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私以為，在這世上，知此症相關甚多者唯有己也。百餘載，皆一心向道，自是知曉吾輩所行乃是逆天而行，未有所懼。今，又怎會懼之，亦不過是逆天而矣。然，滿心籌備下，事情尚未有轉機，最終仍歸于天命。吾痛心之下，時刻念及當初，頗有悔恨，若知如此，若知如此……

大概是醉酒後傷心時所寫——紙張上除了竹子的清香外，還隐隐散着酒味、信未寫完，最後幾行字體也頗為潦草，有幾分被水滴暈開的痕跡——像是寫到情深處，情不自禁而流淚。

少女低頭執着紙張，神色不明。

這幾封信件，皆是思念之下，寫給亡妻的。裏面的內容都不知從何而起，又為何而結束，想是随心所寫，除了悔恨，便是思念。

她隐隐有個念頭，又覺得太過荒謬，幾番思索下，終是按捺不住，想重新回庭院去找那位大能，問問讓她來這到底的緣由。

可是這回，除了門依舊打不開以外，其餘一切空蕩蕩的，就像根本沒有人居住一般。

而這時，她也第一次仔細地發現了這裏的異狀——整個府邸的景色雖美，但無論是池塘裏的錦鯉，還是種植的花卉，這一切似乎都——過于繁茂了。

妻子故去，于是深愛妻子的男子便沒有精力去打整這些了麽？

她直覺不對。

奈何無論她再三呼喊，那個聲音都沒有再出現。

無奈，只好收起了疑慮，想着下次拜訪，就這樣下了山。

……

等從繁鬧的街道中走出，太陽已偏西，還有一會兒的模樣，天就全黑了。

離落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前方隐藏在稀薄樹林之後的村莊，加快了腳步。

呲——呲——

奇怪卻又帶着點熟悉的聲音從一旁傳出，離落正分了一絲心神想着，就聽到了那遠處隐約叮叮當當的聲音。

是驅屍者！

離落想起前兩天路人所說。

就在她這麽稍稍停頓的片刻，一個個面容死灰的“活死人”就這樣僵直地、沙沙地、磨着腳下沙粒般，直直地走了出來。

倒是形成了一列過路的屍體。

周圍并無遮掩之物，快速看了看四周，離落蹙眉，索性呆在原地，等着這些屍體過去。

幾乎就近在咫尺——這群死人路過時，她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們身上濃郁的死氣，一時間對此敏感的離落幾乎下意識地就掩住了口鼻，後退了一步。

随着鈴铛聲愈發響亮，驅屍者也漸漸地從林中走了出來。

黑衣，紗帽，就如街上神秘的打扮一樣，只是這回倒不是一個人了，卻是好幾個。

她能明顯的察覺到他們的修為高出她不止，她低頭暗暗估計，若按寧虛的分法，這些人起碼得是六階以上。

離落心裏暗暗有些咋舌。

此處偏僻，四處常有風肆意吹過，掀開那帷帽，才發現這些人竟然連臉上都蒙了一層黑巾，只剩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驅屍者雖并非完全不受世俗所容，但到底遭受世人鄙視，或許這就是他們如此打扮的緣故？

她琢磨着。

大概這類人向來敏感，她隐蔽的打量也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

手中似瓷骨一樣的鈴铛，像是按着什麽韻律絲毫不差地搖晃着，黑衣人們淡淡地掃視了過來，眼眸黑沉，她一看見就忍不住一愣——因為這些人的眼睛就好像瞎了般沒有生氣，一片木然。

可是他們分明是能看見的。

“快點！大人們都走在前面了！”

低聲的吆喝，伴着鈴铛響徹的郊外，倒是頗為的刺耳。

她望去，卻是幾個似是夥計打扮的粗壯漢子正賣力擡着什麽，前面有一個人在吆喝，像是管事。

倒和這些驅屍者是一起的——她這才發現不過一眨眼，那些黑衣人早就錯過她走在前方了。

只是這些個漢子沒有戴帷帽什麽，配着他們的打扮不過各自胡亂扯了破布将臉虛虛擋住了。

走近了，她看清這些人擡的——竟然也是屍體。

各個都是男童模樣，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左右。

面色灰白，死氣亦是濃郁，應是死了沒多久。

這，大概是這些人尋得的去煉屍的屍體，看着這些面容稚嫩，已無生息的孩子們，她也湧現出一股惡感。

——打擾逝去往生之人，還讓他們從此為了這争名奪利的俗世碾轉奮戰。

果真讓人心生反感。

“看什麽看！信不信讓你也躺在這兒？！”

前面的漢子看到了她，倒是沒有剛剛黑衣人的淡然，兇神惡煞地威脅着。

離落淡淡地收回目光。

“姐姐，姐姐。”

小姑娘聽到說話聲冒冒失失地從樹林中跑來，看到眼前的情景，又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很是小心地看着那漢子。

“哼。”漢子沒說什麽，只是又往後催促了一聲，“還不快些。”

人影漸漸沒了，她走了過去，拉起僵直站在原地的小姑娘的手，溫和問道。

“你怎麽出來了？”她認出這是村莊裏的孩子。

“顧先生和村長說，怕姐姐你不認得路，讓我出來看看。”

這顧熙謙還真是先生當上瘾了，離落有些好笑地想到。

“姐姐這般大了，認得路，你呢，還小，下次就不要輕易單獨出來了，否則說不定就會遇見剛剛那些人。”

“我才不怕呢，那些就只是驅屍者，我一般就像剛剛那樣站着，他們都懶得理的。不過，他們很讨厭——總是在我們島上還有其他島上那些貧窮人家，去買那些小男孩的屍體——和我一起偷偷玩的幾個朋友告訴過我呢。”

“不過姐姐不怕，驅屍者只煉屍體的，而且最好是男童的屍體。”

離落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小姑娘怕是想到剛剛那漢子威脅的話，來安慰她。

她摸了摸她的腦袋，笑了笑。

“不過，你知道為什麽他們只用小男孩的屍體煉屍麽？”

小姑娘稚氣地搖了搖頭，認真說道。

“他們好的屍體都要用的，只是聽村長爺爺講，男童的身體最容易讓驅屍者煉成金屍——就是最好的，最擅長打架的那種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