匪來了。

“快走啊!再不走我們都會死!”

沈京華不做猶豫,快速找到二當家方才留下的馬,縱身騎上。

“林景源——”她大喊一聲,眼淚湧出眼眶,“林景源——”

破碎的叫喊消散在大霧中,無人回應,沈京華抹了一把眼淚,握緊缰繩縱馬飛馳。

身後有利箭飛射而來,劃破她的臉頰,大霧裏分不清方向,又要躲避樹枝,很是艱難。

她有些絕望,伏在馬背上,握着長劍的手不住顫抖。

突地,有人一把拉住她的腿,一個借力飛身上馬。

“前面有個斜坡,下面是山崖,斜坡上有個洞穴。”

聲音熟悉,沈京華心跳很快,又有熱流湧出眼眶,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流這麽多眼淚。

身後的人接過她手中的長劍,揮劍擋開身後的射箭。兩人縱馬來到斜坡上,沈京華正準備勒起缰繩下馬,卻見林景源一把握住缰繩縱馬一躍,同時雙手攬住她的腰身提起,兩人和馬一起摔下斜坡,林景源握住懸崖邊盤錯的樹根,借力将兩人摔進洞穴。

馬兒嘶鳴一聲摔落懸崖,山間的清泉瞬間染成一片血紅。

山匪追至懸崖邊,沈京華從林景源懷裏擡起頭,聽着頭頂懸崖紛亂的腳步聲,腦中的弦繃緊。

“二當家,要不要追下去看看。”

上邊的人沒說話,似乎在考量。

“等霧散了下去找,這麽高就算沒死也半殘,跑不遠。”

懸崖頂上的腳步聲散去,沈京華此時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回頭看林景源,卻見他雙眸緊閉,已經暈了過去。

“林景源!”她想喚醒他,他們得撐到援軍趕來。

頭頂有熱流緩緩淌下,她伸手摸了一把,後腦破了個口子,此時正在淌血,她看着手上鮮紅的血,腦子突然混沌起來,終于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大霧仍舊未散,落鐘山一片死寂,懸崖邊風聲呼嘯,攪起霧流。

洞穴裏,本已昏迷的林景源突然睜開眼睛,雙眸變得一片赤紅,低頭伸手探了探懷中人的鼻息,手指傳來一陣溫熱的氣流。

他單手抱住沈京華,手指間湧出無數血紅的線,密密麻麻往上延伸,綁住枝丫,而後一個縱身,躍上懸崖。

他将人扛在肩膀上,往林子外走,長靴突然被人握住。低頭一看,是一個渾身染血的士兵,肩膀上有一道極深的刀口。

“郡、主…”

他收回眼,面無表情,将那人一腳踢開。

太陽出來了,霧氣開始消散,視野變得清晰。他睜着赤紅的雙目,擡頭看了一眼天,突然開始提速,腳步飛快,在山林中飛速穿梭,快到連殘影都讓人看不清。

“寄奴,把今天要曬的藥草搬出去。”一個胡子花白的老先生說。

“草藥太多啦!”一個紮着兩條麻花辮的姑娘一邊搬着藥草一邊抱怨,“上個月給李大剛家的小豬治病的藥錢還沒給呢,濟師傅,咱們共濟草堂要變成共濟慈善堂咯——”

小姑娘搬完了一筐,一邊走一邊伸着懶腰。

“咚咚——”有人敲門。

“寄奴,去開門。”

“來了來了,別敲了,今兒個怎麽這麽早就有人來看病了,”小姑娘将門打開,“看病往左邊走,抓藥往右邊,帶藥方子了麽——”

小姑娘突然止住了聲音,許久之後,老先生沒聽見動靜才覺得奇怪,擡起頭。

“你——”

只見來人雙目泛着詭異的赤紅,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你昨晚在落鐘山的懸崖底下采藥草,發現我們摔落在半山腰,就帶回來療傷,對外稱我們是因戰事投奔的親戚。”

老先生和小丫頭雙目呆滞,表情如木雕人偶般僵硬,嘴巴一張一合重複了一遍來人說的話。

來人眉頭突然皺起來:“力量削弱太多了,真是麻煩。”

雙目的血紅突然退去,林景源眼珠轉動,仿佛剛睡醒的樣子,踉跄了幾下,突然連帶着身上的人一同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