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歸 — 第 53 章 婦人

木閣樓處。

“這小娃娃竟然找到了這花?”一個稍顯驚奇的聲音感嘆着。

“什麽?花?不過才過了三個時辰,有人就分辨出來了麽?”衆人紛紛回頭,卻看到說話的舒長老捧着雕花木鏡一臉滿意地點着頭。

“老家夥,快,快放出來!”一旁如同懶了骨頭般倚在藤椅上的清和長老單手拿着扇子吃力地夠着他的肩膀,正準備拍下去,卻看見舒長老望着鏡中場景,搭都不搭理他,直接輕輕松松起身躲了過去。

“不過是一階中期,便能這般迅速地判斷出幻境與真實麽?五感竟然如此敏銳,判斷力也極強,是個聰慧的孩子。”滿門心思沉浸在畫面裏的舒長老嘴角不自覺地咧開,“好苗子啊,好苗子啊……”他皺着眉,喃喃自語道,“嗯,這般天賦,學習陣法應該不錯,嘿,音律也不錯……”

“诶诶诶!我說,舒長老。”老者一看就急了,跳下椅子,就追上去,“這小童還不是你門下弟子,你在那裏瞎念叨個什麽。”

“你們都先莫念叨啊……”旁邊的衆位長老看到這番雞飛狗跳,都不禁淚流滿面。好歹先把鏡中景象放出來,讓他們看看到底是怎般回事再說嘛。

最後還是掌門輕咳了一聲,舒長老才不情不願地掏出鏡子,遞了過去。

淡淡的水紋蕩漾開來,畫面中,小童跌倒在地,雙眼緊閉,一只手無力地耷拉在地上,另一只手卻詭異地舉起,握在那花莖幹處。

“咦?怎麽沒有被這花彈開?”一位長老忍不住言道,“該不會出了什麽問題吧?”

“是啊,掌門。”寧萍燕看到如此,猶豫應着,“這花咱們都知道,但凡動了采撷的心思,碰到莖幹處就會被彈開暈闕。我們這試煉本來的目的就只是為了看誰能夠區分其中真假,只要看出其中虛實,決定采摘這花,便算他完成了任務。”美婦人的眉目裏透着擔心,“可是這小娃娃到現在竟然還緊緊握着這花未曾松手,是不是……”

“或許這小娃意志堅定?”舒長老插言。

“不。”一直傾聽着的溫俊男子面色有些凝重,斷然否定,随即向旁邊的青衫弟子吩咐了兩句,看到飛出木閣外的飛劍,才緩緩言道,“這花千年間無害人之心,即便人動了念頭,去傷它,它也不過是将其震懾開來。然而現在……”

他望着水鏡,皺眉不語,良久,他道。

“總之,這弟子的試煉已過,先帶回來,再看究竟。”

……

屋子裏火盆中的銀絲炭烤的通紅,紅木海棠花圍拔步床上籠着輕紗帳幔,裏面一個小小的身影靜靜地躺着,面色蒼白,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低低的啜泣聲,時不時的小聲抽噎,在鋪天蓋地的黑暗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誰在哭?

女孩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側耳傾聽着,一步一步地摸着黑往前走着。

“落兒,我的落兒,你醒醒啊……”耳畔的聲音帶着慈愛,溫柔和疼惜。

女孩驟然間停下腳步,有些迷茫地仰望着上空無窮的黑暗。

是在喚她麽?

不,不對,她孑然一身,這世上又有誰會喚她?

她心想着。

咦?

可什麽是孑然一身?

女孩不自覺地發起呆來,這個詞剛剛就那般熟稔地從心中說了出來,但她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你若是有什麽事,可叫娘怎麽辦啊。”然而那聲音還在繼續,透過着黑暗,傳在了她的耳邊。

娘?

女孩一時怔怔,微微側了側腦袋,有些生澀地念着。

恍然間,一張模模糊糊的女子面龐似乎出現在她面前,那含淚的眸子,面上的溫柔。好似這般看着,就讓人感到無盡的暖意。

為她哭泣的,是她的娘麽?

像是一個難解的問題,女孩努力消化了許久,才有些僵硬地擡起小手,扶在胸口,怔怔感受着那裏雖小但明顯的愉悅,一下,又一下的跳動。

慢慢的,她淺淺的抿起唇,帶着笑容,稚氣而又滿足。

……

如同撥開的雲霧,黑暗逐漸散去,一絲光亮投射了進來。

好似許久沒有見到亮光,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夫人,小小姐醒了,小小姐醒了!”眼前的一切陌生又熟悉,離落眨了眨眼,只覺得好似還在夢中,正在這時,旁側卻響起了一個欣喜雀躍的聲音。

似乎在床上呆的久了,她有些生硬地側過頭,正想要去看清楚那人時,手心卻是被突然地握住,大滴大滴的淚水打在她的手背上,燙的懾人。

“落兒,落兒。”那人喚着她的名字,溫柔的語氣和夢境中的一樣。

“娘?”想到黑暗中的那個聲音,她呆愣片刻,試圖起身,啞聲反問着。

“哎哎哎,是娘是娘。”那婦人一時間哽咽的更厲害,将她摟在懷裏,緊緊地,“你可算是醒了,這些時日一直高燒不退,真是急死為娘了。”

離落的腦袋擱在婦人的肩上,有些迷糊地望着青紗帳外擱置的高面盆架,默不吭聲。半晌,才恍若後知後覺般地輕輕擡起小手,撫慰似的拍着婦人的背。

那婦人似是被感動,低低嘆了一聲,将她抱得更緊了。

屋內的炭火燒的暖人,她歪着頭,都能看見婦人白皙的臉龐,被染上淡淡的紅色。

然而身子卻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咦?怎麽會這般冰涼?

“落兒,你的病還未痊愈,先乖乖躺着,娘親去找大夫來。”婦人感應到,連忙松開她,扶她躺下,一邊為她疊好被角,一邊輕聲哄着。

沒有得到應聲,婦人往床上看去,卻看見一雙黝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我娘?”

女孩歪着頭,皺眉問着。

“你這孩子,燒得連娘親都不記得了麽?”婦人美目微紅,又是哽咽了一番,手背搭在她的額上,試着體溫,感受降下去的體溫,她松了一口氣,狀似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小讨債鬼,前幾日不聽你爹爹的話,非去府外玩耍,落到那園子池塘裏,還是街上的過路人将你撈了上來,生生地讓全府上下為你擔心了這些時日。”

離落放在身側的小手不自覺地揪扯着被子,看着那婦人的嘴唇一張一合,她只覺得好像這一瞬間,她整個人都離開了這裏,滿身心的都只有一個問題浮現着。