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295 章 孟娘

奈何白頭皆如夢。

黃泉路,彼岸花。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歌聲,隐隐約約順着風飄了過來,那勾人心魄的金鈴聲也越來越近。

依稀曾經好似有過這一幕。

她漂浮于空中,迷茫地望着周圍的虛無,一時分不清這裏究竟是何處。

而她,又是什麽。

“小丫頭,怕是傻了呢。”

女子咯咯地笑着,那笑聲過于熟悉,仿佛午夜夢回時聽過。她下意識回頭,卻只見一身姿綽約的女子站在遠處,發現她的目光聘聘婷婷地走了過來。

她的模樣不像是她聲音般妩媚,那雙盈盈水眸像是盛滿了望不盡的故事,溫和地看着她。

她懵懂地注視着她,卻忽地喚了聲。

“孟娘。”

“你記得啦。”女子笑着,湊近打量着她的眼眸,又直起身,“還沒有呢。”

她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對上少女清澈的目光,倏地又笑了,“自兩年前一別,我在忘川時總想着你又走到了哪一步,想過許多,卻從來沒有想到你竟然會來到這裏。”

女子側頭,環顧着在少女眼中看來是虛無的景色,眼裏充滿着懷念與釋然。

“這也算是我們兩個的緣分罷了,不然我為何又遇見了你呢,小丫頭。”

她懵懂地眨了眨眼,語氣猶如在長輩前般恭敬乖巧,“上次是你?”

“——平城那名附身的女子?”

“是啊。”她笑着應了,歪着頭看着她,“你說我們巧不巧。”

“或許——”

她的目光垂下,看着她手腕上那通體瑩白、再無一絲裂痕的白玉镯子,嘴角勾起一抹溫柔,“這大概就是你的機緣吧,重骨之身的機緣。”

少女緩慢眨了眨眼,“所以,現在的我是死了嗎?”

撲哧。

女子掩着嘴笑了起來,身上的鈴铛随着她的動作叮當作響,語氣帶着嗔意,“小丫頭,你要是死了,可就不會在這裏見着我了。”

“可我不又重新變成了重骨之身嗎?”她低垂着頭,看着自己纖弱白皙的手腕,掩飾着眼底的難過。

“我能感受到我的根骨變了,又變成原來的模樣。”

“那宛如附骨之疽的疼痛也如影随形的再次出現了。”

她低低笑了一聲,“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重骨之資,哪怕天資聰慧,也永遠活不到十七歲,日日夜夜飽受折磨的重骨之資。”

“我還以為我逃過了一劫,原來老天卻是在這裏等着我。”

女子沉默地看着她,許久,才道了一句,“不會的。”

“這裏只是萬古洪荒中的一個時光片段罷了,這裏面發生了什麽,都不會改變已經既定的結果。”

“就像五千年前早已被寧家人除去的黑龍。”

“就像——在重骨之資下活下來的你。”

看着少女重新擡起頭,眼神一如初見時的疑惑與懵懂,女子輕柔地笑了,慵懶地開口,“我曾經告訴過你,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我們的行事便會是如此,因為世間萬事萬物皆離不開這個道理。可是小丫頭你曾經的心中盛滿了因天道不公而遺留的苦楚,所以我便知我是講不過你了,只希望你能夠明白。而現在——”

她整理了她有些散亂的發絲,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我想你已經在慢慢改變了,你會明白的。”

“阿孟——阿孟——”

男子的呼喊突然出現在這個靜谧的空間。

女子手頓了一頓,直起身,又對着她解釋了一句,“怕是我曾經的漢子。”

少女一愣,沒有想到過答案竟是如此,而那耳熟的聲音又再次傳來。

“還真是麻煩啊。”女子溫和笑着,眼神卻有着一股淡然,在男子的陣陣呼喊中顯得格外有幾分冷漠。

“我還是避一避,待他離開了再出來。”

诶?可是她呢?

她這樣想着,卻見虛無中突然闖入了一抹男子淡淡的聲影,而女子已然不再。

“原來小姑娘你竟然在這裏。”

那聲音着實耳熟,在與女子交談過程中漸漸已恢複神智的離落輕輕蹙眉,“前輩?”

“是我。”不知為何,即使站在近處,他也身形模糊。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緊緊地注視着自己的手腕,她微微往身後縮了縮。

“小姑娘,我問你——”顯然,這讓沉思着的男子回過神。

“你是否患有重骨之症?!”

“前輩你怎麽知道?”她驚訝。重骨之資在這世間向來就沒有多少人可以知曉。

男子曬然一笑,“從你踏入我的府邸,我便知道了。不然我又為何留你一條性命。”

腦海中的些許片段突然在此刻連成了一條線。

想起懸崖那位前輩的莫名寬容,以及讓她去探問她的夫人,又想起那些在他夫人故居裏永遠也無法寄出去的信。

“是。”大抵是看出了她的了悟,他低聲應道。

“我的夫人也是重骨之身。”

“最初我們以為修為的提升,能夠讓她緩解這種症狀的疼痛,卻沒想到沒有一絲裨益。尤其是在知道重骨之身活不過十七歲時,我更是想盡了一切的辦法,無論是魔修的,還是鬼修的,各種煉器煉丹的法子,可是到最後也只将将讓她維持到二十一歲。”

“她身體明顯地衰弱下去了,骨子裏的疼痛讓她一直咬牙堅持。我知道若不是為了我,阿孟早就輕生了。”

“于是最後,我便孤注一擲,切割了時空,讓這一瞬間永久地保留了下來。”

“這是逆天的陣法。”他苦笑,“哪怕我受着難以熬下去的反噬,哪怕這片海域裏的人永遠都會周而複始地做着我切割時空那一片段的事情,哪怕我将自己都永久地封存在這裏,可是我只希望她能活下來便好了。”

“可是最終——她仍死了。”

“而我,也慢慢被反噬一點點吞去生命力,只餘下這一縷殘魂。”

“所以。”她緩緩接口,“你不願意海島上的人發現這個秘密,也不願意他們來打擾你和夫人的清淨,便由此震懾着周圍所有的人。”

男子喉結動了動,似是有許多話想說可終因為太過沉重而咽下,最後只一聲輕嘆。

“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活下來的重骨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