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繁是踏入虛無山之後才知道此事的。

前段日子，如安家來時的突然，離去也離得突然。他本就不願意與他們周旋，正好趁着外人不在，他大刀闊斧地将陸家的瑣事安頓好，也好好地旁敲側擊了一下自家那不安分的二叔，這才收拾着回了門派。

寧敏秀和寧萍燕與他們在雪域分別，先行回來的時候便已經交代了他和長離一同去了陸家，這也是清和一直以為他們兩個現在還在一起，故而只打算用一只紙鶴傳話的原因。

可是誰料，當他入了虛無，撐着小舟的小師侄熟稔地問着長離師叔和那只呆頭鵝的去向時，他這才知道離落還沒有回來。

離落最後是跟着顧熙謙在一起的，兩人離開熙月鎮的時間比他提前整整半個月有餘。這熙月鎮與虛無山之間的距離，修仙者在半個月幾乎可以跑十來個來回了。

他心裏又不好的預感，幾乎是掉頭就去了必經的周轉地，結果問詢了好些人才終于确定兩個人都在這裏消失了。

他擴大着靈識竟也無法探得一絲一毫的蹤跡。

“那裏是寧虛大陸中處的最大周轉地，每日來往的修仙者都絡繹不絕，魚龍混雜，徒兒想——”他頓了頓，“怕是小師妹他們與其他起了沖突，這才會消失不見。”

“只是，那裏一絲蹤跡都探尋不到，好像憑空消失，實在太可疑了一些。”

清和撫着額頭，滿是頭疼。

他不找徒弟的時候，四個徒弟都活蹦亂跳的，怎麽，剛心裏想找——結果還折了倆？

清和指着那邊還眼巴巴看着大師兄，一臉好奇小師妹的秦澤，“你呢，你說你三師弟又是什麽情況？”

“他，最近狀态有些不太對——”

瑾容從小便是有主意的，一些雜事他們向來都沒怎麽操心，歷練也總是往危險的地方去。四年前他滿身是傷地回來，渾身還夾雜着死氣，幾乎是有氣出沒氣進了。

把掌門一衆的給吓壞了，連忙用着各種手段醫治。然而他眼瞅着，這孩子醒來以後，本就沉默的性子變得愈發冷淡了，好像事事都不在意。

清和知道自己有時太過于大大咧咧，徒弟們有着心事，也不願意告訴他，他也不知如何去勸說。

尤其是瑾容。

十來年前獨自一人找到虛無，認祖歸宗之後便是那沉悶的性子，拜了師更是如此。

他何嘗不知道他的心病啊，可是……

清和嘆了一口氣，擡眸看着秦澤，示意他繼續。

“我那日和他在一個空城匆匆打了個照面，可他就像沒認出來我一樣，目光死沉，我感覺到不對連忙跟上去，卻沒了他的身影。而斂覓他的氣息——卻發現四周都布滿了他的蹤跡，卻查不出他的位置，尤其。”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們一眼，“尤其那些氣息裏還隐隐纏繞着一絲邪氣。”

……

一天已經過去了。

午後的陽光穿透雲霧光芒四射地打在溶洞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繞着外圍努力攀爬着這座溶洞。

洞口在嶙峋怪石的最上面，或許除了神明以外，沒有誰能夠輕而易舉地進去了。

他們也不敢。

方子咬着牙，眼裏閃過一絲狠決。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他知道，他是不該來到這裏的。

可是他不服！

明明之前那些大人告訴他，他的身子是最為符合的，是最有可能被神明閣下挑中的。

明明也是該他成為神使大人的！

厚重的雲霧随着風散去，刺眼的光芒投在還尚且稚嫩的臉上，他不禁眯了眯眼。

跨越生與死的力量，無人可以撼動的力量——不管怎樣，他一定要得到。

他會成為主宰，而絕不會成為焚屍爐裏一具沒用的屍體！

刺耳的尖叫聲在陰森的溶洞裏顯得格外可怖。

他踉跄着倒退，手揮到了什麽，他連忙望去，卻正對上一張猙獰絕望的面容。他避開，卻正好倒在了五髒六腑都被掏空的屍體中。

溶洞裏的水順着垂下來的鐘乳石滴了下來，沾染着泥塑的身體，褐紅色的像是鮮血一樣。

胸膛急促地跳動着，他克制住自己的呼吸，按捺下自己的恐懼，小心地從泥塑堆裏鑽了出來，躲在一旁。

淩厲刺耳的尖叫聲還從洞穴裏不斷地發出。

他悄悄探了個頭——

少女正跪在祭臺上，單手撐着地，面上時而狠戾，時而痛苦。

聲嘶力竭的嗓音從她的喉嚨裏傳出，她瞪大了眼睛，望着上空，旋即像是身上背負着重物，她不堪地低下頭，露出她白皙的頸項，含糊不清地嗚咽着。

掙紮、抗拒、撕扯。

明明是同一個人的身子，卻讓遠處看着的他感受到了兩股力量。

“滾出去！”

鬓間的汗水順着滴下來，少女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說道。

“給我滾出去！”

她再次低吼着，又不耐地抓着自己的四肢和頸項，似乎在神志渾噩下她竟抱了同歸于盡的想法。

“啧，真是麻煩。”

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卻又帶着些古怪的陰柔。

方子一怔，內心卻湧上了無可抑制的欣喜。

這是……神明閣下？

“讓我借了你的身子不好嗎？”那個聲音繼續蠱惑地勸道，此時少女的面目也呈現着娴雅的模樣，一舉一動閑适之極。

她輕笑着，将沾着汗水的發絲輕輕地繞回耳後。

“你可知道這世間有多少人都想讓我附身于他們身上，從而帶來無限的殊榮。”

“我！不！要！”

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不過轉瞬間，少女又是滿面痛苦。

“啊呀呀，可真是不聽勸啊。”

“我從小就被教導着要乖巧聽話，你這個丫頭怎麽會這麽頑固呢。”

“你光顧着跟我争，難道就沒有發現你身體的異常？”聲音驟然挑高，帶着志在必得的笑意，“說起來這般痛苦，你還得感謝我替你承受了一些呢。”

故意退後一步讓出來的清明讓少女擁有了短暫的神志——然而，她卻赫然發現她的根骨此時竟然在改變！

手腕上殘破的白玉镯子也一點點地恢複如新！

而她！

曾經奪取她性命的疼痛似乎再次地卷土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