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戀不可取的101種原因 — 第 2 章 報仇

報仇

04

山道邊的桃花開了五回,南湖的蓮花落了五次,單錦期拿蘆洲白給的壓祟錢也有五包了。

她的功法已經練成,她的路費也已攢夠,就連師父積壓許久的書冊,她也都幫他賣完了。

該下山了。

單錦期叩別師父,氣勢悲壯,似乎一去不回頭。

蘆洲白則吃着蜜餞,随意點了頭,似乎不覺離別之苦。去吧,羽翼豐滿,該飛走了。

單錦期的劍是大師兄送的,古樸莊重,大師兄擺擺手,“幾個小錢,切勿放在心上。”

單錦期的衣裳是六師姐送的,簡單活潑,六師姐摸摸頭,“注意安全,有緣再會。”

單錦期的路線規劃是從蘆洲白那本仙門愛情話本中來。盡管其中人物都已隐去姓名,但從其生活環境和人生經歷,仍然可尋得不少線索。先近後遠,省得路上耗費過多精力。

仇家第一位,夏陽城的沈商。

此人面冷如冰,待人接物絲毫不顧人情。有人稱其性耿直人淡漠,亦有人評價其無理且無禮。

話本曰:沈五遭魔頭暗算綁架,得一女俠相助,逃出魔窟。二人逃亡路上,漸生情愫。回到夏陽,沈五若即若離,始終不肯表明心意。女俠心灰意冷,留信辭別。沈五卻又不惜天涯海角地去找,待到尋得女俠蹤跡,發現對方已有良人,早已放下對自己的情愫。沈五怒不可遏,殺其良人,将女俠囚于暗室。

沈五聽聞:鳳鳥尾羽,可讓舊情人回心轉意。

單錦期總結:此人面癱,暴躁,無理,需小心對待。武力值一般,正面突破即可。

沈商家并不難找,他是夏陽城裏有名的大俠,幫助夏陽處置過不少妖魔怪物。

人們提起他,都只把那段當作大俠往日風流韻事,算不得什麽。

單錦期大門前下戰書,逼得沈商親自出門來見。

“二十一年前,重五前後,梧桐峰上,血流三日,可有你?”

沈商面無表情,只是直盯着單錦期,不知能從她臉上看出什麽,“是他派你來的?”

單錦期拔劍,“沒有誰派我來。同門長幼的血,要你的命來還。”

夏陽的人都不以為這個黃毛丫頭能鬥得過他們夏陽一等一的大俠,他們遠遠地圍觀,沒有人注意到人群中藏了個目光如劍的老狐貍。旁人看熱鬧,狐貍看破綻,尤其是單錦期沒注意的破綻。

十多招下來,沈商不複年輕時的體力,慢慢招架不住,單錦期卻還兔子一般敏捷,老虎一般兇猛。

沈商這才看出,這丫頭是來要他的命的。

可是……

單錦期意欲收招,劍并沒有刺到底,因為對方已經發出甘願認敗的信號。誰知沈商狡猾,反腿一勾,又将劍拾起,單錦期便也沒了分寸,全力一擊,對面抵擋不住,摔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嘔着鮮血。

他的夫人在門內冷冷地瞧着這一切,半滴淚也未流下。

“你,你——”沈商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冒,然而血流得更快。

還沒等他說出下一個字,他就僵死在地上,動也不動了。

夏陽人看着單錦期,像看魔鬼。她往哪個方向看,哪個方向的人就四散逃開。

單錦期掏出書,撕下關于沈五奪妻那幾張紙,将手上的血擦幹淨,紙團就扔在沈商的身上。

原來報仇是這種感覺。那麽下一個是誰呢?

單錦期将書翻到下一章。

05

仇家第二位,西決山的江度寒。

此人忠誠偉正,斬妖除魔無數。有人贊其為民除害,也有人嘆其殺孽太重。

話本曰:西邊有個江郎,天降正義,其家方圓十裏內絕無草木鳥獸敢成精。江郎二十歲,外出游歷,斬殺鳥妖時為鳥爪所傷,仍忍住疼痛,自鳥巢中救出一個衣飾怪異的姑娘。姑娘自稱采藥女,為鳥妖所掠。期間采藥女對江郎悉心照顧,如此這般,二人相愛,撫育一子。孩子出生時,江郎意外發現自己深愛的妻兒俱是蛇精,失去理智,錯手殺了妻子。

江郎聽聞:鳳鳥尾羽,可讓愛人起死回生。

單錦期總結:此人殘忍嗜殺,瘋癫無常。武力值較強,需另辟蹊徑。

江度寒同蛇精生的孩子如何呢,單錦期又翻了翻書,沒找到。

她在西決山下的城鎮打聽了下,居民卻都擺手讓她趕快離開,不敢提起。

奔波勞碌,單錦期決定先在西決山下住上幾日,緩緩精神。

某日,她正在路邊吃馄饨,一個挑夫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瞧她。她走,他便跟。只不過他跟蹤的技巧太差,早就被單錦期發現。

她故意繞進人少的巷子裏,反過來将“尾巴”堵住。

“江度寒叫你來的?”

挑夫眉眼稚嫩,年紀不大,就是人被風吹日曬,皮膚宛如老樹。老樹挑夫搖搖頭,道:“我不是西決山的弟子。我們家世代為西決山上挑送糧食物用,昨日我上山,聽見他們說到你。”

“所以你就跟着我?”單錦期才不會信。

挑夫反倒神神秘秘問道:“我方才看見你,就知道你跟我是同類,對嗎?”

單錦期沒反應過來,她想着:我可以扮作挑夫上山去!

小挑夫家中只有一個老父,佝偻矮小。

小挑夫年歲不大,精神很好,脊骨挺直。單錦期一想到小挑夫将來也會是佝偻矮小的模樣,覺得有點悲傷,便問他,“你為何不去修仙問道?”

小挑夫吐了吐舌頭,黯然一笑,“仙門重視出身,我家世代為仙門賣苦力,不配修仙。”

單錦期結合自身經歷,不由得認定自個師父是一朵奇葩。

第二天,單錦期扮作小挑夫的叔父的外甥,抹黑了臉,抓一根扁擔,清晨就往山上去。

太陽沒出來,霧氣很濃,人走在霧氣當中,沒多久睫毛就沾滿水滴,但騰不出手來擦拭。

仙門弟子能禦劍飛行,讓山下挑夫送東西上來,與其說是好心讓他們有法子營生,不如說是仙門傲氣,便要證明自己受人供奉,乃是人上之人。

到了半山,太陽出來,單錦期擔心自己抹臉的黑粉遇水化了,喊停走在前頭的小挑夫,讓他幫自己看看。

小挑夫挺着腰,不敢洩力,慢慢放下擔子,用圍在脖子上的手巾邊擦臉邊走下來。

單錦期愣了愣,指着他的臉,“你怎麽白了?”

小挑夫倒不覺得有異常,解釋道:“我不耐曬,太陽照幾日就黑了,還起皮發皴,水一泡,皮掉了就白了。”

單錦期皺了皺眉,追問道:“你知道人是不會蛻皮的吧?”

小挑夫指了指自己嘴唇上方,道:“你這裏的粉掉了。”

江度寒果真瘋癫,竟然讓自己兒子做苦力,日日在這山上山下勞作。

不過,如果鳳鳥羽毛真的有起死回生的作用,這孩子也不至于此吧?

單錦期突然有些迷惑:鳳鳥尾羽到底有什麽功效?

擱置困惑,單錦期打暈了小挑夫,一把接過他的擔子,算是沒讓他的腰給扭傷。将小挑夫藏到山道一側的石縫裏,單錦期本想撒點避蟲蛇的藥在他附近,怕他昏睡時被動物咬傷,突然想起什麽,覺得自己真是多此一舉,便将藥粉抹在自己鞋側,沒有浪費。

單錦期比劃了小挑夫的身量,記在心裏,換了他的擔子接着往山上爬去。

守門的弟子瞧見熟悉的身影,笑哈哈,踢一塊石子兒下去,落在挑夫膝蓋上。幸而來人對此已經習慣,仍然蒙頭向上爬,要是受了驚吓一後仰,指定得扭了腰,還可能摔下山去。

“腿倒不短,怎麽沒你那個駝子老爹爬得快呢?”

聽這語氣,守門的弟子作弄小挑夫不是一次兩次。

另一人假裝勸他,言語中仍然是侮辱,“說不定不是他那駝子爹生的呢!”

兩人笑作一團。

小挑夫悶着一股兒氣,只顧往前走。

一個弟子踢他一腳,“往哪兒去呢,庫房在那頭。”

“唔。”小挑夫低聲答應着,勉強轉了方向。

走到無人處,松出一口氣,“小挑夫”露出真容。

單錦期的移形易貌術學得皮毛,須得憋着一口氣,還只得六七分像,于是始終不敢擡頭,亦不能久留,快到山門處她才施法作氣。

從裝面粉的籃子裏抽出她的劍來,又從框裏拿了一根蘿蔔,單錦期就地抛棄扁擔,往庫房的反方向跑去。

江度寒是西決山上任掌劍的關門弟子,家是西決山以東最大城鎮的富戶,自小就愛匡扶正義,八歲被帶上西決山,很受掌劍的寵愛。所以關于他那點過分殘殺精怪的小毛病,也無人敢過分指責他。

這幾年他都住在山上,沒有一個弟子,披發杜門,不清楚在裏頭幹什麽。

單錦期跳牆進去,抱着蘿蔔,悄悄往殿裏摸索。

“是誰!”

嚴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吓了單錦期一跳。對方竟能無聲無息潛藏在她背後,真是不可小視。

單錦期舉起手中白蘿蔔給他看,“我是來山上送菜的,好奇,進來看看。我馬上就走!”

江度寒面龐瘦削,眼下有些青黑,語調卻是雄厚嚴厲,“送菜?你是挑夫?”看他肩上磨破位置打了一層層的補丁,江度寒放下警惕。

單錦期語氣畏縮,聲音小了些,“對,我爹是山下丁駝子。”

江度寒原本打算開門送客,聽見這句話,僵硬地轉過身來,直勾勾盯着單錦期的臉看,眼神中夾雜着憤怒和懊悔。他擡手沖着這個小挑夫的臉去,卻不敢走近觸碰他,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這麽些年,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嗎?”單錦期一步步靠近江度寒。

江度寒猛地睜開眼,幽幽地看着對方,他聞見一股驅蛇蟲的草藥味,原來是假的兒子。他出手直向對方脖頸,卻被靈敏閃過。

“你是何人?我兒在何處?”

單錦期覺得有些好笑,“你還知道自己有個兒子?他在山上做苦力,為你們西決山弟子挑水送菜的時候你不記得他,他被人戲弄嘲笑的時候你不記得他,他被毒辣的太陽烤得一層層蛻皮的時候你不記得他,這回倒假模假樣關心起他來了?”

不知哪一句刺痛了江度寒的神經,他一伸手,飛來一柄長劍,直劈下來,單錦期勉力避開,還是被劍氣割破了一側胳膊。

“你究竟是誰!”江度寒怒問。

單錦期已經變回自個原來容貌,她再一次重複那個問題,“重五前後,梧桐峰上,屠我師門的,有你嗎?”

誰知江度寒不愧反怒,罵道:“屠你師門?竟然還有你一個活口,騙子,你們都是騙子!”說罷,将劍往空中一扔,念咒施法,變出九柄劍來作陣,困住單錦期。

劍從八方來,上頭還有一柄懸着,随時落地殺人。

單錦期沒料到這樣,與之纏鬥一陣,體力飛快消耗。眼看着頭頂那柄催命的劍就要落于後頸,劍氣卻突然洩了,劍陣回縮,哐當一聲落在石板地面上。

單錦期騰出眼來看,一道紅色液體慢慢從江度寒心口流出,在他素樸的道袍上留下一道蛇一樣扭曲蜿蜒的痕跡。

他捂着心口,回過手一把揪出刺傷自己的人,力氣之大,幾乎捏斷小挑夫的手骨。

“為何?”

小挑夫冷若冰霜,舔了舔嘴唇,也不答話,用力推了江度寒一把,對方就直直倒了下去。

單錦期走過來蹲下,江度寒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他的聲音顫抖,沒有原先那種癫狂和堅定,“我被他騙了,你也被他騙了。”

單錦期伸手合上江度寒的眼睛,口中念道:“兒子殺父,為母報仇。我今來殺你,為師門報仇。兩相無關。你痛快走吧。”

她把劍橫在江度寒的脖頸,頓了頓,才劃下一刀,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小挑夫追着她跑,被單錦期打翻在地,“你我不是同類,別再跟着我。”

06

話本曰:北海有仙島,有個漁郎住在上頭,在海裏捕魚為生。因他貌美非常,蛟人為之落淚,贈他珍珠,漁郎搖搖頭,蛟人失望地游走了。仙草為他開花,請他采撷,漁郎擺擺手,花兒就謝了。

有一天,漁郎搭救因海難漂流至此的女郎,她聰慧頑強,漁郎愛上了她。

女郎憂心:我貌不如你,旁人會否四散流言?

漁郎安慰她:容貌何足惜?我願自毀面容,此生不叫旁人看。

女郎阻止他:不必,不必。

女郎憂心:我不能修煉,壽命不過百年,在我死後你會否愛上他人?

漁郎寬慰她:自今日起,你我如同普通夫妻,自然老去。

女郎告訴他:不必,不必。

他們可以天長地久,只要他為她尋北海的蛟人血淚,仙島的芍藥不敗花,再加上一根鳳鳥尾羽,那她便能得到美貌,那她便能得到長壽。

漁郎知道:鳳鳥尾羽,可圓愛人心願。

單錦期總結:此人……除了被愛情蒙蔽雙眼,能打會辨,修為頗深。就憑她這十幾年的功夫,還沒到島上就翻船了。

這位芙蓉仙島的玉章真人,實在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