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110 章 弑父
第110章 弑父
十九日夜。
有了源源不斷的補充,敵軍登上了城牆。
陳相青不意外,有條不紊的安排防守。
打仗就是這樣,拼人,拼糧草,拼武器。在有限的時間內,每補充上一次新兵,就等于清空了自己這邊戰事上的疲憊,這跟耍賴沒什麽區別。
陳相青這邊的人越戰越乏,砍得刀口卷刃,那頭下去一個又來一個,似乎永遠也不會有停止的時候。
濟善的打法就是仙人一貫愛用的。
新鮮嗎?
早就不新鮮了,他能看得出來。
有解嗎?
無解!
陳相青看着補上來的新兵,更憂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假若他不了解濟善,僅憑戰役上的表現,他絕對無法認定這些人是濟善所控。
他們會嘶吼着攻城,會重傷倒地,再也爬不起來,會哭,會死,會臨陣脫逃。
這不是被控制的傀儡所應當具備的衆生相。
她吃下這麽多人,能夠消化得掉嗎?
陳相青尚可不動神色,他下面的人被打傻了:“怎麽多出這麽多兵來!”
這麽龐大的隊伍行動起來聲勢是非常難以掩蓋的,且不說從他們先前打探的消息中,老平南王根本沒有這樣多的兵力,他即便有,也養活不了這麽多張嘴。
這種對戰,前頭還是兩軍拼殺,現在性質全變了。
就好比兩個人類打架,打着打着,突然一擡頭,發現對方身後站着一個巨人,上來一腳就把自己踩扁了。
有人動搖,陳相青身邊的班子,曾經也是平南王府內出來的,背着他,低聲道:“畢竟是平南王……”
平南王不敗神話不破,難免叫人心裏打鼓。
這句話沒什麽,也不是說了就立刻會倒戈。
但幾乎他前腳說,陳相青後腳就知道了。
他搖搖頭無聲笑笑。
若真是老平南王倒也罷了。技不如人,和被巨人啪唧一腳踩扁,是兩種感覺。
天色黑透,對方補兵出現了遲緩,導致戰線被拉出了一個缺口。
陳相青抓住機會反攻,令敵軍退去,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第二十日到了。
生死存亡,在此一日。
陳相青一夜未睡,淩晨時分,領軍發動襲擊。
他們打了一天一夜,但畢竟打仗連續十天半月沒得休息是常态,暫時休整後再度龍精虎猛。
仙人是咄咄逼人的,濟善停歇的原因大抵只有一個。
她無力支撐繼續的進攻了。
若想要贏得生機,這是陳相青唯一的機會。
敵營被日出前的薄霧缭繞,裏頭靜靜地燃燒着火把,無數人影伫立在霧氣之中,一動不動。
派去的探子去而複返,神情茫然而慌張:“進不去。”
敵營近在眼前,卻是進不去,自己好似變成了水流,一旦迎面撞上石頭敵營,就四散流開,無法在上面留下蹤跡。
她在等待的不是他們,而是他。
陳相青靜了片刻,做了一個全軍待命的手勢,自己下了馬,走向霧氣彌漫的前方。
“大人?!”
副将想要攔他,被陳相青搖頭制止了。
他很想知道,濟善在不在這裏。以及…….她還能經受得起幾次這樣的攻城戰?
她的掌控力不僅出乎了陳相青的意料,也大大違背了白玉京的設想。
白玉京花費了這麽多年,千辛萬苦地琢磨出了對付仙人的辦法,也的确看着它們得到了驗證,但此刻,這些規則開始出現了偏移。
巨人一腳把人踩扁了,但好在祂雖然力氣很大,但動作遲鈍,只要對策得當,依然有将其制服的辦法。
就在人們這麽想的時候,巨人突然在他們面前跳了一個高擡腿鼓上舞,随後翩翩地舞動着來到完全傻眼的人面前,一腳一個把他們踩扁了…….
陳相青突然笑了一聲。
夜色中燃燒的火把給每個人都染上了一層焦灼而虛幻的色彩,如同身至扭曲的夢境之中。
“大人,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我只是,”陳相青按着額頭,皺着眉頭,竭力想将笑容掩藏下去:“我只是……”
不,不應該笑的。
眼前景象分明危機四伏,他應當憂慮,應當心驚,應當憤怒。
濟善的停歇只是暫時性的,她會乘勝追擊,得寸進尺,她會不停吞噬剩下的活人,直到将自己撐爆為止。
如果她沒有死于勢力的吞食,那麽所有人就會死于她的壯大。
哪怕是為了大昭,為了——那虛無缥缈的,被稱為人的的群體,為了讓這個世間還有人真正的活着,甚至只是為了他自己,他在此刻都不應該還能笑得出來。
她是巨人,而他們只是她腳下渺小的蝼蟻。
他怎麽笑得出來。
假若并非對抗之心決絕,當初又何必背叛?
可是他忽然又看見那個少年了,他抓着老虎尾巴站在人群中,嘴角泛着充滿興趣的笑。少年自顧自得穿過軍隊,來到敵營前,神情中滿是向往。
陳相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咔噠——”
少年在他眼前打開了那不應當存在的大門,歡欣鼓舞地打開沉重大門,從門縫裏撲來灰白色的霧氣。
那霧氣如同冰涼的手,緩緩地從腳面攀附而上。
海潮似的,瞬間将他淹沒。
陳相青後退一步,扭頭四顧,忽然發現霧氣彌漫到了足以遮蔽視線的地步,身後的兵都被淹沒在霧氣中,他們竟然在沒有命令的前提下行動了,腳步整齊,踏踏有聲。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聲音。
他踏前一步,前方濃霧被破開,雪亮刀鋒呼嘯而來。陳相青反應極快,後仰閃躲,同時手中長槍一轉,自下而上去挑那把刀。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陳相青腦海。
槍……是什麽時候到我手上的?
長槍與刀刃的碰撞之聲铿锵,陳相青虎口被震得一麻,而對方也後撤一步。
霧氣再次彌漫起來,如同神的手在空中拉上帷幕,頃刻間将對方的身影完全遮蓋。
陳相青警覺起來,他伸手去摸自己身上的一枚玉佩,要把它磕碎了紮在身上。
仙人的幻境。
濟善也學會了這種方法。
或者說這其實本就是她的能力,只是她在過去從來沒有用過。
但陳相青的手摸空了,他愣了一下低下頭去,發覺自己一身的行頭在不知不覺時被換掉了。
他穿着父親早年間征伐的披甲,淩淩威武,嚴絲合縫的鐵甲中沒有給那枚玉佩額外留有地方。
沉重的披甲一響,這聲音卻不是來自于陳相青。仿佛是淩空的鑼鼓敲響一般,霧氣再度散去,那個持刀的身影再次浮現,向陳相青沖來。
刀鋒勢如猛虎,陳相青卻不閃避,反而冒險長槍直刺而出,探向對方面門,将那人的頭盔帶子挑斷。
霧氣再度自四面八方湧來,陳相親收槍,那人擡頭,頭盔滑落。
陳相青看着那麽熟悉的一張臉,那麽年輕,孔武,強悍。
那麽一張曾經讓他敬愛,又讓他恐懼而憎恨的,父親的臉。
陳相青愕然。
在陳淨如此年輕,如此健壯的時候,他還是無權無勢的孩子。
霧氣再度湧來,将二人的面容掩蓋。
陳相青握緊了長槍,在濃重的霧氣中四顧。
“濟善!”他低喊,如同困獸。
霧氣中傳來一聲回應,說不清意圖。似乎是有點不滿。
“小公子。”有人聲如莺呖,柔軟的手挽住了他的手臂:“您怎麽在這兒呢?”
陳相青下意識擡手擺脫對方的手,眉頭皺起來。
他不喜歡這種毫無分寸的接觸,也沒有人敢這樣上來硬挽他的手。
可是他的閃躲變成了掙紮,那柔軟的手出乎意料地有力,叫他掙紮了幾下,竟然不僅沒有睜開,反而緊緊地把他抓了起來。
“府裏的宴,您老是躲着可不行。”
陳相青被遠比自己高大的女人推搡着走了幾步,想起來了,平南王府宴請賓客,大哥已經去前頭待客了,但他還一個勁兒地往後面跑,不願意露面。
陳相青奇怪地掙紮,女人說:“這樣的好機會您怎麽能白白放棄呢?有頭有臉的賓客皆在,也有許多年紀與您相仿的小公子們也來了獵場,這正是您展露自己的好時候啊。”
他想說我不去,來了什麽人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但他卻由着女人給自己整了整衣領,輕聲說:“我去檢查捕獵需要的那些東西了……讓人把父親的扳指換回了以前的那一個,而不是皇帝賞賜的。否則父親看到那個扳指就會發怒。”
其實他就是躲起來了,但這個時候卻說了随手做的事來當借口,下意識地想讓那個女人覺得自己是努力的。
“就是要這樣。”女人贊揚道,語氣像個做母親的:“莫像之前一樣當個傻鹌鹑,只知道避着人。待客的事你插不上手,就在旁的地方多用些心思。哪裏有做父親的不喜歡貼心孩子的?”
陳相青沉默着。
其實他本來沒有那麽所謂這些,可只要他表現出毫無興趣的模樣,身邊的人便會和天塌了一樣教導斥責他。
倒也能理解,他們是陳相青的下人,本是想着被選來能夠雞犬升天的,可這小公子從宮裏出來之後,就一直蔫蔫的。
不愛搭理人也不願意說話,不喜歡往父親跟前湊去讨人的歡心。
大公子與王爺在前庭父慈子孝,不知說了些什麽,二人一陣大笑。陳相青默默地蹲在池塘邊,歪着腦袋看池子裏的金紅色鯉魚,就這麽一看一天。
下人看不得他這樣,上到奶娘下到小厮玩伴,大夥齊心協力地勸起陳相青上進來,不僅是念書習武,還得想辦法讨王爺的開心。
畢竟王爺高興了,陳相青的日子才能過得好,他被單獨養在別院裏的娘日子才能過得好,這些下人才能過得有聲有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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