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63 章 竹樓怨(一)

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攥緊的素白色香囊,離落手輕輕一松,那香囊便跌落了下來,落在地上,沾染了不少的塵土。

離落卻是絲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着。

假的,便是假的,又何需得在意?

只是,自己這般模樣,倒也稀奇。離落停在小河池塘邊,看着裏面一身粉霞花绡藕絲羅裳的自己,只覺得陌生得打眼。

她常年素色的道袍穿慣了,就說之前和阮二他們讨生活時,也不過是有衣服能蔽體就足夠,何以這般工整的打扮。

或許,自己這也算是托了她的福?

離落看着不遠處的竹樓,無所謂地笑了笑。

一夢醒來,她倒是想的明白,之前夢中的種種,還真的估計就是這大夫人的手筆。只是為了什麽,在問了周蓮一些細節之後,她卻隐隐有了自己的一些猜想。

也不知這夢中十幾載,夢外多少年。就算虛無長老注意到她在花海中的異常,可長時間不醒,她也怕形神消散。

難得撿了一條命回來,怎麽能如此白費。

離落低頭,看着毫無綴飾的纖細手腕,目光頗為幽深。

花海試煉中,清醒的意識也只保留到最後觸花的那一瞬間,并無其他。她想來想去,又想到那時古怪的死氣,私下琢磨着,怕是那花本身就有古怪,所以原本不應該外洩的生氣,竟漫布于花周圍,将死氣所抵消,讓人察覺不出異常。

而自己之所以會陷入于此,也大有可能因為白玉镯子的緣故。

畢竟那镯子,她到現在還不能摸透。

只是眼下,這些都不必去想,因為最重要的事,便是從這夢中出去。

這也是她現在找上大夫人的原因。

……

栖芳閣。

離落看着牌匾,一字一句念着,嘴角挂着淺淺的笑意。

化蝶去尋花,夜夜栖芳草。

這仙師和大夫人兩個倒是有趣,比作蝶和花相依。只是想到府中那衆多的姨娘,她不免得又是一笑,仙師這蝶兒,撲的花兒也着實多了些。

進了之後,滿眼望去竟是滿滿的紅花,若不是竹樓倚立,她還以為,又回到花海試煉中了。離落心神一動,手便覆了上去,兩指摩挲着那花瓣,感受到的并不是禁地時那硌的生疼如同枯葉般的脈絡,而是光滑如絲。

想來,夢境中的這時候,花還未發生異變。

正是這般想着,一股大風莫名襲來,離落輕巧一避。看着這竹樓處,勾起了嘴角,怕是裏面的人知道她來了呢。

竟這般不歡迎她麽?她有些不厚道地腹诽,也是,原本大夫人以為自己怕得只恨不得躲得她遠遠的,豈會主動前來?

風還在吹起,離落卻不在意這小打小鬧的威脅,泰然自得地踏進了竹樓。

即便是日日在外受到日曬雨淋的竹門,上面都是撲着一層厚厚的灰。她一邊輕咳着,一邊推開了門。

屋內的擺設極為的簡單,沒有想象中精制小巧的布置,各種屬于仙師夫人份例的稀罕物什。

入眼望去,也不過是一張竹桌,三兩個竹椅,還有通向竹樓二層的竹梯。

離落看了一眼側邊的竹窗,那窗外下方種了不少的玉雪片,瑩白如雪襯着滿園的紅花綠竹,竟是說不出的漂亮,想那大夫人曾經也是愛極了這地兒。

她慢吞吞地往竹梯上走去,只不過剛上去了兩三個階梯,整個樓梯就忽然晃動起來,幾乎要将她摔了下去。離落甚是敏捷地一手抓住扶手,幾個躍步便踏上了二樓。

突如而來的黑暗頓時籠罩下來,她穩住身形,四下打量,發現并未是伸手不見五指,而更像是原本的光亮被外面的綠蘿藤蔓層層覆蓋所成,造成的深幽僻靜。

簌簌作響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的刺耳,倏地,離落就往下面看去。之前竹窗外還看見的無暇的玉雪片,像是染了血,大片的殷紅潑灑在上面,還剩下點點的雪白。此刻一張一合瘋狂地擺動,就像一朵朵猙獰的食人花,恨不得啃人骨,噬人血。

竹樓外的藤蔓不知何時,也從門處,窗處,蔓延了進來,像蛇一般,繞着竹梯一層層扭曲滾動。離落仔細瞧着,發現那藤蔓各處還慢慢地浸着一些綠色的汁液,發出甘甜卻又帶着一絲腥臭的味道。

她不知這是何物,先掩住了口鼻,然後轉身進了二樓中央。

這裏倒不像一樓,只用了桌椅做個擺設。離落睜大眼睛瞧着,發現二樓陳設也極為簡單,但至少是可以住人的。

四下打量,她一眼就看見那黃花梨嵌理石書桌,擺在竹窗旁,似是平日主人家寫字畫畫所用。她走上前去,便見的桌上擺了一副畫卷,展開後,竟是大夫人的畫像。

只不過畫上的女子要比她現在看見的大夫人還要年輕,眉眼間都是現在未有過的開朗。

少女梳着百花分肖髻,一身杏黃色宮裝,在花叢中拿着手絹兒,撲着蝶兒,身姿輕盈,笑靥如花。

聘聘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僅僅單看這畫卷,這句話便浮上了心頭,只覺得恰如其分。

桌上還擱置了筆墨,離落定定看了一陣,便笑了。挽起袖子,執起筆,蘸墨,作勢正要往畫上添點什麽的時候,原本将窗外已遮的嚴嚴實實的藤蔓突地往屋內伸出,卷上她的手腕。上面有着鈎刺,這般用力地勒着,很快地就刺出一圈的血來。

像是感覺不到痛意,離落面色如常,還語氣頗為輕松熟稔,“怎麽?你千方百計地喚了我來,如今不過一副畫兒,也小氣的緊不讓我動?”

一時間,那藤蔓勒得更厲害了,離落咬着唇,看着手腕上的血正被那藤蔓吸去,勉強撐着笑道:“這般快就生氣了?不過生氣,也對這畫寶貝得緊嘛,還怕我的血污了這畫紙。”

似是惱羞成怒,桌上的畫紙兀自地又卷成軸兒,滾在一旁。

“也是,夫君所贈,你自然寶貝。”看到這幅場景,離落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将“夫君”二字咬得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