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仙 — 第 29 章 血與吻

第29章 血與吻

這是個沒道理的事情,素來大家族,只講究多子多福,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然而平南王府之中,只有他們兄弟兩個,本來已經稱得上是子嗣凋零,卻自相殘殺不被親父阻止,反被暗中縱容,就仿佛是期盼着他們能夠殺掉對方一樣。

陳氏實在的邪門的有些過了頭。

而陳相青也能夠肯定,即便到了父子相殘的那一天……也絕對不會是他主動挑起的戰事。

平南王一直想要殺他,陳相青知道,年幼時就明白的一清二楚。不僅知道,還時刻在預備着這一天的到來。殺兄,僅僅是弑父的預演。

而此事他卻誰都不能說,誰都不能講,哪怕是心腹也不例外。

在王府內盤踞幾十年,準備了幾十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食子弑父,這說出去簡直是驚世駭俗,立刻就能讓陳氏父子變成外人眼中的瘋子。

每次拜訪父親,父子對視,陳相青都能從父親眼中看見明晃晃的殺意。

從他年幼到成人,這殺意始終高懸在他的頭頂,一年又一年,終于把陳相青從惶恐不安,逼成了磨刀霍霍。

但平南王從來沒真殺過他,只殺了他的生母,他也只好悄悄地磨刀,悄悄的逆反,靜悄悄得幾乎要将他逼瘋。

故而陳相青只好高深莫測,暫時将鋒芒在明面上對準兄長,試試自己的刀——

父子相殘是瘋子,兄弟之間為了争權奪利而自相殘殺,聽起來倒還好。

也僅僅是還好而已。

陳相青走過池塘,聽裏頭一陣水聲翻湧,便揮退李哲走了過去,然後果然瞧見了濟善。

她拿着一碗不知道什麽東西,在喂池子裏的鯉魚,邊喂,邊自己吃。

陳相青滿腹心事地走過去,揣着自己無法與人說、毫無人倫可言的預謀,一撩袍子,在濟善身旁蹲下了。

濟善從碗裏揪了一塊兒扔進池塘裏,又揪了一塊兒塞進自己嘴裏,陳相青才發現她在吃饅頭。

她轉過臉來看着他,不說話,月色照映下來,仿佛在她眼瞳之中投了一個圓而小的月亮,澄澈空靈,倒映着陳相青面無表情的臉。

陳相青也知道濟善背着自己做了些什麽,這家夥性子太野,簡直不是吃裏扒外四個字能夠形容的。

然而陳相青在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發覺自己竟然能夠容忍。

大抵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算是一個人,因此從來沒對她報有過人的期望。

濟善不講規矩道理,沒良心,沒倫理,沒道德,但偏偏她每次搗亂,都搗得很合他的心意,好似是一杵子搗進心口裏去了。

陳相青坐在這個沒良心,沒倫理,沒道德的人身旁,覺得心靜。

無論是良心倫理,還是道德,有得多了,都會令人倍感折磨。

而濟善這樣什麽都沒有,還活的理直氣壯,見了他毫不心虛的人,對陳相青而言,像極了另一種桃花源。能讓他窺見那令自己羨慕流連的生活姿态。

濟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手把他的衣領撥開,望裏頭伸:“這是什麽?”

陳相青笑了一下:“掐痕。”

“誰掐你?”

陳相青望着她,在心裏對自己重複,她沒良心,沒倫理,沒道德。

她什麽都不懂。

然後陳相青回答:“我父王。”字咬的很清晰,落音重,仿佛話說出了口,還要難為情,是一件極其丢人的事情。

所以他說的雲淡風輕,說的清清楚楚,絕對不能因為口齒不清而再重複一遍。

“他要殺你?”

“嗯。”

濟善說:“那你殺了他?”

“沒有。”

濟善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他脖子上的掐痕上玩。她好像也不覺得,這麽大的人了,父子還能鬧到掐脖子是件叫人驚駭的事兒。

她被陳相青脖子上青紫斑斓的痕跡吸引了注意力,把池子裏的魚扔到腦後,又問:“他為什麽殺你?”

“因為很多事情。”

“喔。”

陳相青想了想:“也許只是因為,我還活着。”

濟善玩着玩着,就把上半身湊了過來,像小動物一樣輕輕地聞,趴在陳相青胸口,把柔軟的臉頰,貼向他的脖頸。

手指輕輕撫摸着另一側脖頸,她道:“唉,你爹也是的,要殺為什麽不早點殺呢?拖到現在,真把人拖的難過死了。”

濟善說的是心裏話,她真是被祭品饞壞了。既然平南王壓根就沒這麽愛這個兒子,并非是舍不得,為什麽不早點殺了給她吃?

陳相青一聽之下,幾乎心神震動。

是啊,為什麽不早點殺呢?

為什麽不在他年幼無知,還對父兄抱有期望的時候,快刀斬亂麻,幹脆利落地殺了他。而要一年一年地熬他,活生生地在父子之間熬出了恨?

陳相青緩緩地擡手,抱住了濟善。

她是一個單薄的脊背,然而熱乎乎的很有溫度,陳相青告訴她:“我以前養過一只大貓。我從手掌那麽大的時候開始養,親手給它喂奶,一點一點養大的。因為是我爹送給我的禮物,我盡心盡力,當自己生的來養。”

濟善仰着臉與他對視,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漫不經心,不太在乎他口中的那只大貓。

于是陳相青能夠繼續講下去:“後來,他把我娘的頭縫在那只大貓的腹中,送給我。”

濟善還是仰頭望着他,眼瞳中倒映着他的臉,表情很平靜,眼睛也很平靜,只是嘴唇開合,在動。

“然後,我就再也不養了。”

濟善大抵覺得這很無聊,把頭埋在他的頸間,因為懶怠,懶得呼吸,故而陳相青連她的呼吸也感覺不到,懷裏好像不是個活人。

可是她又熱的,不會讓他覺得冷。

陳相青抱着她,兩個人都靜了一會兒,濟善餓了,又伸手去揪饅頭。

但揪到一半,她的手縮了回來,擡起頭看陳相青,她露出一個很甜美的笑容,心思昭然若揭地說:“我親親你。”

濟善親上去,在他唇上很親昵地揉,然後咬了陳相青的嘴唇一下。

陳相青托住她的後腦,垂下眼睛吻回去,彼此唇舌相觸,濕潤溫暖。他的手用了力,而濟善也毫不客氣地在他舌尖上也咬了一口。陳相青無聲地笑了一下,沒有躲,等待着濟善吸吮這口血。

南地多有深林,行軍之際,陳相青從參軍口中聽說了一種吸血毒蟲。

這種毒蟲在吸血之時,會往傷處注入一種毒素,令人不僅感覺不到疼痛,反而會有飄然之感——因而這種毒蟲最需警惕,一旦被叮上,人極有可能被活活吸死,都毫無察覺。

濟善吻他的時候,陳相青感覺她就仿佛那只毒蟲。

分明血腥,兇惡,帶着疼痛,卻讓他在被咬住的那瞬渾身過電般汗毛倒豎,警惕驚懼,而一股沒由來的電從顱頂打到尾椎,他激靈之後,忽而又飄然輕松起來。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們吻得粘膩,取舍難分,濟善像吮吸一塊兒糖似的親他。陳相青喜歡得眯起眼,發出暧昧難抑的喘息,手從濟善的後腦往下,用力揉捏她的纖細的脖頸和臉側,不斷把濟善往自己懷裏擁。

而待濟善唇舌終于與他的分離,下滑,早有預謀地湊向他的脖頸時,陳相青猶豫了一下,随後捂住了她的嘴。

“這裏不行。”他啞聲說。

濟善猛然把上半身往外頭一仰,很不高興地望他,覺着自己方才真是白幹!

“那我要別的地方的血。”

“不行。”陳相青搖頭,把自己的手指給她看:“這才過了幾天?”

“守財奴!”

陳相青啞然失笑,想要再挨近她,被濟善一把推開。她撿起地上的碗,從裏面揪了一大塊饅頭塞進嘴裏,嚼了嚼,咽下去,然後很不客氣地說:“你滾蛋吧!”

陳相青沒想走,他耳朵滾燙,氣息也滾燙,不讓抱,只好用腿挨着濟善的腿,輕輕地說:“不是你要親親我?我是頭一回,也沒見你問我同不同意。”

濟善鼓着腮幫子大嚼饅頭:“還要你同意?你不同意,你殺我的本事都有,怎麽不推開我?”

陳相青忽然笑起來,濟善瞧着他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那我要換一具身子。”

他只是瞧着她笑,不說話,略低着頭,只把眼皮向上一掀,顯出清晰的眼皮褶皺,眉骨堅硬,是幾乎陰冷的笑意。

然後他什麽都沒說,只抽出了那把熟悉的短匕,輕巧地在手臂上一割。

濟善大快朵頤之時,聽見他輕輕的嘆息。

對陳相青而言,她是吸血的蟲,也是難馴的獸,即便有一時溫情恍惚,她也能立即叫他回過神來——

她從不被情與欲迷惑,無時無刻都在伺機恢複力量,吞食生靈,吞食他。

對濟善讓出任何一步,都只會叫她得寸進尺。

她吸飽了血的雙眼铮亮,心情複而變好,親昵地又在他臉頰上蹭一下。

因為覺得陳相青這次給的血比之前都足,她聯系前因後果,雙手撐在他膝上,十分聰明地讨價還價道:“以後都親親?”

陳相青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去,因為失血,臉色在月色下略顯蒼白。

他低頭笑笑,聲音輕輕的:“你——”

濟善等着他講完,然而他吐出這個字之後就住了口,仿佛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形容她好。

她是如此的毫無道德廉恥,便如月色蠱惑人心的妖魅。

濟善跟着他離了鯉魚池,往小路上走,望着他的背影,明顯察覺到了陳相青情緒的翻湧變動。

示好這一招有用。

她心想。

假若我日後犯了大錯,能否用這一招來抵?

最好是能,因為等不日柳長年等人到達洛江,她就要開始動手了。

朗家,必須被她所控。

陳相青偏頭瞧她月色下睫毛顫動,是個輕松愉快的模樣,心想,等拿了青州朗氏……分她這愛權愛勢的官迷點什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