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248 章 随風而逝

“落落。”

他啞着嗓子,輕輕擡起手來,似乎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她毫不遲疑地将臉一轉,眼眸平平地看着前方,淡淡說道,“道友恐怕是認錯人了。”

“在下長離,并非道友口中的落落。”

然而安禹南卻仿若未聞一般,小心翼翼地湊近看着她,像是怕驚擾了她,眼神裏溫柔而又悲傷,“落落,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回來好麽?”

一聲又一聲悲痛入骨的懇求。

餘光中,安辰北的眼眸裏亦是驚疑不定。

她在心裏長嘆一聲,低垂着眼眸,斂了所有的情緒,平靜地退後一步,直視着那雙已濕潤的眼睛,“道友真的認錯人了。”

“大師兄,我們入席吧。”她抿起一個淺淺的微笑,沖着陸繁說道。

安禹南還定定地站在原地,她和他擦肩而過,不帶一絲停頓。

夜間微涼的風吹過她的發絲,拂在她的臉上,軟軟的,涼涼的。

她微不可察的眨了眨眼。

她好像懂得她為何當初那般痛苦,也不願意放棄對他的恨意了。

或許在很早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他們倆就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她緊緊地抓住着恨,抓住他們之間僅有的牽連,始終不肯放手。

不肯放了那段刻骨銘心的回憶,不肯放了他,亦不肯放了她自己。

而如今。

時隔十年,再遇見他,曾經的音容笑貌,似水年華,仿若是世間的一場大夢。

醒了,真的醒了。

從她否認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她松手了。

過往雲煙,随風而逝。

……

“貴府居于世俗一隅,卻打整得格外精致,看這下方的流水人家,再看看府中的樓臺軒榭,真是別有一番趣味。我都不禁想回安家之後與父親母親商量,也将府邸置于俗世之中了。”

說笑聲從遠處隐隐往這邊傳來,本想跨出門檻的離落連忙斂息,退于門後。

“辰北小友說笑了,安家乃是四大家之一,向來是修仙者的标榜。若真要如此,豈不是引得天下人紛紛效仿?到時說不定世俗界和修仙界又有一些小麻煩了,可就是我們陸府的罪過了。”

溫潤的聲音響起,帶着笑意,不留痕跡的恭維讓一向沒甚多表情的安家大公子也輕笑了一聲,道,“陸三爺嚴重了。”

“這條往林中的路順着走去,便是我家的祠堂,兩位可有興趣一觀?”

“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離落微微蹙眉,出去只有一條路,必會這群人打個照面。她回身看了看這一眼便可觀盡的祠堂,抿抿唇,一個閃躲便藏匿在供案後方的陰影處。

念及上次家宴,陸家三老爺溫和守禮,怎會輕易帶外人參觀自家的祠堂?

還未再想,門口便傳來的腳步聲,看着卻是安辰北,安禹南和陸三爺三人了。

陸三爺神色略似恭謹地站在一邊,安辰北率先站了出來,走到牌位前,默不作聲地燃起了香,微微彎身拜了拜。

離落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那站在角落中的男子。向來有神含笑的桃花眼輕輕半阖着,懶懶地靠在牆上,有未被打整好的發絲垂在臉側。眉目籠在陰影之中,整個人帶着無法忽視的倦怠。

自那晚一見,他就像是癡了一般,跟着她。

不置一語,不說一句,就那樣看着她的一舉一動,一颦一笑。

當年的傷痛是那般的深,十年過去,她自覺自己的行事早已和那時完全不同,再加上身量骨齡,修煉法器,無一沒有改變。

哪怕模樣再為相像,可是這些都明明白白告訴着世人,她們并非是同一人。

或許也正是如此,酒醒之後,他未再言落落,只是那樣守着她,看着她。

究竟是想要找出她的破綻,還是想要找出相似之處以此慰藉,卻是誰也不知了。

不過到底是在陸府,旁邊還有着他的兄長,安辰北冷凝着臉,澆了他一頭的冰水,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便離開。

冰霜沾滿了那人的發絲,他卻像沒有感受到一般,只低垂着頭,靜靜地伫立在原地。

直到許久,他才微微顫了顫冰瑩的眼睫,擡眼望了對面的她一眼,蒼白的唇嚅動着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可看到少女背後的青竹枝時,他又閉上了眼,阖住了眼眸裏深不可見的失落,轉身也跟着離去。

再未尋她。

“陸三爺。”

冷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也驚醒了深思有些恍惚的少女。

“辰北小友,怎麽了?”

“你說你的父親母親,和你的兄弟若還在這世上,可會失望?”從這裏望去,只能看見一雙手将香燭插在了香爐之中,“畢竟,這可是他們拼盡性命換來現下的一切啊。”安辰北意味深長地嘆道。

祠堂中久久沒有聲音,就在離落有些忍不住想要釋放五感時,聽見陸三爺的回答。

“他們不會失望。”

“因為,之後的一切更是他們窮盡生命也想象不到,更換不到的。”

依舊是那恪守禮儀的回答,卻帶着他從未有過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張狂與野心。

聽得她心驚。

……

涼薄的月色如水一般,從窗外浸了進來。

離落這才輕輕地從地上爬起,沉思地望着外面的林子。

原本聽到那流傳在熙月鎮中的傳說,心裏隐隐有個猜測,這才決定來到祠堂一探究竟,卻沒想到意外的遇見了引安家兄弟前來的陸三爺三人。

然而,無論是那安辰北與陸三爺之間模糊的對話,還是從京子那裏颠三倒四的話語,卻都讓本來有所猜測的她疑窦再生,對眼下的陸府是如何也看透不了。

她無意識嘆息了一聲,低頭拍了拍裙角的灰,正待出去,動作卻驟然一頓。

驀然回首,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身旁,上次就從屋外看到過的,那隐蔽在供案側邊走獸圖案。

原本不過是普通的镌刻所繪,然而在這月光下,走獸的那如銅鈴般的眼,隐隐有水光閃過。

竟像是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