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302 章 瑾容
“陛下——”
“不好了,寧妃娘娘病逝了——”
宦官有些尖利的嗓音幾欲劃破了大殿裏的昏暗。
男人坐在上位,聽到消息時一時沒了動靜。曾經的驚鴻一瞥到後面的恩愛纏綿,可最終——
“可有其他什麽發生沒有?”他冷漠的嗓音傳來。
“陛下是指——”傳話的宦官一時不明所以,倒是男人身旁道長模樣打扮的人問道,“陛下是問那寧妃娘娘亡故後,可有什麽奇怪的事發生?比如不知從哪裏刮來的大風?或者其他什麽?”
“沒,沒有。”
宦官小心翼翼地說道,“寧妃娘娘就是那樣,安安靜靜地去了。”
“那六殿下呢?”
“六皇子似乎和他的護衛們在一起練武,還不知這個消息。”
“沒用的東西。”
半晌,男人帶着明顯的怒氣道。也不知他所指的沒用又究竟指的是誰?
大殿裏的門開了又關上,黑暗再次籠罩着整個大殿,沒有點一盞蠟,男人身處陰影,撫摸着龍椅,似乎已格外習慣這樣的環境。
“陛下不用心急。”
那位道士輕聲勸道,“貧道們找來的三個孩子尚且是有些用處的,與六殿下一同習武,也于今後的大業有利無弊。”
“大業。”男人冷哼了一聲,“呵,朕的大業會成功嗎?”
“那寧妃好歹也是修仙之人,可還不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死去了!可見我元周,我鐘離國必定不會、也不能再擁有修仙之術了。”
“陛下萬不可妄自菲薄。”道士勸阻。
“陛下想想寧妃、再想想貧道幾人、再想想那幾個孩子。元周的情況這般惡劣,如仙和這裏隔絕着無法跨過的惡海,如此艱難,如果真是不可能我們又怎麽會出現在陛下面前呢?”
道士勾起嘴角。
“陛下福澤深厚。”他微微躬身,“這更說明了,陛下将會千秋萬代。”
“希望如此。”
昏暗中,想通的男人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
刺目而野心勃勃。
而角落裏,一個身影來了又去了,竟無一人察覺。
記憶裏,母妃的笑容很短暫,大概在知道父皇對她的興趣更多的是來自于她是修仙者的身份時,便沒了蹤影。
他一直覺得母親很傻。
身為一個修仙世家的小姐無意來到鐘離國,卻對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心生愛慕,放棄了所有留了下來。
哪怕元周的環境一點點地侵蝕着她的靈力,哪怕這一生她再也見不到她的親人,她也留了下來,生下了他。
從出生到現在,他見得最多的便是母妃坐在床榻邊無聲地哭泣。
她不能容忍父皇去別的女人的寝宮,她也不能容忍父皇在她坦白身世後突變的态度,她更不能容忍從那以後每一次再次去找她們母子都有那些道士和法器相伴。
原來,父皇內心有個長生夢。
是啊,尋常百姓都想尋得長生,又何況一國之君?
小時候遍體鱗傷的他憎恨着他的父皇,也憎恨着他的母妃。可是在母妃悲哀的目光下,他又将所有的憎惡全部掩埋。
說到底,若不是因為他無意識查看皇室裏秘藏的修仙書籍而誤打誤撞學會吐息冥想,他又何至于被那些臭道士發現,又何至于讓母妃下定了決心将這一切都告訴于父皇呢。
他才是錯的最過的那個人。
因為他的懇求,明慧法師帶着他們度過惡海,最後逝于惡海。
因為他的提議,來到寧虛的五個人各自離開,至此也無音訊。
更是因為他的決定,說好從此以後便是這世間的親人,到最後卻是獨自一人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他是罪人。
日日夜夜的指責一點點地動搖着他。
他的母親是寧家的恥辱,即使只有掌門和師傅知曉,心中的自卑也讓他難以去坦然面對。
好似除了門派中人的照拂以外,他發現在這個世間他并無多少糾葛。
他忽然間納悶起當初他是如此的渴望逃離那個牢籠,想要進入一個新的開始,到頭來,卻發現也不過如此。
“明惠大師!”
“明惠大師你怎麽在這裏!”
陌生卻有一絲熟悉的聲音響起,少女滿懷着激動地問道。
他動作微微頓了頓,又提筆繼續木然地為木偶上着妝。
是啊,他創造出了明惠大師,創造了出了她,創造出了他的母妃,創造出了他人生中的所有遺憾。
他們當然在這裏。
毫無疑問。
小院外。
在看到少女突然上前攔住那人時,陸繁三個便使着眼色,想着辦法拉少女回來,讓她不會被那巡視的高僧模樣的傀儡反噬。
豈料,那高僧看着她,卻微微一笑,語氣熟稔,“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離落還渾然不覺,猛地撲向高僧,哭得不能自已,“我,我以為您死了。我是看着您進入那黑霧的,我沒想到您還活着。我們,我們還在荒城給您立了衣冠冢。沒想到您還活着,您還活着!真的是太好了。他們若是知道了,該得有多高興——”
寧敏秀沉着臉,想要把她給帶回來,秦澤攔住他,示意再等一下。
明惠大師笑得和藹,摸着少女的腦袋,“你又在說什麽呢?剛剛便沒看見你,莫不是夢靥着了,這麽大的姑娘了,還讓人這麽操心。”
離落還未反應過來,“明惠大師你是穿過了時光陣法嗎?還是怎麽回事?你現在又怎麽在這兒?”
“我一直就在這裏啊,從最初開始便在了。”他仍笑着說。
聽聞這話,少女的身形頓時僵住,随即緩緩地推開了明惠大師。當擡頭仔細看着那慈眉善目的面容上未幹的痕跡,就好像是美好的夢境被打破,所有的期待頃刻間全都作廢,她抑制不住地哽咽着。
淚水從她的眼中流出,順着微揚起的下巴,滴落在了土中。
忽然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麽,連忙繞過傀儡,跑進小院裏。
既然明惠大師的傀儡能夠認得她,就說明傀儡師的記憶裏不僅有她,而且也鑄造了一個同樣的傀儡!
心中一個大膽而又不可置信的想法出現。
她跑進院門。
木偶面前的人又何曾不是那位記憶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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