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山林間，一道身形飛速穿梭，如獵豹般敏捷。地上雜草橫生，凹凸不平，還有藤蔓低枝，但他的速度卻是一點不減，一聲爆喝之下，反而還快了幾分。

“飕”的一聲，一支竹槍飛竄而出，準确命中了前頭奔跑的狍子。

“小兔崽子，讓你跑。”

阿雲一臉喜色，今天的晚飯有着落了。一看天色不早，他麻利地拿上獵物，收起竹槍，轉身就走。阿雲高了許多，也黑了壯了。獨自在山林生活也讓他學了不少本事，但入夜後的山林依然不是他能硬闖的存在，此時也必須回谷。

回到山谷沒多久，天就暗了下來。他在溪邊把獵物收拾幹淨，放在火上烤着，時不時轉動兩下。一切都很自然，像個獵人的模樣。

山中無歲月，一晃就是兩年。

最開始的幾個月是最難熬的。這個地方同樣充滿了他和父親的回憶，他只能讓自己忙碌起來。好在阿雲還小，光是在這裏生存下去，就要花費他幾乎所有的時間。小阿雲力氣不大，捕不到什麽像樣的獵物，剛開始都是靠那條小溪中的魚，再加上林中采摘些果子生活，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設下各種捕獵的陷阱。可即便他很努力，也常常要餓肚子。

最大的問題還不在此，而在于修煉兕獸訣上。兕獸訣本就不是什麽高深武學，再加上部族世代相傳，成年族人多少都會一點，要練成不難。此訣分為上下兩部，上部講的是鍛煉吐息之法，算是入門的功法，練成功了可在體會形成一股氣，熟悉了之後可将這股氣凝聚于雙掌腿腳之上，增加殺傷力，這也是衡量能否進入獵隊的标準。一般的族人練個兩三年，基本都能到這一步。而後就要看天賦了，天賦差的可能一輩子就到這兒，天賦好的能夠不斷的增加這股氣，當氣息越來越雄厚時，可在全身游走，不僅可以附于拳腳之上，還可用于全身各處，可謂攻防一體。更有一些天賦異禀的族人，能找到官竅之間的循環，不僅可以大大增加靈氣的殺傷，練到深處甚至可以靈氣外放。這兕獸訣的下部，正是世代族中強者留下的體悟，多為靈氣運用之法。

阿雲不是好高骛遠的人，看了幾日，完全熟悉了兕獸訣的運行之法後，就開始修煉基礎的吐納之法。書中所寫萬物皆有靈，這方天地之間充滿着靈氣，兕獸訣所說做的第一步，就是感受靈氣，而問題也接踵而來……

強迫自己從記憶中掙脫出來，阿雲開始吃飯。在叢林的這兩年，什麽事情都要靠自己，所以他成長得很快，像袍子這種小型動物，他已經都能獨自捕獵，到後來也很少會再餓肚子。他用匕首将肉片下來，在一只粗糙的石碗上一抹便送入口中。這石碗是用鹽石所制，拿東西一抹就有些鹹味，最是方便。若在平時，他還會撒些自制的調味作料，只是最後一點調料在幾天前就用完了，只好将就将就。

不多時，大半只狍子就下了肚，剩下的還要留些當明天的口糧。随意喝了些溪水，阿雲在山石上盤膝坐下，開始他每天必做的功課。對于兕獸訣的吐納之法，他已經極為熟練，很快便平靜下來。

靈氣是一種很玄的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卻能被感知。或許是因為在山間叢林，阿雲感覺靈氣之中充滿了生機。從開始一瞬到現在不間斷的吐納修行，阿雲已經能夠持續吐納一個時辰不間斷。

一個時辰之後，阿雲睜開眼睛，吸收靈氣的速度已經減慢。經過兩年的修行，他多少了解了靈氣的習性。人體就像一個罐子，能盛裝的量是有限的，阿雲不知道如何增加吸納靈氣的量，但是他知道，一個時辰的吐納已經是他的極限了。而後，阿雲就這樣靜靜的坐着。不多時，阿雲笑了，只不過是那樣苦澀，那樣落寞。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

兕獸訣上的每一字他都能看懂，他讀了又讀，确定他修煉的沒有什麽偏差。可偏偏問題就發生了，一個困擾了阿雲整整兩年的問題。似乎他的體內并不能儲存靈氣，吸納之後不久，靈氣就會莫名其妙的消散。可笑的是當他吸納時他可以感覺到靈氣，而消散的時候卻怎麽都感覺不到，他的身體裏就像有一個無形的漏口，那些被他納入體內的靈氣就會從那裏憑空消失。

開始的時候，阿雲沒覺得什麽，或許所有開始修煉的人都是如此，他覺得這是身體在熟悉靈氣的過程，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能解決。直到開始修煉兩個月之後，情況還是沒有任何改變，他才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練錯了。如此反覆了一年，小阿雲試過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仍然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之後的一年，阿雲并沒有放棄，雖然沒有進展，他還是會在每天晚上的這個時間，入定一個時辰吐納靈氣。兩年的修煉也不是一點成果都沒有，他吐納吸收靈氣的量是兩年前的數倍，雖然都會消失，但至少在進步。

夜深了，阿雲回到山洞。這一夜是特別的，因為他決定明天離開這片山林。距離今年的族中祭祀只有一個月了。祭祀院不是為每個孩子單獨舉行成年禮，而是為當年所有成年的孩子集體舉行。很顯然，阿雲不想錯過自己的成年禮。

點起一小堆篝火，阿雲收拾着行裝，只有幾樣簡單的東西。除了來時的匕首弓箭，就是兩本書。一本兕獸訣，另外還有一本厚得多的書。這是阿雲在這個山洞中發現的，應該屬于父親所有。已經有些發黃的封面，寫着蒼穹有勁的三個字——神州志，頁腳有支彎月。這本書描繪了神州大地上的很多地方，講了很多故事。阿雲猜測是作者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寫下一些當地的故事，像是一本行者日記一樣。

對于一個深處山林的少年，這本書充滿了誘惑，也是這本書伴随了阿雲兩年的時間。在山洞中偶然發現了之後，阿雲如獲至寶，他不止一次的想起外面的世界是怎麽樣的，他也時常幻想自己就是那名行者，走遍神州，記下發生的故事。每天除了一個時辰會修煉外，都會花一些時間來看這本書。他知道自己在山林要待很久，所以并不貪心，每天只會看幾頁。和往常一樣，阿雲在火堆旁，許久才會傳來翻頁的聲音。

次日清晨，阿雲踏上了回家之路。就要離開這裏了，阿雲生出許多不舍。這片山谷充滿了阿雲和父親的回憶，也是在這裏，阿雲走過了最難熬的日子，讓他學會忍受孤獨直到變得堅強。即便如此，阿雲還是想回族地看看，因為有太多想念的人。

“總是要回來的，”阿雲心想，所以即使有些不舍，但走得并不艱難。

下定決心要離開後，阿雲反而不着急了，在山林間有如信步閑庭。兩年來，他過得都很匆忙，要鍛煉，要狩獵，要修行，很少能有這樣的時光。

原本一個時辰就可以離開外部山林的，到現在才走了大半，但他并不着急。

“嗷！”突然，一聲尖銳的鳴啼在山林間炸起，緊接着一聲劇烈的轟鳴，像有什麽重物撞到了地面，一時間地動山搖。

阿雲正在趕路，就快出外部山林了，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吓懵了，聽得出來，聲響傳來的地方離阿雲不遠。有經驗的獵人遇到這種情況會馬上遠離那裏，或者原地隐蔽起來。雖然阿雲在山林中待了兩年，已經有了些獵人模樣，到底是少年心性。心中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麽，等了一會兒沒有其他動靜，他開始向聲音的方向尋去。

不多時，阿雲就發現了引發地震的本體：一只鳥。是的，這地動山搖只是一只鳥造成的，一只巨大無比的鳥，比山林中的黑熊還要大得多的鳥。

阿雲小心翼翼的摸近，心中涼了下來。這只異獸讓他想起部落毀天滅地的那一幕，那只不可一世的蠱雕！所以他沉下腰，緩慢放下大部分的行裝，眼睛始終不離巨鳥，竹槍在手，蓄勢待發。

山林野獸大多天然擁有感知危險的能力，林雲的動作剛完成，靈鳥已經轉過頭來，直指危險傳來的方向。

然後……林雲所有的氣勢蕩然無存。

這是一只怎樣奇怪的鳥啊！他全身都覆着青色羽毛，看起來高貴無比，只有這一轉頭，竟露出好大一只光頭。所有地方都有羽毛，除了頭頂，可這還不是最奇怪的，怪鳥身下有着巨大的爪子，看着就讓人膽寒，可是它的鳥篆卻是圓的，沒有尖角沒有鋸齒，只是光滑的圓，這是多麽奇怪的組合啊，這到底是吃素還是吃肉的啊。只見它全身趴在地上，歪着個腦袋對着林雲，眼睛卻好似在眼眶裏打轉，沒有焦點。

阿雲覺得剛剛警惕的動作傻透了，放下了握緊的竹槍。到底是年輕，還沒有直面過真正的兇險，如果是老練的獵人，絕對不會因為野獸的外表無害就放松警惕。阿雲只是覺得這只怪獸不會攻擊自己。他甚至撿起背囊，掏出幾個果子扔到怪鳥嘴邊。

等了好一會兒，那青鳥才意識到這是有人給它喂食，瞟了一眼近處的阿雲，小心翼翼的咬了個他嘴邊的果子，嚼了兩口，嘩的一聲全吐了出來，還不停的吐着口水，一副讨厭的樣子。

果子挺好吃的，怎麽還吐了呢，阿雲盯着怪鳥的利爪，猶豫了片刻，又從包裏拿出一昨天的半只狍子來，丢了過去。原來小阿雲要離開山洞，怕這些食物的氣息引來野獸，索性全部帶了上路。

只見青鳥小心翼翼的嗅了兩下，然後一口叼下嘴邊的臘肉，随便嚼兩下就整塊吞了下去。然後吃力的擡起那光禿禿的鳥頭，眼巴巴的望着阿雲。阿雲心想反正要回部落了，這些食物留着也沒什麽用，就一股腦的都扔給了青鳥。只見那厮簡直是風卷殘雲一般的解決了所有的肉食。乖乖，那可以是阿雲一周的口糧。青鳥囫囵吞棗三五下就全吞了下去，吃完了又眼巴巴的望着阿雲。

阿雲哭笑不得，拿出背囊來倒了倒，這回是真沒有了啊。青鳥見此，也就作罷了，繼續趴着，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阿雲見這鳥有些通人性，就慢慢湊近，想伸手摸摸那光禿禿鳥頭。青鳥剛開始還有些抗拒，後來估計覺得沒什麽損失，就不管了，就在那兒砸吧着奇怪的鳥篆。

“我說，你是怎麽掉下來的？”

阿雲本是自說自話，不想青鳥似乎聽懂了一般轉過光禿禿的鳥頭，好像拒絕讨論這個話題。

阿雲大感有趣，跑到另一邊，指指天，指指鳥，然後指指地，然後阿雲看到青鳥竟然臉紅了。坑爹啊，這鳥竟然聽得懂人話一樣，還知道我在做什麽。阿雲拍腿驚奇。啊列？坑爹是啥意思？啊列？啊列是啥意思？

阿雲看到青鳥大窘的樣子，然後想到它兩眼冒金星狼吞虎咽的樣兒，“你…你…你…不會是餓得從天上掉下來了吧。”

青鳥大窘，竟然用一雙翅膀捂着自己的腦袋。

阿雲跌坐在地，使勁的捶着地，“哈哈哈哈哈……”，笑得是前仰後合，花容失色。可憐的小阿雲有多久沒有這麽痛快的笑過了。

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止了笑聲，阿雲爬将起來，摸摸鳥頭，“好啦，小青，我要走啦。你小心一點吧，不要再餓暈了。”說着，阿雲又踏上了回家的路。路上的一個小插曲，卻帶給了他許多樂趣。

黃昏時分，兕族村寨外，阿雲深吸一口氣。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